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來自北方的狼

九華山東南,白旗鎮。宣府兵馬抵達白旗鎮後,便開始安營扎寨,並做出防御的態勢,意圖不言而喻,就是等著徐弘基的京營大軍抵達後,再往前推進。

徐芷欣坐在桌前,手里握著一盞香茗,窗外冷風習習,拍打著窗口的厚紙。此時,她的神態輕松了許多,直到現在,她心里的石頭才算徹底落了地。在此之前,徐芷欣並不輕松,她很擔心高迎祥會一反常態,掉過頭來猛攻半壁村。無論鐵墨多麼自信,但是對沒有經歷過太多陣仗的徐芷欣來說,都沒有太多的意義。

鐵墨這幾年,經歷的事情太多了,當初從一個小小的軍戶,北地邊貿,什麼樣的事情沒經歷過,眼前這點難題,他根本沒放在心上。高迎祥是很厲害,可那又如何?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高迎祥要是逼迫太過分,他鐵某人把心一橫,跟高迎祥拼命,高迎祥就一定能擋得住?

高迎祥不傻,在陝北經過那麼多事情,他要是還不多長點心眼,那就是傻子了。高迎祥不會做另一個吳延貴,更不會當王嘉胤。

徐芷欣黛眉舒展開來,清秀的面容看上去分外動人,她捧著茶盞,輕聲問道︰「督師,你怎麼就如此確信高蠻子不敢打半壁村呢?甚至,還料定他會全力北上?」

「大小姐,你久在南京,不知道北邊的事情也不奇怪。高迎祥此人,做事從來不猶豫,像這種首尾兼顧的事情,他不會做的。他嘛,要麼北上,要麼調集兵力全力對付我們。這就是高迎祥比王嘉胤那些人強的地方,或許他謀略智慧都比不過吳延貴和王嘉胤,可他能在瞬間做出選擇,並毫無保留的去執行。」

「所以啊,高迎祥才能在王嘉胤以及吳延貴死後,迅速嶄露頭角,穩穩地壓過王自用一頭。要知道,王自用當年可是與王嘉胤、吳延貴幾乎是一起起事的,按說吳延貴以及王嘉胤亡故,應該是王自用當家才是,偏偏被高迎祥佔據了上風。高迎祥但凡做事猶豫一點,不懂得取舍,他就不可能斗得過王自用的。眼下這情況,高迎祥掉過頭來跟我們拼命?他不會的,因為不值得!」

鐵墨自認為對高迎祥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如果不是有這份信心,也不敢把大量騎兵偷偷調走。見鐵墨這種輕松地姿態,徐芷欣還是非常佩服的,在南直隸,可從未見過鐵墨這樣的將領。此人行事不拘一格,很多時候甚至都覺得他不通軍務,可他總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最佳的判斷。

崇禎四年二月初四,在這個寒風依舊的傍晚,九華山一帶的十幾萬農民軍就像慌了神的綿羊,一窩蜂的朝著九曲斷腸路北部趕去。而徐弘基所率領的京營兵馬也終于趕到了白旗鎮,與鐵墨完成了會師。一間普通的民房,一張方桌,三碟小菜,鐵墨和徐弘基這兩位代表著南北兩派新舊勢力的人,在這簡陋的環境里完成了第一次見面會談。

對鐵墨的名字,徐弘基是听聞已久,可是真的見了面之後,還是忍不住贊嘆一聲,此人著實年輕。想想自家那幾個不爭氣的東西,尤其是徐文爵,徐公爺就氣得夠嗆。人家鐵墨比他們大不了幾歲,已經成為一名三省總督了,再看自家徐文爵,簡直是爛泥扶不上牆。

徐弘基對鐵墨做過詳細的調查,此人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子,那可是一點水分都沒有,全靠他運籌帷幄,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宣府晉北那一片,形勢非常復雜,說是大明屬地,其實就是一塊三不管的亂戰之地。草莽流寇、蒙古人、商隊,掀起了晉北幾十年的血雨腥風。

那地方大明律法觸及不到,晉商以及蒙古人有著更多的話語權。鐵墨以軍戶的身份,竟利用晉商內部矛盾,再加上各方勢力間的縫隙,愣是一步步成長到今天的地步。換做其他人,或許早就變成漠北一抔黃土了。對于鐵墨,永遠不能有輕視之心,他很年輕,可他經歷的事情,是其他人一輩子都很難遇到的。

鮮血、殺戮、陰謀、詭計,鐵墨一路走來,一直在這個漩渦里打轉。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都不可信,這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惡狼!

