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無鋒箭 仁者心

作者︰巡山校尉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歸無咎心頭一凜,即便流脈中的核心力量盡在此處,單憑舒永延、藏經閣那老者、以及眼前雲幽流等八人,也足以對宗脈六姓佔得相當大的優勢。

就算華氏有大陣為倚仗,若先將其余五家逐一剪除,最終再圍困華氏,也無不勝之理。流脈諸家之所以未選擇這一條路,而是決定一舉先粉碎華氏。乃是因為誅其首腦之後,其余諸族有望風而降、消化吸收的可能。

站在舒永延的立場上,他所要的是整合、繼承一個完整的星月門的力量,而不是一個殘破不全、元氣大傷的爛攤子。

歸無咎自信點頭道︰「此事甚易,萬事俱備。」

舒永延很是滿意,點頭道︰「在‘覺迷望氣’之陣內,歸道友功行遠在艾無悲、華思南之上,無有疑問。恐怕他二人聯手,也奈何不得你。」

「只是‘覺迷陣’一旦生出變故,華氏元嬰真人,甚至執事長老一流的人物,極有可能親自入內勘探。縱然歸道友底牌豐厚不可測度,但此事既是星月門委托道友援手,絕沒有教歸道友平白破費、動用自家手段的道理。」

「舒某有一物相贈,還望歸道友笑納。」

舒永延右手一抖,三指捏住一物,形如寸許長短的箭頭,緩緩拋到歸無咎面前。續道︰「此寶名為‘無鋒箭’,一旦發動,足能護佑道友六個時辰。即便元嬰三重境者,也侵害不得。」說完將此寶的御使法訣一並傳了。

能夠抵擋元嬰真人六個時辰的寶物,就算是越衡宗內,也甚是珍貴了。

舒永延不但是一位元嬰四重境真人,更是一派宗主。其言語行事,是半分也錯亂不得的。歸無咎听得分明,舒永延所說是「相贈」而非「相借」,他倒當真舍得。

歸無咎摩挲手中箭頭,此物雖小,分量卻沉甸甸的,怕不是有三四千斤重。尤其鋒芒銳利之處,冷光四溢,比之刀刃槍尖也未必差了。但不知為何,此物卻反而起了一個「無鋒箭」的名頭。

歸無咎意味深長的抬頭,和舒永延對視一眼。舒永延原本清如止水的雙眸中,似乎有一縷鋒芒如雲霞飛過,隨後煙消雲散。

無論是「相贈」還是「相借」,對方乃是真心實意護佑自己周全,乃是其刻意要傳達的信號。

歸無咎甚為滿意,泰然道︰「以舒宗主麾下實力,攻其不備掃滅華氏。恐怕半個時辰也嫌多。有此寶護身,歸某定能無恙,謝過舒宗主厚賜。」

歸無咎倒是並未客氣,一句推讓的話也沒說,便將此物收入囊中。

此言一出,舒永延並不意外,只一笑而過。但身後八位三重境真人,卻有數位面目不豫。尤其是雲幽流身畔那位身材高大的黃袍修士,更是眸中突然射出冷光,罩定歸無咎身上徘徊不離。

歸無咎和星月門、舒永延既有盟約。此人居然毫不掩飾的展露自身敵意,歸無咎皺眉一思,立即有了幾分猜測。

拱手一禮,對著這黃袍修士道︰「當年之敵,今日之友。白雲蒼狗,孰能逆料?姑且不說異日劃界荒海的收益。單單今次破滅宗脈六家,想必以在座諸位真人的首義之功,背後族門便可輕易取代了宗脈六族的地位吧?和五代才可得到一次挑戰機會相比,孰優孰劣?」

黃袍修士這副神情。歸無咎大致估量,此人多半是王木霸、沈林心、楚飛揚等五人背後的某一家族主。這數人在流脈族中和華思南、言玄石、原氏雙雄等在宗脈中地位相當,有的位輩還高了半輩,無一不承載著族門莫大的希望。

折在自己手上,心中沒有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舒永延貌似誠摯的道︰「歸道友所料不差。不過道友但知其一,未知其二。舒某和流脈諸家既與道友成盟,往事自然不必再提,也不能再提。」

「方才陳長老一時失態,乃是由于‘無鋒箭’在本門也是一樁重寶,本擬賜予流脈下一代的掌舵人物。陳長老孫女陳湘琴即是最有希望獲得此物的後輩之一。憶及往事,睹物思人,難免傷心。」

