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壯壯從來沒有認真地畫過畫兒,他抓耳撓腮了半天,才在紙上胡亂地畫了幾筆。
五分鐘後,他放下鉛筆,十分不自信地說道︰「我畫好了……」
幾個人紛紛看過去,各個都是一臉迷惑。
堂嫂捏著俏麗的小下巴,凝眉想了想,猜測道︰「你畫的這是帽子?」
劉壯壯咬著鉛筆頭,搖了下腦袋,「不是帽子。」
穆嬌嬌︰「我看著像小土坡。」
「也不是小土坡。」劉壯壯說著,看向江芝蓮,滿眼期待。
他希望蓮妹子可以猜出來。
可是江芝蓮盯著紙上這些七扭八拐的線條,腦子里實在是一片空白。
她怕打擊劉壯壯的信心,只好扯出一抹微笑,淡淡地開口道︰「壯壯哥的畫,很抽象嘛!這太藝術了,畫的應該不是什麼實際的東西。我感覺,可能是在表達一種自由,呃……一種向往遠方的精神吧……」
胡扯一通之後,場面陷入奇詭的安靜。
始終沒講話的朱寶妹,這時突然噗嗤一聲樂了出來。
「媽……」劉壯壯心里七上八下著,正不知道該怎麼收場好呢!母親這麼一笑,徹底讓他覺得沒臉見人了。
「他這畫的是我家的水管子!」朱寶妹沒用猜測的語氣,對自己的想法絲毫沒有懷疑,開口就是宣布答案的架勢。
劉壯壯緊繃的肩膀落下來,好像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至少有一個人看出來他畫的是什麼了。
「就他這水平,能去省城學什麼室內設計?」朱寶妹搖搖頭,輕笑一聲,「壯壯,做人還是踏實一點比較好。我是當媽的,看兒子哪兒哪兒都好,之前說你什麼都能做,什麼都能做好,那是因為我是你媽。可你到外面去,別人不一定這樣看你。你跑那麼遠的地方去,如果出點什麼事兒,傷了病了,媽都幫不上忙,你這不是要急死我嘛!」
劉壯壯盯著自己剛才畫的畫兒,自信心在急速崩塌。
他緩了一會兒,抬眸看向穆嬌嬌的堂嫂,一臉認真地拋出一連串的問題,「我這樣的基礎,可以學嗎?你會教我嗎?我可以去省城嗎?我還有機會嗎?」
「這個,主要是看你個人的意願了。」堂嫂把裙擺甩正,努努紅唇,語氣平靜而清淡,「我可以帶你去省城,給你找合適的老師。基礎不夠,慢慢學起,問題不大。」
劉壯壯的臉上恢復了一點神采,小眼楮亮閃閃的,認真而專注地听著對方的話。
堂嫂︰「學徒階段呢,你跟著打打下手,搞搞水電,干活抵學費就行。住的吃的,就只能自己看著辦了。活兒挺多的,趕工期是嘗試,會比較辛苦,幾乎整年無休。」
劉壯壯急忙表態,「我不怕辛苦,我現在也每天都在干活!」
堂嫂微微一笑,「情況,基本就是這個情況。你們商量一下吧!如果今天定不下來,也沒事。以後到省城了,再來找我也行。」
劉壯壯眼巴巴地望向江芝蓮,小聲求道︰「蓮妹子,你幫我勸勸我媽吧!我真的特別想去,我學成了出師了,就給你設計豪華的大飯店!」
「……」江芝蓮萬分為難,這真是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蓮妹子,現在只有你能勸動我媽了!」劉壯壯突然抓住江芝蓮的手腕,用力你捏了捏,「哥求求你,你幫幫我吧!」
劉壯壯眼中的真摯和熱切,讓江芝蓮無比動容。
她應該成全他的夢想啊!
有多少人能有這樣明確的夢想呢?
如此難能可貴,她怎麼可以袖手旁觀、坐視不理?
江芝蓮眼前突然浮現出裝修素食館時,劉家父子倆在這里忙碌的身影。
他們純樸、認真而執著,他們追求完美,與人為善。
看著劉壯壯殷切的眼神,江芝蓮心一軟,拍了拍他的肩頭,說了一個字,「好!」
劉壯壯咧開嘴巴,開心地笑了。
只要蓮妹子肯出手幫忙,那事情十有八九能成!