徐弘基與鐵墨談了很久,無非還是分贓的問題。鐵墨緊鎖著眉頭,心里早就罵翻天了。徐弘基這條老狐狸還真會挑時候,眼下磨盤營那邊諸事準備妥當,一刻耽擱不得,這個時候,老狐狸張嘴要加一成利潤。這是看準他鐵某人沒有退路了啊,要是之前開這個口,鐵墨就算答應下來,也得想辦法從別處把好處刮回來,現在倒好,時間不允許啊。

「徐公爺,你這可是給晚輩出了個難題啊,好處就那麼多,很多東西早早就定下來了,你臨時討要,你讓晚輩怎麼辦?」鐵墨心里能不罵娘麼,多給徐弘基一成好處,那他鐵某人就得少拿一成,總不能把晉商以及北直隸勛貴們的好處打個對折吧?

徐弘基微微翹著嘴角,仔細觀察著鐵墨的眼神變化。莫看鐵墨一副為難之色,但並沒有發火啊。徐弘基心里跟明鏡一般,自己所要的好處並不過分,也沒超出對方的承受範圍,鐵墨要是真承受不住,早就拍桌子翻臉了。哼,一副苦瓜臉,裝給誰看?真是一條小狐狸,換個人,還真讓這小子給蒙了。

「督師又何必這樣說呢,據老夫所知,督師那兩位未過門的夫人就在南京吧?督師想要做的事情,老夫可是能幫上幾分忙的哦,你我之間的合作還要長遠看,你說,對麼?」

說罷,徐弘基飽含深意的眨了眨眼。鐵墨撓撓額頭,心里有點發酸。這次是踫到對手了啊,徐弘基這老狐狸,把事情模得門清。按說這老狐狸對商場上的事情應該不怎麼懂才對,看來老狐狸身後有高人指點啊。話到這里,鐵墨是沒法在撐著了。

徐弘基說能幫忙,但潛台詞也一樣重要,能幫忙同樣也可以使壞。徐弘基的幫助能起多大作用不知道,但是徐老頭要是真的使壞,那常閔月和海蘭珠在南直隸的事情真的就寸步難行了啊。

鐵墨突然有種七寸被人卡住的感覺,這種感覺很糟糕。可是想想現在的情況,心中雖有不快,也只能忍了,「好,那晚輩就答應公爺的要求,在原來的基礎上再加一成。不過,以後少不得有事要麻煩公爺,到時候還請公爺看在今天的事情上,莫要推辭才好。」

「好說好說,你我都是自家人,不說兩家話,督師有事情,老夫自會竭力幫忙的」徐弘基嘴上信誓旦旦,鐵墨卻默默地打了個折扣。徐弘基的話听听就行了,這老狐狸的話要是能信,母豬都可以上樹了。真要是踫到難題,對徐家沒什麼好處的時候,老狐狸想要推辭,又能拿他怎麼辦?

徐芷欣在一旁听得眼楮瞪得大大的,之前討要好處的時候,鐵墨是千難萬難,搞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結果父親一來,二人吃頓便飯,就笑眯眯的有多給了一成好處。回頭想想,以前鐵墨說過的話,有幾成是真的?這家伙太能裝了。

分贓的事情商量完,剩下的事情就好說了。對磨盤營的事情,徐弘基和鐵墨的看法幾乎一致,那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奔襲磨盤營,爭取把流寇的後路堵死了。

于是,九華山一帶形成了詭異的情形。北邊的磨盤營打得如火如荼,而在那邊兩股人馬隔著十里地爭相往磨盤營趕。這下,壓力卻全都落到了李自成肩頭。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鐵墨調兵遣將來九華山,徐弘基的京營也跟著殺了過來,一旦不能及時攻破磨盤營,十幾萬農民軍就要被夾在九華山西部官道,南北受阻,月復背受敵。

