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起

「小狐狸,這邊兩壇秋露白!」

「小狐狸,我的琴備好了嗎?」

「小狐狸,荷花蕊、寒潭香各來四壇。」

「小狐狸……」

…………

左邊剛上好酒,右邊便要去備琴,這幾夜瞬移術將溪辭移得頭暈惡心,卻也磨練了這一技能,用得比從前要順暢許多。

花樓夜夜開張,樓下的賭坊也比傍晚前熱鬧,鬼域漫長的夜晚來臨,所有鬼怪紛紛出來狂歡,好不熱鬧。

悠揚琴聲陣陣,溪辭也適應了鬼域的生活方式,忙碌中也有樂,與紅顏鬼們打成一片後,听著她們從其他鬼怪那得來的故事,有唏噓有悲憤,這里便是七大苦存在的意義。

花樓走馬廊的一處,有一眉目清兮,妝霓彩衣的紅顏鬼獨自坐在那喝著悶酒賞魂星,似乎夜夜如此。

夜晚快要過去時,她也醉倒在地,嘴里反復嚼著溪辭不曾听過的名字︰姒履癸。

溪辭將她拖拽回房,安置在陰棺內,雖說鬼不識溫度不懼寒冷,但溪辭還是習慣性的給她蓋上被褥。

房內是一地被撕得粉碎的繒帛,如此喜好只令溪辭好生心疼,繒帛乃凡間昂貴物品,這般糟蹋可不好。

「姒履癸,是你對不起我……」她閉著眼,微蹙的眉頭蘊著痛心疾首的哀怨,似乎有訴不盡的苦。

溪辭伸出手指撫了撫她緊皺的眉頭,見她逐漸平靜後才收回手。

末了,溪辭退出房間帶上門時,仰頭看了看刻著「妺喜」的門牌,想著長夜終于要過去了,便轉身去了廳堂。

鬼客們散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喝得七扭八歪的紅顏鬼們互相調侃。

溪辭走過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默默地一飲而盡,頓時一陣舒爽。

「妺喜又醉倒了?」一紅顏鬼調笑的問道。

溪辭點點頭,道︰「嗯,我已經把她送回房了。」

「切,我要是殿下就絕對不會收留她在此。」一紅顏鬼憤憤然,個別紅顏鬼也認同地點頭。

此舉引起了溪辭的興趣,她往前湊了湊,道︰「這是為何?是否有典故?」

「她腦子有病,剛好遇見了跟她一樣病得不輕的姒履癸,兩人在活著的時候惡事做盡,後來被姒履癸冷落後便伙同外人滅夏,劣跡斑斑著實可怕!」紅顏鬼一臉鄙夷地說道,若不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根本不可能與她和平相處。

「那都是口口相傳毫無根據的污蔑,你可有親眼見到她的所作所為?」另一紅顏鬼覺得她說得太過武斷,平日相處並不覺得她如傳說中的那般浪蕩。

作為吃瓜群眾的溪辭,撓了撓頭,不明所以的听著她們為另一個紅顏鬼的事爭論不休。

這時,有位看起來年長一些的紅顏鬼拉了拉溪辭,招呼她一起收拾沒了鬼客的桌。

溪辭有些依依不舍地起身,卻遲遲沒有挪動步伐,听故事什麼的她最喜歡了。

見狀,那紅顏鬼將溪辭拉到一旁,低聲道︰「妺喜其實只是一介俘虜,為了宗族的生存,像牲口一樣被獻到了敵國,此後流傳出來的許多事跡不過是被後人丑化了罷,究竟事實如何僅有她自己知曉,我們旁觀者也就听听罷。」

溪辭領會地點點頭,看那群紅顏鬼愈爭辯愈來勁,無奈地笑了笑,便開始掃撒。

窗外的魂星散得差不多了,溪辭打了個呵欠回頭看了看已然整潔如初的廳堂,心滿意足地想回房休息。

她一轉身剛想關門,便看到了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妺喜,把溪辭嚇得差點去見閻王。

「這幾夜,多謝你。」妺喜面無表情的說道。

「不必客氣!」溪辭干笑地客套道。

妺喜淡淡地點了點頭,轉身飄了出門外,溪辭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撫自己受驚的心。