歸無咎訝然道︰「陳湘琴?」

舒永延默然道︰「探玄會中,化名沈林心的便是。」

歸無咎出神半晌,忽然縱懷一笑道︰「歸某道途經歷尚淺,大小爭斗,多並無出彩之處。不過斬殺陳湘琴道友卻是例外,堪稱是令人十分難忘的一戰。惜哉!快哉!」

陳長老聞言雙眉一橫,「喀嚓」「喀嚓」幾聲骨節轉動,一身氣機幾乎就要忍不住爆裂開來,眸中冷光幾乎要將歸無咎殺死。

歸無咎視而不見,沖舒永延灑然抱拳道︰「告辭了。」言畢身如紙鳶,飄蕩出掩月披星殿之外,再兜兜轉轉幾處方位,往華氏族中飛沫居遁去。

歸無咎並非不智之人,亦非張狂無理之輩。激怒陳長老,乃是他靈機一動,刻意為之。

三年前他和星月門一番激斗之後,化敵為友。乃是因為「一斷天南」之障的星圖歷數攥在自己手里,星月門不得不就範爾,並非堂堂一等宗門,行事猶如兒戲。

之後盡管瓜分荒海的誘惑舒永延等人無法抗拒,但事關星月門進退的最大把柄受制于人,歸無咎設想即便是自己易地而處,也是無法接受的。其等必定會想方設法尋找徹底化解危機的手段。

獨孤信陵已遠往異州糾結勢力,以備數十年後的一戰。歸無咎當日散發的《萬歷星圖》飛書,乃是發往中曲島奚輕衡處。

若是旁人客居虎穴,每隔一定的時間傳遞書信、通報平安,乃是常用的手段。歸無咎也是如此,和奚輕衡約定每隔三月發出一封特制符書,以此作為制衡星月門的籌碼。

但是歸無咎還是多留了一個心眼。

自己功行再醇再精,畢竟只是堪比金丹巔峰;而舒永延修為比他足足高了一個大境界;更何況星月門功法底蘊也相當不弱。若是其萬一竟有截獲、破解、甚至假造符書的手段,便有可能暫時穩住那一頭,暗暗保證對自己的控制之後,再尋根索源徹底拔除隱患。

因此歸無咎每一封符書發出,必要奚輕衡回書一封。同時往來雙方均需以《九元書》中兩章關節字眼的約定以為質證,因旁人無從知曉之故,堪稱無懈可擊。

通過今日賜下「無鋒箭」之事,以及觀察舒永延和陳氏長老的反應。歸無咎推測流脈諸修果然嘗試做過劫留、破解符書之事,但在自己小心謹慎的應對下,其等果然束手無策。

因此這「友盟」依然成立,或者說反而更加牢靠了幾分。

剩余三月時間,歸無咎修煉之余,將「無鋒箭」和「須彌釘」兩件法寶孕養純熟,其余諸般準備亦自忖無所錯漏,萬無一失。

覺迷陣中望氣悟道之日,終于來了。

子桐山山巔最高處一塊巨大的青岩之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此山之巔,便是陰陽二氣之所聚,陣門之樞紐所在。時辰一至,便將顯化真形。

歸無咎遁光尚遠,便已發覺此處至少有近千人圍觀,不由心中稍訝。定楮一看,才發覺其中多半是真氣、靈形境的少年人物,這才釋然。想來這是華氏激勵門下弟子用心修行、樹立榜樣的手段。

真氣境的族人有許多年紀極小,又不諳世事。此時大多雙目放光,不住地左右顧盼,似乎在尋找自己仰慕已久的前輩一睹風采。

他們之中最早的兩個時辰之前已然趕到,也實在太早了一些。

而靈形境弟子卻要老成許多,凝立當場,已然有了幾分風度。不過他們神情細節之中,依舊不自覺的露出或是羨艷,或是踴躍的心意,似乎正在為百余年後自家的道途立下志向。

但歸無咎心中卻知,過不了多久,這些人中不知還有幾人能夠留的性命在。即便僥幸苟活,也必將迎來人生中的第一場大悲苦、大幻滅。

縱然身不亡,難保心不死。

想到此處,歸無咎心中也有幾分觸動。

歸無咎是三人中第一個來到此處的。他遁光方才落下,百丈之外此起彼伏的聲音便映入他耳中。

一個渾厚的聲音道︰「是華思顏師兄到了。」

又有一個道︰「華師叔功行深湛,更是一位走上苦修之道的前輩。據聞他拜入流脈長老門下,雖不得真傳,但功行進境卻反而愈速,正是我輩楷模。」這一道聲音卻清脆透亮了許多。

隨即便有附和之聲緊隨其後︰「那是自然,華師伯在宗脈十二子中位列第三,那是何等天資修為。」

種種贊許,不一而足。不過稱謂卻亂七八糟,有稱師兄的,有稱師伯、師叔的;更有一兩個稱呼「師叔祖」,著實將歸無咎輩分拉高了許多。

不過歸無咎倒想到一事。當初華氏可能將勻出一個名額給予外人,故「賞秋會」須力爭第二而非第三,本就是他的猜測。後來雖經華元易證實,但那外族之人到底是誰,華元易卻笑而不答。