其實江芝蓮自己心里特別沒有底,朱寶妹是個牛脾氣,倔得很。認準的事情,幾乎不會再听旁人的意見。
何況這件事關乎她最在意的兒子,想要改變她的想法,要她放手讓兒子自己去闖世界,可謂難于上青天。
「寶妹嬸子……」
江芝蓮剛開口,就被朱寶妹強行打斷了,「行了,你什麼都別說了,這件事我是不會點頭的!」
氣氛變得異常凝重,江芝蓮穩住心神,讓穆嬌嬌和堂嫂先上樓去吃飯。
送她們去樓梯口的時候,她小聲叮囑穆嬌嬌道︰「小舅媽,你們慢一點吃啊!你想辦法拖延下時間。」
穆嬌嬌站在第一級台階上,低頭看向江芝蓮,「我拖延不了太久呀,他們吃完就要走的。不過,他們吃飯一般不會太快。我估計,按照平常的速度,差不多兩點鐘左右能吃完,兩點半之前肯定就要走了。」
「行!」江芝蓮看了眼手表,現在已經一點半了。
她返身坐回到朱寶妹身邊,先是沉默了足足兩分鐘。
劉壯壯急得滿頭大汗,面色潮紅。
他不敢勸,不敢催,也不敢問。
他只等命運給他的安排!
江芝蓮沒有直接去勸朱寶妹,而是問劉壯壯,「你們隊部里通電話了吧?」
劉壯壯一愣,下意識回道︰「嗯,辦公室里安了電話,小賣部里也有一台。」
「那你去了省城,能保證每個禮拜至少往家里打一通電話嗎?」江芝蓮淡聲詢問。
劉壯壯用力點頭,「能!我一定會打電話報平安的!」
江芝蓮又道︰「你不僅要打電話,還得寫信。寄信的時候,附帶幾張最近的照片,最好再給你爸媽捎點小禮物。」
劉壯壯點頭如搗蒜,「嗯嗯,我一定能做到!我會寫信,寄照片和禮物的!」
「喂!我還沒答應呢!」朱寶妹虎著臉喝道。
江芝蓮眯眼笑了笑,「我知道你還沒答應呀!」
朱寶妹瞪眼,「那你們說這些干嘛?!」
「你不答應,壯壯哥也可以去省城學習的啊!」江芝蓮這句話有如一記重磅炸彈,瞬間爆裂開來。
劉壯壯的瞳孔瞬間放大了兩倍。
母子倆驀然對視,火光四射。
「劉壯壯!如果你敢不經過我的同意,擅自離家出走!我以後就沒有你這個兒子了!」朱寶妹拍著桌子,粗聲粗氣地吼道。
「媽,你別這樣!我什麼時候都是你兒子啊!」劉壯壯握住朱寶妹寬厚的手,嗓音微顫,帶著一絲隱忍的哭腔,「我會求你,但如果你不讓我去,我就不去了!我哪兒都不去了,還不行嗎?」
一時間,三人又沉默了下來。
江芝蓮偷偷瞄了眼時間,悠悠開口道︰「壯壯哥,你不會覺得遺憾嗎?這麼好的機會,以後也許可能再也不會有了。」
劉壯壯眼眶緋紅,咬牙道︰「誰活著會沒點遺憾!跟我媽比,什麼遺憾都無所謂了。」
朱寶妹臉頰微微抽動,心跳不由自主地就快了起來。
「哎……」江芝蓮輕輕一嘆,自言自語道︰「搞得我以後都不敢生小孩兒了。是不是所有當媽的,都想控制孩子的人生啊?口口聲聲說愛,卻自私地用感情綁架他們的自由和未來。等我以後當了媽媽,是不是也會不由自主地變成這樣呢?想想都覺得可怕,還是跟孟青商量一下,以後不要生孩子好了……」
劉壯壯有點跟不上節奏,還沉浸在無法去省城的悲戚之中。
朱寶妹卻被江芝蓮的一番話震得渾身毛發直立。
她在綁架兒子的自由和未來嗎?
她很自私嗎?
她是在保護兒子,還是在左右兒子的生活呢?
朱寶妹第一次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