第一百二十三章 那一劍穿心

作者︰烽火戲諸侯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第二章。第三章凌晨上傳,不計入明天更新。)

徐鳳年看著高坐龍椅的白衣女子,比起初見洛陽入敦煌城,還要陌生。

不過反正洛陽一身迷霧,也不差這一點了,徐鳳年左右觀望,秦帝陵內寶物注定不會僅限于兩件龍甲蟒袍,加上一枚鎮國虎符和兩具不同于符甲的巫甲,相信還有一些上規模的玩意,不同于門外空氣稀薄,陵墓里頭雖然陰氣森森,卻也不至于有窒息感,陰物自然而然如魚得水,大口吸氣,吐氣極少,好像一口氣入月復就能夠增長一絲功力,歡喜相愈發歡喜,悲憫相更加莊嚴,而洛陽坐在龍椅上,雙手扣龍椅,閉目養神。徐鳳年穿過人俑陣型,是一個龐大的車騎方陣,跨門踏入左室,一座兵庫映入眼簾,青銅器銹跡斑斑,徐鳳年握住一柄戟頭,擦去銹斑,凝神注視,作為北涼世子,徐鳳年的思慮遠比常人見到此景來得深遠,大秦處于句兵日盛而闢兵漸衰的轉型時期,斧鉞作為大秦之前當之無愧的邦國軍旅重器,已經開始逐漸退出歷史舞台,但是大秦將兵器成制,工藝水平高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境界,徐鳳年放下戟頭,抓起一枚箭鏃,幾乎與北涼如出一轍,相對窄瘦,鏃鋒已經有穿透力極強的菱形和三稜形式,說來可笑,春秋亂戰中,如南唐諸國竟然仍然使用八百年前便已淘汰的雙翼鏃,鋌部更是遠不如北涼來得長度適宜,導致中物淺薄。

徐鳳年將手上鏃鋒藏入袖,打算拿回去給師父李義山瞧一瞧,再拎起一把青銅短劍,拇指肚在鈍化的鋒刃上輕輕摩挲,出現了相對穩當的金相組織,兵書上是謂大秦冶煉,金錫合同,氣如雲煙。不得不感慨大秦的軍力之盛,徐鳳年抬頭放眼望去,有古代西蜀繪有神秘圖符的柳葉短劍,有唐越之地的靴型鉞,西南夷的丁字啄,北方草原上的整體套裝冑和砸擊兵器,種類繁多,稱得上海納百川,這的確才是一個龐大帝國才能有的氣魄。

傳來一陣沉悶撞擊地面聲,徐鳳年轉頭看去,洛陽腰間掛鎏金虎符,身後跟著兩尊巫甲傀儡,洛陽平淡說道︰「那些尋常大秦名劍,放在今天已經不合時宜,不過有幾柄短劍,材質取自天外飛石,跟李淳罡的木馬牛相似,你要是不嫌累,可以順手搬走。」

徐鳳年順著洛陽手臂所指方向,果然找到了三只大秦特有的黑漆古式劍匣,推匣觀劍,俱是劍氣凜然。撕下袍子做繩帶,將三劍並入一只劍匣,綁在背上。洛陽面帶譏笑,「右邊是寶庫,其中金沙堆積成山,你要是有移山倒海的本事,不妨一試。」

徐鳳年笑道︰「搬不動,也不留給北莽,出陵墓前我都要毀掉。你不會攔我吧?」

洛陽不置可否。

徐鳳年前往右手寶庫,視野所及,俱是金黃燦燦。徐鳳年轉身突然問道︰「種陸兩家還進得來嗎?」

洛陽笑道︰「我倒是希望他們進得來。」

徐鳳年問道︰「到時候你能讓他們都出不去?」

洛陽一只手把玩著那枚鎮國虎符,徐鳳年眼角余光瞥見她被虎符渲染得滿手金輝,無數金絲縈繞手臂,然後滲入,消失。徐鳳年假裝沒有看到,好奇問道︰「我們所見到的秦帝陵墓,就是全貌了?」

