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雜事

鐵墨心里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在海貿上站穩腳跟,浙江這片地方就絕對不能出問題。表面上看,自己的敵人是杜福山為首的浙江官場,可實際上並非如此。杜福山這些人的根不在南直隸,不在北直隸,也不是東林清流,而是浙江這些土生土長的商賈士紳。

一個個浙江商賈,組成了龐大的利益集團,百余年來,他們通著官府,管著各行各業的營銷,官鹽、茶葉、瓷器、織造布匹,這些行業帶來了無窮的利益。這些人通過浙江官員,向各方輸血,以此來保證自家更多的利益。而浙江履任官員,也樂見其成,因為他們也需要向上邊輸血,來保證自己的仕途暢通無阻。長此以往,浙江就形成了一個非常特殊的利益結構。商賈士紳支撐著浙江官員,浙江官員連同著朝堂與下方。

可究其根本,利益的來源是浙江本土商賈們,他們要是不出血,那誰也別想拿到好處。浙江的利益,不是東林清流給予的,而是浙江本土自己經營出來的。也正因為如此,浙江官員換了一茬又一茬,舊人走,新人來,但從東林清流到江南商賈這條利益鏈從來沒斷過,甚至後來還有了傳遍大明的「五人義士墓」。鐵墨看到了這一點,所以他不急著動杜福山那些人,動了杜福山也沒用,就算找到理由拿下了杜福山以及翁同明,那些人照樣會派張福山和李同明過來,干的還是前任干的事。

所以,絞盡腦汁對付杜福山等人,毫無意義。想要從根上解決浙江的問題,就要釜底抽薪,對那些世居于此的浙江商人動手。東海貿易商行就是自己走的第一步棋,這就是利益,利益動人心,只要有足夠多的好處,就一定能將一部分浙江士紳拉過來。除了這一點,接下來就是強橫的手腕了。

有道是胡蘿卜加大棒,一樣不能少,胡蘿卜自己已經送出去了,可有些人依舊不識抬舉,而起不識抬舉的人還挺多。這個時候,自己就得好好教訓下這些人了,告訴這些人,指望布政司是沒戲的。只有讓這些人意識到這一點,他們才會乖乖地跟東海貿易商行同乘一艘船。

不過,這已經不是官場的事情了,鐵墨不適合直接插手,所以早早的就把這些事情派給了海蘭珠等人。準確的說,這個任務是海蘭珠、常閔月以及徐美菱主動要去的。鐵墨也沒多說什麼,但心里大致能明白,這三個女人爭執不下,是想通過這事分高下了。

浙江暗流涌動,鄭芝龍那邊也沒了動靜,在這種情況下,鐵墨迎來了一位重要的客人。崇禎四年五月十一,清晨一場小雨席卷杭州,綠意盎然的街頭,散發著清新的氣息。巳時,一匹矯健的白馬輕盈而來,馬背上一名女子看上去唯美動人。

看到來人,鐵墨趕緊走上去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哎呀,大小姐,沒想到你竟然會親自前來,著實讓鐵某吃了一驚啊。」

「茲事體大,讓文爵過來,家父也不放心,沒辦法,本小姐只能親自走一趟了」徐芷欣翻身下馬,一雙美目似笑非笑,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鐵墨。也許是徐芷欣的眼神太過銳利了,看得鐵墨有點毛毛的,模模臉頰,苦笑道︰「大小姐,你如此盯著鐵某看,可是鐵某臉上長了花?」

「嘖嘖,長了花?差不多吧,本小姐就是想不通,就來浙江沒幾天,竟然多了一房媳婦。雖說那徐文海有所圖謀,但那徐美菱能答應嫁給你,依舊是奇事一件了。」

徐芷欣不說還好,一提起此事,鐵墨腦袋就有點大了。與徐芷欣也算熟悉,倒也不用太過拘謹,湊近一下,低聲說道︰「大小姐,你就別打趣鐵某了,你以為這是好事?因為這破事兒,鐵某已經好幾天沒睡個安穩覺了,哎,這事都是被逼的。」

鐵墨挺不樂意的,徐芷欣一定是故意的,哪壺不開提哪壺。他鐵某人縱橫沙場,可以說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是擺弄不了家里這幾個女人,虧的阿琪格坐鎮晉北,要是阿琪格也在,就徐美菱的破事,阿琪格還不得炸鍋?

