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那邊遲遲沒有什麼反應，小高照舊送過去一日三餐。
他們也如常點餐，一切流程都跟之前一模一樣，好像並沒有發生過什麼插曲似的。
然而實際上，深刻的討論，正以雙人小家庭的形式，在暗處秘密地進行著。
穆老太在小破院里吃完那頓令人心緒復雜的早餐之後，好幾天沒有開口講話。
她這是生氣了，在反省自己的過錯。
之前多多少少有些自欺欺人，給錯誤的選擇和做法，找了很多的理由和借口。
為了嬌嬌好，就可以不擇手段嗎？
為了把嬌嬌帶回省城，就可以傷害無辜的人了嗎？
雖然她沒有參與制定決策，也沒有出面做什麼，但是她縱容了老伴兒和兒子的舉動，她當然也有錯。
知錯了，還有機會改正嗎？
應該是有的！
沉默的這兩天里，穆老太就在思考，該如何修正已經犯下的過錯，彌補對嬌嬌和江芝蓮的傷害。
當然，最難的一點在于，她還要說服固執的家人。
穆老爺子加班加點地編寫好了教材，不過在寄出之前，還需要最後訂正查閱一遍，以防出現什麼紕漏。
這項工作原本是穆老太的，可是現在，老太婆不搭理他了。
每次看到他，都是一臉的怨氣。
這——
有點難辦啊！
都七老八十的人了，他難道還要學小年輕，舌忝著臉去哄一哄對象，上趕著求和好嗎？
實話說，他拉不下這個老臉。
可是，老太婆的脾氣，他太了解了。
她屬于那種不輕易動怒的人，可是一氣就會氣上大半年不理人。
大半年不理他，勉強還能忍受，大不了等一等。
可是一堆有時間期限的工作，在後面排排隊地蜂擁而至，各個都等不起人吶！
比如眼下最緊急的，就是這本有關城市建設與改造的教材。
他寫得非常仔細，資料查得無比嚴謹。
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知識盲區，還有不可避免的大意之處。
這些不完美的地方，都需要值得信賴的人，去查缺補漏，逐一完善。
因而，穆老爺子就糾結了。
他像個旋轉不停的陀螺一樣，在房間里不停地踱來踱去。
把自己走到頭暈目眩，直犯惡心了，仍舊在猶豫不決。
最終，還是緊要的工作佔據了上風。
「老太婆啊……」穆老爺子蹭過去，輕咳一聲，祈求道︰「你幫我把教材最後訂正一遍吧？」
穆老太沒好氣︰「自己訂正去！」
「我看過好幾遍了，不過心里總是不踏實。」穆老爺子泡好老伴兒最喜歡喝的川紅功夫紅茶，討好地端到她面前，和和氣氣地說道︰「最晚明天就要寄出去了，你再幫我看一遍。萬一送到編輯那里的稿子，有大的錯漏，我這張老臉以後還往哪兒擱啊！」
「你讓啟泰，或者嬌嬌她媽幫你看吧！年輕人，腦子靈活，眼神也好。」穆老太賭氣道。
「他們哪有你細致！」穆老爺子把茶杯往老伴兒手邊推了推，「而且，在城市建設與改造方面，還是你更有想法和經驗。他們的水平，現在還不行！」
穆老太喝了口茶，帶著枯糖味的清香，讓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教材我晚點再看，你坐過來，咱們先聊一聊小江的事情。」
穆老爺子沉了沉眉，「她的事情，有什麼好聊的。」
「你天天吃著她給做的飯菜，住著她給咱們找的房子，就沒有產生點新的想法？」穆老太耐下心來，決定今天心平氣和地，好好把這個問題跟老頭子溝通清楚。
穆老爺子板正面孔，坐到穆老太身邊，一字一句道︰「我承認小江的廚藝是很好，她也很聰明，很伶俐，非常有膽量。除此之外，我對她沒有別的看法了。」