無奈之下,李自成只能加大進攻力度,他幾乎讓王岩等人將手上能動用的兵馬全投入到了磨盤營戰場上。哪怕人數太多,施展不開,也不在意。李自成這是真的發狠了,哪怕拼著傷亡是地方的三倍,也要用充足的兵力擊垮對面的官兵。

在農民軍如此不計成本的瘋狂進攻下,曹文詔等人努力支撐的磨盤營防線不可避免的被鑿出了一道缺口,這道缺口沿著右路防線,越擴越大。

曹變蛟累的氣喘吁吁,整個人如同散了架一般。損失慘重之下,他踉踉蹌蹌的找到了曹文詔,激動地說道︰「叔父得想辦法讓右路的人馬先撤回來才行,否則,那些兄弟就全完了。」

曹變蛟說的都是實情,趁著賊兵還沒重重圍困,還是很有機會撤下來的。可是,他的建議遭到了曹文詔的嚴厲喝罵︰「胡鬧,你去告訴左良玉,沒老子的命令,誰也不準撤?還冷著干嘛,快去傳令,耽誤了軍情,老子要你好看!」

曹文詔怒瞪著雙眼,火氣十足。曹變蛟還從來沒見過曹文詔這樣過,心中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曹變蛟不情不願的去找左良玉了,而曹文詔只能長長的嘆口氣。趙率教走上前來,輕輕的拍了下對方的肩膀,「曹總兵,這一次咱們兄弟可要共同進退了,要麼名留青史,要麼遺臭萬年。」

「有些事情總要有人承擔的,現在,能拖一刻鐘就拖一刻鐘,我們是沒法退的!」曹文詔又何嘗不知道之前的命令意味著什麼?他也想讓前方危機重重的將士們往後撤一撤。可是不能撤啊,一往後撤,已經打瘋了的賊兵就會趁勢掩殺,到時候可就止不住腳步了。

失去磨盤營,鐵督師的計劃就會泡湯。若是如此,別說鐵督師那邊沒法交差,便是自己心里那一關也過不去啊。辛辛苦苦這麼久,折損了那麼多兄弟,最後留不住流寇,能甘心麼?從到九華山開始,不說別的,光秦良玉所部已經前前後後折損有一半人馬了。

為了將要得到的好處,為了那些死去的兄弟,無論如何都不能退。拔出刀,曹文詔目光堅定地往前走去,「走,咱們也該活動下手腳了,今天,要麼把流寇留在這里,要麼咱們兄弟埋在這九華山下。九華山下留忠骨,倒也是個不錯的地方!」

「甚合吾意」趙率教爽朗的放聲大笑,哪怕眼前凶險萬分,他心中依舊沒多少懼意。他與曹文詔一樣,這個時候撤有個屁用,堅持還有希望,撤退那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磨盤營的戰事已經進入最艱難的階段,而鐵墨與徐弘基的兵馬也只能在南邊牽制高迎祥,不讓高迎祥派更多的兵馬投入到磨盤營戰場去,至于其他的,就鞭長莫及了。

磨盤營危在旦夕,徐弘基表面鎮定,可終究還是有些擔心的,「你跟老夫說句實話,你的人真的能準時出現在磨盤營?」

「公爺放心,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絕不會出岔子的。鐵某相信我的人,他們一定能把握住最佳的時機,給予流寇迎頭痛擊的!」

周定山、;劉國能、奧爾格這些人哪個不是身經百戰,他們對戰局的把握,絕不是京營將領能比擬的。既然他們已經抵達預定位置,那麼就一定能完成交待好的任務。

九華山西北角,一片蔥郁的松林,仿佛一條天然的屏障,將山谷掩蓋。山谷中,一隊人馬正不斷忙碌著,他們將一塊塊厚帆布摘去,露出一個個黑黝黝的炮口。沒錯,這就是消失已久的烈火營,自從進入杭州府以後,他們虛晃一槍,便按照鐵墨的命令藏到了這個不起眼的山谷中。沉寂了將近一個月,這支劃時代炮兵終于又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賀靖遠站在火炮前方,手中千里鏡一直凝望著遠處的戰場,他心里很急,卻不得不忍著,因為周定山那邊還沒傳來消息。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沒多久,一名傳令兵慌慌張張的跑到近前,喘息道︰「賀將軍,周將軍傳來消息,一會兒以三發紅色響箭為號,屆時可炮轟磨盤營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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