洛陽跺了跺腳,冷笑道︰「底下還有三層,一層是雜亂庫藏,一層擺棺,一層是支撐整座陵墓的符陣。下一層不用看,空棺材沒看頭,最底層去了,你我都是自尋死路。」

徐鳳年哦了一聲,「那我去下一層瞧瞧,你稍等片刻。」

洛陽平靜道︰「該走了。」

徐鳳年皺眉道︰「你找到去路了?」

洛陽眼神冷清,「這是你的分內事。」

徐鳳年突然問道︰「那頭陰物呢?可別給我們搗亂。」

洛陽沒有作答,對寶庫毫無留戀,重新來到主墓,這一次沒有坐在龍椅上,只是凝望那些與帝王陪葬的人俑,徐鳳年坐在台階上思考退路,按理說秦帝陵絕無安排出口的可能性,銅門卸成甲後,洛陽馭回壓陣的太阿,光線炸開,雷池便已是轟然倒塌,與合山連成一片,別說徐鳳年,就算是洛陽都沒有這份開山的能耐,來時廊道的材質堅硬遠勝金石,一點點刨出個歸路,這種笨法子,徐鳳年為了活命樂意去做,女魔頭想必也會袖手旁觀,到時候能徐鳳年刨到黃河峭壁,也要不知牛年馬月。徐鳳年入陵墓以後,不記得是第幾次嘆息,低頭觀望身上那件青蟒袍,摘下劍匣,抽出一柄短劍劃了幾下,不見絲毫痕跡,劍鋒與青甲接觸,並無火星四濺的場景,青甲宛如知曉以柔克剛的通靈活物,下陷些許,等劍鋒退卻,才瞬間復原。

徐鳳年投去視線,觀察洛陽身後兩具類似後世符將紅甲的上古巫術傀儡,鐵衣裹有將軍骨,可惜只能遠觀,不能近看,挺遺憾。對于未知事物,在不耽誤正事前提下,徐鳳年一向比較富有考究心態。當下正事當然是尋找重見天日的路途,不過這種事情跟開啟銅門差不多,得靠靈犀一動,無頭蒼蠅飛來飛去,一輩子都出不去。徐鳳年表現得很平靜祥和,一點都不急躁,好在洛陽也不催促,像是一個遠行返鄉的游子,一寸土一寸地看遍家鄉。至于那頭陰物,只顧著鯨吞陵墓積攢近乎千年的濃郁穢氣,滋養身軀,徐鳳年瞧著就滲人,如果這時候跟它打上一場,必死無疑,拍了拍橫放在膝蓋上的劍匣,有些無奈,武夫境界,實打實,步步遞升,跟三教聖人不同,擠不出多少水分,一境之差,就是天壤之別,至于韓貂寺之流擅長越境殺人的怪胎,不可以常理論。徐鳳年就這樣呆呆坐在台階上,因禍得福,太阿劍在雷池中一番淬煉,劍胎初成,不過福禍相依,這柄殺傷力最為巨大的飛劍,有大齡閨女胳膊肘往外拐的嫌疑,徐鳳年懷疑洛陽駕馭太阿會比他更為嫻熟。

洛陽坐在比徐鳳年更高一級台階上,鎏金虎符已經不復起初光彩流溢,徐鳳年內心震撼,納氣還有吸納氣運一說?這鎮國虎符分明是大秦帝國的殘留氣數,一般煉氣士如何有膽量這麼玩,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撐死了。

徐鳳年頭也不扭,徑直問道︰「你是在拿火龍甲抗衡虎符蘊藏的氣數影響?」

洛陽雖說性格捉模不定,不過只要肯說,倒是少有拐彎抹角,向來有一說一,道︰「你倒是沒我想象中那麼蠢。」

徐鳳年笑道︰「過獎過獎。」

洛陽語氣平淡,「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何要急于在陸地神仙境界之前,去極北冰原跟拓跋菩薩一戰?」

徐鳳年手掌貼緊劍匣。

洛陽自顧自說道︰「體內那顆驪珠本就被我孕育得趨于成熟圓滿,再往下,就要成為一顆老黃珠,洪敬岩這才出手,不過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我。敦煌城內,驪珠被鄧太阿擊碎,我本來不長久的命就更短了,本來跟拓跋菩薩一戰過後,不論輸贏,我都會死。想要續命幾年,就得靠幾樣千載難逢的東西,手上鎮國虎符,是其中一種,也是最有裨益的一件。五年,我還能多活五年。五年,還是不太夠啊。」

