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江芝蓮冷笑一聲，「我的話沒有信服力，那這里的員工，總歸有吧？」
「……」經理的臉色驟然變黑。
「付董，我知道你很為難。現在雙方各執一詞，誰都拿不出什麼有力的證據。」江芝蓮提議道︰「這樣吧，一個人兩個人的話不可信。那不如讓這里的員工全都參與一下，進行一次匿名調查，怎麼樣？畢竟，個別人可以收買。小團體客觀存在，難免會偏袒某一方。但是，上百人就不好控制了。這家酒店的員工，至少得有百八十人吧？我想，結果出來之後，你一定會有所判斷的。」
付董正有此意，他打量著江芝蓮，覺得這姑娘有點意思。
從始至終，鎮定自若，反應神速。
不僅敢說，還很有想法。
看她年紀輕輕，最多二十歲的樣子，沒想到會有這份膽量和聰慧。
實屬難得！
「這個辦法不錯，就這麼辦吧！」付董叫來隨同出差的秘書，讓他擬定一份調查表，並油印一百二十份分發下去。
等待的時間里，江芝蓮陪林小鹿到酒店附近的小胡同里吸煙。
「你擔心啊？」見林小鹿焦躁不安、心緒不寧，接連抽了三根煙，江芝蓮不禁問道。
林小鹿神色沉重，「萬一調查出來的結果，對經理有利，那怎麼辦啊？我是不是會丟掉工作？我接下來要怎麼生活呀？」
「情況這麼糟糕的話，那我得承擔大部分的責任，畢竟是我慫恿你去跟付董討說法的。如果你真被辭退了，就跟著我干吧！薪水和獎金，只多不少。或者，你想賣煙葉的話，我也可以幫你。今年我就讓你當上萬元戶！」
林小鹿扯出一抹淺淡的笑容，卻連一秒鐘都沒有維持住，便隨風消散掉了。
她只當這是江芝蓮體貼的寬慰，沒有太認真。
「恐怕我這輩子都當不上萬元戶。」林小鹿自嘲道。
「那怎麼可能！現在經濟發展得這麼好，以後只會越來越好的！」江芝蓮倚在灰牆上，歪頭看向林小鹿，淡淡地詢問，「你是看中在大酒店里工作的前途，還是單純地在意每個月能夠領到的薪水和獎金啊？」
林小鹿沒有多想，回復得很快，「當然錢比較重要了，我得養家糊口，填飽肚子生活。」
「你有什麼理想嗎？」江芝蓮看到最近的文學雜志和報紙上，經常討論信仰和理想。
所以，突然之間就想到了這個問題。
林小鹿︰「嗯？」
每天模爬滾打在柴米油鹽里的她，哪有那個時間和閑心思考什麼是理想，她的理想又是什麼！
她甚至覺得，這種問題，非常地遙遠，並且毫無意義。
「我沒有什麼理想，理想這種東西，听起來太遙遠了。我現在只想讓我媽和我弟弟生活得好，全家人都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
江芝蓮靜默了兩秒。
她一直有個疑惑，但是之前想著這也許是別人的家庭隱私，不好過問。
然而到了這一步，她實在忍不住好奇，開口問道︰「小鹿姐姐，你在酒店的薪水和獎金都不低，應該過得很充裕啊！即使要養媽媽和弟弟，也不至于像現在這麼恐慌吧？是不是家里有什麼特殊情況啊？」
難道家里有需要長期吃藥治療的病人？
還是有人賭博？
林小鹿眼神恍惚，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江芝蓮急忙道︰「如果不好說，那就算了。我就是隨口一問。」
「沒事，這又不是什麼秘密，酒店里的人都知道的。」林小鹿淒然一笑，「我媽媽想煉個不老仙丹，一直在家里做各種實驗。在外面听到什麼新奇的說法，或者在書里看到有什麼秘方，她都要試一試。」
江芝蓮︰「……」