見鐵墨臉色糾結,徐芷欣心中也有些過意不去,便岔開了話題。二人一邊走著,一邊說著最近的事情,說起正事,徐芷欣神色嚴肅了許多,「龍灣船廠那邊數得著的匠人我都帶來了,不過寶船圖紙,我們找了許多人,也沒能找到。據說,當年劉大夏一把火,把所有寶船資料都燒沒了。龍灣船廠有些老匠人幾代傳下來的資料,但能不能重新造出寶船,都是未知數。還有,你說的鐵甲艦,我問過那些老匠人,他們只做過一些小船,但做戰船,甚至應用到寶船船身上去,估計難度會非常大。」

說話間,二人已經來到東灣碼頭,眼前一片忙碌的景象,在碼頭北邊一坐坐船塢拔地而起,這邊是以後的東灣船廠。不僅如此,鐵墨還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在船廠東邊建起了一座兵工廠,取名東灣軍械所。以後這里就是東海貿易商行的老巢了,皇家水師想要縱橫海上,船和火炮缺一不可。

新式火炮應用到戰船上,並不是簡簡單單的從陸地挪到船上。船身承載的沖擊力有限,終究是不能跟陸地相比的,新式火炮的沖擊力,穩定性等等,都必須做出新的改良,這些都要在東灣軍械所完成。看著眼前的一切,鐵墨總有種莫名的失落感。

如果閑雜還能造出寶船,將鐵甲艦的技術應用到寶船之上,再加上新式火炮,大明朝的水師艦隊將縱橫大海,鮮有敵手。可是現在呢,除了新式火炮,一切仿佛都是從零開始。

似乎看出鐵墨心中的落寞,徐芷欣抬起手,輕輕的拍了下對方的肩膀,「不要多想了,寶船做不出來,我們就先弄一些大型的福船,加上鐵甲技術以及新式火炮,想來沖出東海,並沒有什麼難度。海貿上的事情,我們可不能有一點松懈,走到這一步,我們都沒有回頭路了,一旦東海貿易商行出問題,倒下的不僅僅是你鐵墨。」

鐵墨笑著點了點頭,他豈能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建皇家水師,籌建東海貿易商行,不僅挑戰了海禁祖制,更是挑戰了整個大明官場。這個時候,成基命、王洽那些人可全盯著浙江呢,但凡有一點機會,這些人就會撲上來撕咬,到時候死的不是他鐵墨一個人,魏國公府徐家以及千千萬萬的開海人都要陪葬。

政治,是無比殘酷的,這里容不得半點仁慈與柔情。

「哎,這個道理我懂,我就是想不明白,就算有再多的爭執,為什麼非要毀了寶船呢?寶船何罪之有?」鐵墨不知道那些人腦子里在想些什麼,無論怎麼想,都想不通毀了寶船有何用。不想出海,想要海禁,那不造寶船不就行行了,毀了資料干嘛?現在倒好,子孫後代需要寶船的時候,全都抓瞎了。

徐芷欣黛眉蹙起,美眸閃過一絲復雜之色,「人心,是最復雜的,也是最難以琢磨的。你永遠不知道當時的人是怎麼想的,或許,當時的人都在鼓掌叫好呢。在我們眼里,寶船是開海利器,是我大明海疆最鋒銳的武器,可在某些人眼里,這些東西都是洪水猛獸。」

「好了,不談這些了,你要的人我不都給你找來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不過浙江這邊,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現在看似安穩,雙方相安無事,但終究是埋著隱患的。現在中原一帶局面日趨糜爛,袁崇煥終究成不了事的,很快就會調你入中原的,所以,有些事情你得抓緊時間才行。」

徐芷欣最擔心的就是鐵墨滿足于現在的情況,看似風平浪靜,實際上隱患很多,只要鐵墨去中原剿匪,肯定要出問題的。所幸,鐵墨深知其意,淡淡的笑道︰「放心,鐵某心中清楚,一定會將浙江的事情弄穩妥一些的。不過,中原那邊很麻煩麼?之前剛剛接到消息,說袁崇煥表現不錯,還被提拔為三省巡撫呢。」