然後洛陽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言語,「每一次都是如此,少了十年。」

她不給徐鳳年深思的機會,手指了指遠處的陰物,「名叫丹嬰,是公主墳近八代人精心飼養的傀儡,吃過許多道教真人和佛門高僧的心肝,至于江湖武夫的血肉,更是不計其數。它倒是可以活得很久,你羨慕?」

徐鳳年白眼道︰「生不如死,這有什麼值得羨慕的。生死事大,可儒家也有舍生取義一說,我沒這覺悟,不過還真覺得有許多事情的的確確比死來得可怕。我師父曾經說過,修道只修得長生,就算旁門左道。修佛只修成佛,一樣是執念。」

洛陽破天荒點頭贊許道︰「你總提及這個李義山,在我看來,比那個李淳罡要更像高人。」

徐鳳年啞然失笑,「我師父和羊皮裘老頭兒本來就不是一路人,不好對比的。你也就是沒見過李老劍神,才對他那麼大意見,真見識過了,我覺得你會跟那邋遢老頭相見恨晚。」

洛陽換了個話題,「你就不想當皇帝?」

徐鳳年搖頭道︰「做不來。」

洛陽故態復萌,「確實,你沒這本事。」

徐鳳年突然會心一笑,「不說這個,想起一個朋友說過的女子劃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說出來給你听听。那家伙吃過很多苦頭,雖說大多是自作多情,不過說出來的道理很有意思。他說最討厭三種娘們,一種是蘭花婊,那是相當的空谷幽蘭。往往是大宗高門里飄出來的仙子女俠,走路都不帶煙火氣,搞得世人都以為她們不用拉屎放屁。第二種叫做白花婊,出身小門小戶,殺手 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往往姿色中等,看似性情婉約,可一旦耍起心計,都能讓男人幾年幾十年回不過神。第三種稱作女壯士婊,大大咧咧,一副老娘就是出口成髒就是喜歡打人就是不喜歡身材苗條,就是喜歡跟男人做兄弟,琴棋書畫女紅胭脂都滾一邊去的豪邁氣概。」

洛陽笑道︰「我算第一種?還是單獨算第四種,魔頭婊?」

徐鳳年哈哈笑道道︰「言重了。」

洛陽一笑置之。

她站起身,「走了。」

徐鳳年一頭霧水。

女魔頭扯了扯嘴角,「我記起了歸路。」

徐鳳年憂喜參半,「出去了還得跟你去跟拓跋菩薩較勁?」

她冷笑道︰「得了便宜還賣乖,要不是你還有些用處,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徐鳳年笑了笑,綁好劍匣,還有心情用北涼腔唱喏一句︰「世間最遠途,是那愈行愈遠離鄉路。」

陰物丹嬰雖然戀戀不舍陵墓,不過還算知曉輕重,跟著洛陽和徐鳳年走向所謂的歸路。

黃河倒流時,水面向後層疊褶皺,水勢格外凶悍,所有人都看在眼中,連赫連武威都不相信是徐鳳年的作為,只當是陰物在河底為非作歹,凶相畢露。

老持節令疾奔至那座蠻腰壺口,默默站在石崖邊,眼神黯然。大水猛跌谷口,濤聲炸響,以至于一千尾隨而來的控碧軍馬蹄聲都被掩蓋,水霧打濕衣衫,沒過多久赫連武威就衣襟濕透,為首十幾騎將來到老將軍身邊,下馬後也不敢言語。赫連武威收回視線,轉頭看了一眼種神通,兩只俱是在官場沙場燻陶幾十年的狐狸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赫連武威是氣極而笑,惱火種神通的見死不救。而種神通心安理得,陰物出手,毫無征兆,控碧軍要怪罪也要怪到公主墳那邊,與種家無關,公門修行,誰不是笑面相向袖里藏刀,不落井下石就是天大的厚道,你赫連老頭兒要是敢遷怒于種陸兩家,我兄弟二人也不是軟柿子可以任你拿捏。

赫連武威苦等不及,只得帶領控碧軍返回。

種神通等了更久時分,遇上神出鬼沒的弟弟種,也一同返回。

山合攏,竟然再有機關術去開山。

走過不再凶險的廊道,龍壁翻轉,白衣紅甲洛陽,青甲徐鳳年,陰物丹嬰一起隨龍壁掠出河壁,掠入河槽。

徐鳳年一掌貼在洛陽後心偏左,一柄金縷劍,徹底穿透女子心。

白衣墜河時,轉頭眯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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