「可笑吧？」林小鹿眼眶微微泛了紅，「從我有記憶以來，她就在廚房里熬煮各種東西。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好吃的呢！結果差點亂吃東西死掉。後來家里塞滿了奇奇怪怪的東西，火爐子都架到了床邊。有一次她出門，著了火，我弟弟差點被燒死。」
江芝蓮倒吸一口涼氣，這簡直就是一個失去心智的瘋子嘛！
太可怕了！
林小鹿緊攥著手指頭，嗓音有些發顫，「我媽從來不提我爸，鄰居阿姨告訴我，說我爸是因為不小心吃到了毒蘑菇，食物中毒才過世的。但是，後來我慢慢發現，雖然大家沒有明講，但背後都在偷偷議論。他們覺得我媽媽腦子不太清楚，是個瘋子。說她往飯菜里放了奇怪的東西，毒死了我爸。」
江芝蓮︰「你也這麼認為嗎？」
林小鹿堅定地搖了搖頭，「我媽的確是個偏執的人，但她不是瘋子，她對我和弟弟都很好。我想，她是看我爸爸咳嗽得很厲害，看了醫生也沒有用。所以一著急，才盲目地相信了不知道哪里听來的偏方。她當時肯定以為，她加到菜里的東西，會讓我爸爸不再咳嗽了。」
江芝蓮听得心里直泛酸。
經理知道林小鹿的家庭情況，竟然還用這一點來威脅她？
還能不能好好地做個人了？
江芝蓮好想爆粗口！
X！X！X！
林小鹿點燃一根煙，望著煙頭上微弱的火星，幽幽道︰「我剛開始抽煙，是無意識的，大概是想我爸的時候，下意識的舉動。家里煙葉也多，不用花錢去買，所以很方便。」
江芝蓮淡聲勸道︰「你還是少抽一點吧！對身體不好。」
林小鹿嫻熟地吐出眼圈，指尖輕顫，「這玩意，太難戒了。」
難戒的，也許不是煙癮。
這麼多年形成的心理依賴，的確不怎麼好戒。
還是慢慢來吧！
兩個小時之後，隨行秘書將匿名調查的單子收上來，放到了辦公桌上，「付董，好了！」
付董掃了一眼面前的人，發現該來的已經全都到場了。
當事人林小鹿和經理，各站一邊，五官崩得很緊，臉上都沒有什麼表情。
這麼緊張啊？付董輕輕一笑，坐下來，獨自審閱了半晌。
屋內無比安靜，江芝蓮站在窗口，心情復雜地望著街景。
其實她並不怎麼擔心匿名調查的結果。
經理這種德行的人，都有大批擁躉的話。那這世界，就太瘋狂了。
她想，不至于有那麼多不辨是非，不分善惡的人。
引起她無限愁緒的，是人生的諸多無奈。
而這一切，幾乎全都是由人而起的。
並且，似乎常常是最親近的家人。
林小鹿瘋癲的媽媽，穆嬌嬌控制欲爆棚的一大家子人……
不扯遠的，自家那個重男輕女的女乃女乃，就曾刻薄而冷漠地對待了自己的女兒江梅，此時還在折磨並欺壓著幾個孫女。
連孟青這種看起來成長得很好的人，都有著被父親傷害過的心理陰影。
這種陰影和不安，很可能將會伴隨他的余生。
精神上的傷疤，就像破碎的花瓶，即使粘上了，也會是千瘡百孔的樣子。
一想到這些，江芝蓮就感到不寒而栗。
街道上，時不時傳來自行車的鈴聲。
偶爾還會有驢車經過。
人們穿著樸素的衣裳，來往穿梭，譜寫著自己的生活。
日頭朝西邊漸漸落去，天空染了燦燦的金邊，煞是好看。
能從一地碎片中，看到斑斕色彩的人，才會成為生活的贏家吧！
永遠懂得在灰暗中望向光明。
在頹敗中，找到希望。
江芝蓮覺得重生後的自己，可以做一個這樣的人。
永遠微笑，永遠積極向上！
正胡思亂想著，給自己猛打雞血、積蓄戰斗力的江芝蓮，忽然听到付董沉聲開了口。
「經理！你覺得，大家會撒謊嗎？」
突然被點到的經理，心里有些沒底，但他還是故作鎮定地回道︰「這種事情，沒必要撒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