說實話,鐵墨是真沒將心思放到中原那邊,所以,對中原戰局的最新情況自然缺乏了足夠的了解。徐芷欣嘴角上揚,略有些譏諷的笑道︰「袁崇煥?他啊,剛到開封府後,倒真打了幾個勝仗,把張獻忠手底下幾個小魚蝦給打跑了。不過,高迎祥一退回汝寧府,袁崇煥的日子可就到頭了。」

「來之前,剛剛得到消息,李自成突然出兵西華鎮,西華鎮兵馬只守了一刻鐘,便被李自成打了個落花流水。袁崇煥反應還算快,當即命令大軍在通許縣集結,想要在通許跟李自成的兵馬大戰一場。可惜啊,李自成向北拿下扶溝後,直接往西,把許州打下來了,將許州搶了個一干二淨。這下,袁崇煥才急眼了,連忙揮兵許州,結果到了許州,李自成早就率兵南下,退回到商水附近了。」

說到這里,徐芷欣神色有些失望的搖起了頭,「總之啊,中原那邊指望不上袁崇煥了,他啊,一條筋,死腦筋,真不是領兵打仗的料,尤其是踫上高迎祥、李自成這幫子人!」

徐芷欣真的對袁崇煥失望極了,本來指望著袁崇煥能在中原多撐一段時間的,這樣魏國公府和鐵墨就有充足的時間處理浙江的問題。可是,袁崇煥呢,被李自成耍的團團轉。

听徐芷欣說完,鐵墨也是一聲長嘆。當初韃子扣關,袁崇煥為什麼被問斬?怎麼到現在袁崇煥還沒明白問題所在?之前跟著滿洲鐵騎後邊吃灰,現在又跟在流寇後邊吃灰。要說機動流竄,農民軍可比後金兵馬還厲害呢,流寇怎麼可能按照你袁崇煥的想法來?說簡單點,你官兵守哪里我就不打哪里,可是袁崇煥到現在都轉不過這個彎來。

其實跟流寇交手,沒那麼多彎彎繞,只要揪住農民軍的七寸打就行了。農民軍的物資在哪你就打哪,農民軍的頭領在哪,你就打哪。總之,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千萬別讓流寇牽著鼻子走。總之,這些年,鐵墨就是這麼干的,而且屢試不爽。

可惜,這麼簡單的方法,袁崇煥就是看不透,還一心在那里琢磨兵法戰略呢。

杭州城,最近真的很平靜,本以為鐵墨到來,會跟浙江本土的官員們有一場風波的,結果卻是雷聲大雨點小。杜福山與鐵墨談過了,可杜福山從來不覺得事情就這樣結束了。雙方看似各讓了一步,可實際上這根弦一直緊緊地繃著呢。

看著坐在下邊的翁同明、文來順等人,杜福山鎖著眉頭說道︰「最近讓手底下的人打起精神來,雖說我們跟他談妥了,可難保他不會背地里下手。」

翁同明等人神情嚴肅的點了點頭,時至今日,沒有人再敢小瞧鐵墨這個外來戶了。從插手鹽務,到籌建東海貿易商行,一巴掌一巴掌拍過來,打的浙江官場頭腦發脹,到現在都沒回過味兒來呢。有時候,甚至懷疑鐵墨到底是不是年輕人,其行事作風仿佛一個在官場模爬滾打了五十年的老狐狸。

議事結束後,文來順上了一頂轎子。坐在軟墊上,他眯上眼楮,整個人放松了下來。自從瓊花山莊出事後,文來順就一直提心吊膽的,生怕自己會出問題。所幸,鐵墨似乎沒有盯著瓊花山莊的事情不放,最終,他文來順也平安無事了。

轎子緩緩向西,不久之後來到了西湖不遠處。轎子落下,文來順跟隨從知會兩聲,邁步推開眼前的院門。院門並不大,墨黑色的門,簡單地銅鎖。從外邊看,似乎很普通,可走進去,便可以發現院中別有洞天。

春暖花開的季節,院中青石路蜿蜒如蛇,兩側花圃團團,盛開著五顏六色的花朵。幾只蝴蝶翩翩起舞,悠然間,向遠處飛去,帶著陣陣馨香。一處小胡,一座典雅的閣樓。蝴蝶紛飛,繞著那座小樓,此時,正有悅耳的琴音緩緩傳來。

看著那座小樓,文來順那陰鷙的目光舒展開來,露出難得輕柔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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