溪辭將門關好,走在彎彎繞繞的長廊上,再次打起了呵欠。

看到那棵長勢不錯的長生樹,溪辭心情大好。

她來到庖廚,看著赤那正在往灶膛內送柴火,便喜滋滋的打了個招呼。

可細細打量又發現庖廚有一處堆滿了柴火︰「誒,這怎麼不放進柴房里?」

「柴房滿了。」赤那起身,伸了個懶腰道。

「咦?」什麼時候多了那麼多柴火,溪辭眨巴眨巴眼問道。

「你不是外出撿柴火受傷了嗎?殿下便命我把柴房堆滿。」赤那不以為然的說道,本來也是小事,無需掛心。

溪辭一听,神秘靠近︰「殿下是在擔心我嗎?」

赤那聞言,靜默了一霎,旋即認真道︰「你應該……還配不上讓他擔心。」

人間與陰間兩頭跑,日理萬機十分繁忙,一不注意溪辭還老往外跑,赤那都嫌她麻煩,只是不好意思說出來。

溪辭白了他一眼,看了看外頭偶爾出入的紅顏鬼,輕聲道︰「赤那,好像鬼並不似想象中的那麼可怕惡劣呢。」

「他們也曾是人,不過是憾事未了故徘徊不走,能可怕到哪去?不過是被凡人那天馬行空的想象杜撰得可怕而已。」赤那不以為然的說道。

她突然想到了妺喜,沉滯了片刻,道︰「紅顏鬼們似乎不喜那妺喜,對你家殿下收留她在花樓一事極為不解。」

「殿下的決定,我不便妄議,但你在此處見到的每一個鬼,都曾是某位生者朝思暮想之人,其中的愛恨糾葛,剪不斷理還亂,看看就好,切勿多管。」

赤那的回答既官方又有理,溪辭沒有繼續問下去。

星星點點縈繞花樓,歌聲陣陣入心扉。

妺喜一如既往的喝悶酒賞月,偶爾會有一些男鬼去搭訕,她沒有給對方臉色進行驅趕,而是淡然處之。

對方覺得沒意思,又回到了廳堂與大家共飲。

溪辭手頭的活忙得差不多了便蹦噠出了廳堂,在花樓走馬廊的一處,見到妺喜。

妺喜獨自喝著酒,對月一醉,無視喧擾繁雜,臉上寫滿落寞。

溪辭遲疑了片刻,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妺喜睹了她一眼後,推了一壇酒到溪辭面前,依舊沉默的望著那輪紅月。

「你一直沒有入輪回,是在等……姒履癸嗎?」溪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了出來。

雖然不知道那是誰,但想來應該是對她而言難以釋懷的人。

听到這個名字從溪辭口中說出來,她遲疑了一會兒,許久後苦笑道︰「他早就入輪回轉世投胎了。」

「那你是……?」溪辭一手抓起壇子,喝了一口酒問道。

「你應該有听到其他人是如何評價我的吧?」妺喜扭頭看著她,自嘲地笑道。

「他人如何評價無所謂,重要的是你有沒有做過這些事?」溪辭看著她的眼楮問道。

「呵,無論什麼原因都是蒼白無力的詭辯。」妺喜無力地躺在地上,不願承認也無法否認,淚水順著眼角滑落,眼底是深深地孤獨與悲哀。

有施氏被攻打之前,她曾醉中撫琴與情郎私定終身。

有施兵敗後卑微求和,獻出他們的牛羊、馬匹和自己,那一刻妺喜覺得自己與畜牲無異。

為了有施氏,無論姒履癸讓她做什麼她都不會忤逆,只要有施氏好好的,所有的犧牲都不算什麼。

原以為他對自己付諸的全是真心,當自己放下所有抵觸與憂愁一心向他之時,才明白一切都是謊言。

與他一同背負千古罵名,她從未辯解過亦心甘情願,沒想到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別人,可那時她用情已深,她更沒想到自己與伊尹的往來會導致亡夏。

伊尹可憐她作為俘虜受盡委屈,終日郁郁寡歡,況且那姒履癸不僅荒婬無度還暴虐無道,便協助商湯伐夏。

往事零落飄散化塵埃,真相已然不重要,她苦笑地打翻了身邊的酒壇子,道︰「我這一世,就像個畜牲,錯得離譜……我好怕,好怕下輩子還做人,還做個像畜牲一樣的人,可以隨便被送人,可以隨意被拋棄……」

溪辭扶起被打翻的酒壇子,俯身拭去她眼角的淚,道︰「下輩子做一塊石頭罷,安靜堅韌的活著。」

「小狐狸呀,我真羨慕你,活了萬年還能那麼開心……」妺喜雖美,心里卻苦得難以言喻,明明凡人的壽命如此短暫,為何還能如此悲苦。

溪辭眸光暗了暗,道︰「我也有憂愁的時候,但從小爹爹就告訴我,不勉強,不妄自菲薄,及時行樂,是功是過就交由後輩來評判,我們這一世盡力而為便好。」

想念爹爹,不知道爹爹現在如何了,不知義父能否順利涅槃,萬靈堂的仇要如何報?

她並非別人看到的那般沒心沒肺,只是用憂愁來解決憂愁是一種無解的循環。

妺喜笑著哭了起來,身體一顫一顫的,溪辭俯身抱了抱她,她哭得更加放肆了,似乎在宣泄著自己那麼多年的委屈。

「風月層疊零落悲,獨酌幾杯望闌珊,卿不在,空牽掛……」

廳堂內傳來余音繞梁的小調,琴聲延綿不絕,婉轉悠揚的在這鬼域里聲聲回蕩,魂星如河流般縈繞著整座花樓。

妺喜枕著溪辭的腿開始入夢,溪辭仰頭望著那輪紅月,廳堂內傳來的裊裊余音,不自覺地跟著哼唱,末了,抓起壇子大口喝著酒,隨後她也順勢躺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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