穆老太預料到這次談話會很難進行，老頭子心里怎麼想的，她不用費力去猜，都能知道個七八成。
所以，按照平時的習慣去聊，肯定行不通。
穆老太思前想後，琢磨了兩天，決定采用循序漸進的方式，一點一點慢慢來，「你走南闖北，去過那麼多地方，也在不少高檔飯店里吃過飯。你覺得，小江的廚藝，跟那些有名的廚師相比，如何？能排得上號嗎？」
穆老爺子不假思索地回道︰「數一數二！我剛才說了，我認可她的廚藝。」
穆老太凝眉詢問，「那憑借她的廚藝，在這個小縣城里，是不是足以開個小飯館了？」
穆老爺子果斷點了點頭，「綽綽有余！」
穆老太喝了口茶，又問道︰「咱們搬到這個院子里後，一直在吃小江做的飯菜，你吃出來過什麼髒東西嗎？」
穆老爺子有一說一，認真作答，「沒有，飯菜很干淨。」
「小江廚藝一流，飯菜干淨，店面精致，為人熱情，那素食館就這樣被整得無奈關掉了，她豈不是很無辜？」穆老太的聲音漸漸嚴厲起來。
穆老爺子卻輕聲笑了，「她很聰明，知道靠什麼辦法來找回損失。咱們最近吃的飯菜，難道沒給錢嗎？那些錢，不都讓她賺走了？你就甭在這兒瞎操心了！」
穆老太放下手中的茶盅，搖搖頭道︰「這不是一回事，你不能混到一塊兒來講。」
「老太婆啊……」穆老爺子悠悠一嘆，「你就是心腸太軟了。」
「這不是心腸軟不軟的問題。」穆老太及時糾正道︰「海圳，無論你怎麼看重目的，也不能拋卻基本的是非觀啊！做人的底線，還是要遵守的。如果你立不好這個根兒，那穆家以後的孩子們，怎麼能行得直坐得正？！我始終認為，咱們穆家是正派人家，你難道不這樣認為嗎？」
穆老爺子覺得老伴兒這話說得太嚴重了，有點上綱上線的意味。
可能是人歲數大了之後，想法會有點偏激？
考慮問題，難免會較真？
老太婆以前想問題不會在意這麼多細枝末節，更不會如此多愁善感的。
這突然是怎麼了？！
「咱家當然是正派人家了！我教育孩子，難道沒有重視教養和品行嗎？」穆老爺子一臉認真地說道︰「凡事都要就事論事，去找素食館的麻煩，並不是為了針對小江啊！如果嬌嬌一早同意跟咱們回家，那後面的事情就都不會有了！」
「你這是怪嬌嬌不懂事了？」穆老太不滿地輕哼。
穆老爺子濃眉一橫，反問道︰「難道她還不夠不懂事嗎？！你看看，把全家人都給折騰成什麼樣了！為了一個男的，跳窗私奔，要死要活的，真是有出息！」
穆老太心口有點堵，悶頭灌茶，平復心情。
提起孫女的事兒，穆老爺子就格外得上火，「嬌嬌要是懂事，就不會把小江連累成這樣了！她前腳跟咱們走，隨後我立馬讓啟泰把之前鬧事的那些人找回來，到素食館門口說明情況，公開道歉，敲鑼打鼓地給小江的飯館做宣傳！」
穆老太︰「……」
穆老爺子緩了緩語氣道︰「我知道一碼事是一碼事！說句難听的，冤有頭債有主，估計這麼講也不是太恰當，但其實就是這麼回事。小江又沒招惹咱們，我沒必要一直跟她過不去。她只不過是咱們棋盤上的一個棋子，拿起來用一用，用好了，就給放回去。」
「……」穆老太被噎得一愣。
槽點太多了，實在是不知道該從哪方面開始論起。
其實每句話單拎出來，似乎都沒有太大的問題。
可是，整個事情連到一起，就感覺哪兒哪兒都是漏洞了。
哎……講理的人踫到無賴，簡直太難溝通了！
之前預備了那麼久的談判攻略，似乎毫無效果。
這老頭子，油鹽不進，軟硬不吃。
講道理講不通！
講感情，他又沒有這方面的細胞！
牛脾氣，固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