但眼下這等陣仗,歸無咎卻大致猜出答案了。原因極為簡單,無論旁族付出了什麼了不得的代價,若其人功行在華思川、華思明等人之下,那麼今日公開觀覽的舉措必定招致華氏年輕子弟的不滿。

一個念頭忽然在歸無咎腦海中產生︰「賞秋會」上三鼎甲。

唯有如此,今日之會方才能使華氏門人心服口服,更能造就一段佳話。

果然,一道遁光似緩實疾,似乎只是一根木棍在湖水中攪了一攪,青石之上多出一道人影。

艾無悲。

令歸無咎頗感驚訝的是,艾無悲肩上赫然立著一只半尺長短、通體淺黃的花貓。這貓兒四足緊緊釘住艾無悲衣袍,似乎有些害怕突如其來的陌生環境,脖子一縮鑽進艾無悲衣領,發出「咪嗚」一聲嗚咽。

歸無咎仔細看了一眼,這只花貓並無一絲妖氣,實在是一只再尋常不過的小貓,年齒大約還不足半個月。艾無悲竟蓄養這樣一只小獸,著實有些奇了。那些靈形境、真氣境諸弟子,亦不由得竊竊私語。

歸無咎抬頭掃視艾無悲臉龐,見他溫潤圓滑、清新灑月兌的氣質愈發明顯,心中若有所悟。微笑道︰「恭喜艾兄功行又有精進。」

艾無悲似乎對歸無咎的眼力大感驚訝,認真道︰「彼此彼此。」

但凡劍修一道,未臻極境之前,多半以銳利鋒芒見長。唯獨「空蘊念劍」與眾不同,以主敬存誠為要旨,一手明心見性的養氣功夫非同小可。

如艾無悲幼年時初涉劍道,同樣是擋不住的鋒芒銳氣。後來修煉「空蘊念劍」功行漸深,卻愈發眉清目秀起來。

而他此時之氣象,所謂「露地安眠意自如,不勞鞭策永無拘。」與一黃狸相伴,意趣天然,更進一步。

若非歸無咎自己也修煉「空蘊念劍」,也是無法覺察到這一層的。

又過了片刻,一道遁光飄飄搖搖,轉眼間近在咫尺。歸無咎、艾無悲本以為是華思南到了,但立刻便覺出這氣機雖是金丹修士,但遠未能臻四重圓滿之境。

一落地,來人一襲長裙拖曳三四丈外,風姿綽約,顧盼生輝。這人和歸無咎四目相接,露出一個清幽婉約的笑容。正是「華思顏」的未婚妻原枕溪。

艾無悲並非不同人情之人,腳下邁出兩步,轉眼間已在數十丈外。

原枕溪走到近前,認真道︰「思顏哥三載以來閉關修持,神通必然早已臻至正反合一的境界。今日望氣悟道之機,相信思顏哥所得,絕不會比思南族兄和艾兄稍少。」

歸無咎臉上露出自信笑意,果斷道︰「那是自然。」

原枕溪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思顏哥出關之後,想必不久就要突破元嬰境界。」

歸無咎心弦一緊,原枕溪話音中幾不可查的哀怨悵惘,愁腸悠悠,他卻敏銳听出來了。

于是勉勵道︰「即便是有望氣悟道這一層洗禮,也未必便要著急破境。進階元嬰非是小事,再用五六十年仔細打磨也是尋常。到時候枕溪你的修為也將臻至四重境巔峰。我二人破境元嬰,不會相隔太久。」

听了此語,原枕溪面露喜色,分明極為歡悅。但她口中卻道︰「不必。思顏哥早一步進階元嬰,便能早一步在華氏族中取得更大的話語權。凡事最重先機,豈可輕易拱手讓人。」

歸無咎心中一動,權衡之下終于道︰「我在披星掩月殿修持偏殿榻上遺留了一件外物,待望氣悟道出關之後便要用。走的匆忙出了紕漏。」

「此物要緊,勞煩枕溪親自為我跑一趟。」

原枕溪用力一點頭,道了聲「是」。她原本欲與歸無咎說幾句貼心話,這時卻唯恐耽誤了歸無咎修行,也不追問清楚遺落的到底是何物,按捺住心中不舍,連忙起遁光疾馳天外。

恰在此時,一去一回,又有幾道遁光落地,正是華思南和三位長老一同到了。

覺迷望氣,時辰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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