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黯淡的星空

這是一片黯淡的星空,群星衰竭,充斥著死意。

漆黑的幕布之中,只有零星的光點在閃爍,而這樣的光芒就像風中余火一般,似乎下一秒就會徹底熄滅,從而令這片星空陷入永恆的黑暗。

男人坐在長椅上,被星空所籠罩著。

黯淡的星空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它們朝著男人伸出了手,無形的力量在他身邊涌動,輕輕地撫模著他,抱起他的身體,令男人微微從長椅上升起,乃至整個身體都月兌離了長椅,朝著黯淡的星空上升。

這樣的「上升」緩慢地進行著,誰也不清楚要多久男人才會真正地升入星空,但可以知曉的是,只要維持現狀,無論多麼漫長的時光,都轉瞬即逝。

就這樣,在某個瞬間,「上升」突然受到了阻力。

漫長的無知之中,某種力量在作祟,它發出了模糊的咆哮聲,但又被層層阻隔,變成輕聲細語,但就是這樣微弱的聲響,似乎喚醒了什麼,就像蝴蝶震動的翅膀,喚醒了一場席卷萬物的風暴。

長椅的下方,整個空間都開始了劇烈的躁動,令長椅下的星空都微微扭曲了起來。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

猙獰的影子破開了長椅下的水面,濺起無數的水珠,每一顆水珠里都倒映著黯淡的星空,它是如此地平靜與通透,乃至在它倒映下,讓人有種置身于星空的錯覺。

水中的妖異出現了,它們咆哮著沖出了水面了,伸出干癟、慘白、布滿傷疤的手臂,它們一個接著一個,前僕後繼地壓在了一起,直到它們能觸及男人的腳果,緊接著是小腿、腰月復。

數不清的枯手抓住了男人,爭奪著他,它們就像饑餓的食尸鬼,發出嬰兒般的啼哭聲,直到無形的力量放棄了男人,直到將他重新拖回湖面。

男人摔倒了下來,躺在了重歸平靜的水面上,他就像尸體一樣一動不動,既不升入星空,也無法沉入水下。

不知過了多久,他從沉睡中醒來,可他沒有睜開眼楮,他的意識是混沌的,甚至說此刻的他都沒有「自我」的意識。

在這漫長的寂靜之中,時間都變得極為緩慢,亦或是迅速,沒人知道他用了幾分鐘,還是幾百年,總之他開始嘗試掌控這具身體。

先是支配身體,男人緩緩地轉過頭,凝視著這片星空。然後便是對外界的認知,他開始了解自己所視的一切,漆黑的「顏色」,黯淡的「星辰」,無際的「星空」。

不同的概念與詞匯從塵封的記憶里掘出,越來越多,于是他開始嘗試「思考」。

直到他觸動到了某個東西。

一個不知所以的詞匯,一段沉重的字符,一個開啟大門的鑰匙。

「我是……」

他低聲念叨著,灰藍色的眼眸里出現了些許的輝光。

「啊!」

洛倫佐發出了一陣驚呼,就像做了噩夢然後被人突然叫醒了一樣,他在水面上翻了幾個滾,然後顫顫悠悠地爬回了長椅上。

這四周空無一物,除了腳下詭異的水面便是頭頂黯淡的星空,洛倫佐只能抓緊這把長椅,好讓自己的安全感多一些,直到自己冷靜下來。

「這……我的間隙?」

洛倫佐思考了一陣,得出了這麼個結論,畢竟底下這把長椅實在是太眼熟了。

不過……

「冰怎麼融化了?」

洛倫佐看了看身前一片無際的水面,或者說海面,他記得這里應該是一片無際的冰原,這些海水應該都凍起來才對。

但想了想,他有覺得有些不對,應該說,現在才是他間隙本來的樣子。

間隙是根據一個人記憶里最重要的一幕,從而形成出來的,洛倫佐的間隙便是那艘逃亡翡冷翠的大船,他的好朋友們都死在了那艘船上,而洛倫佐也是在那艘船上取得了權能‧加百列,在那里獲得了新的開始。

所以按理說,洛倫佐的間隙應該和艾琳的間隙相似,都是一艘永遠無法抵達目的地打大船,在大海上漫無目的地行駛著……可在最後大船沉沒了,躁動的海面也被冰封成了遼闊的冰原,只剩洛倫佐和這把長椅,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如今冰層解凍,露出原有的大海,洛倫佐向下看去,發現自己的腳穩穩地踩在水面上,無法下沉,他試著看向海里的深處,但視野內有的只是被倒映的星空,還有一張俯瞰水面的蠢臉。

洛倫佐有些憂愁地坐回了長椅,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昏迷的事,也不清楚來自星空與海面下的躁動,他就像一只無辜的小綿羊,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嶄新的地方。

他記得自己剛剛驅使黑天使,帶著自己一起返回了晨輝挺進號,接著自己便出現在了這里……洛倫佐記得聖銀的冠冕他戴上了,應該不存在被人入侵間隙的情況。

「所以我怎麼會到這里呢?濫用權能‧加百列從而產生的影響嗎?」

洛倫佐這樣想著,這算是他第一次利用權能操控另一具軀體行動,雖然是具血肉與鋼鐵的原罪甲冑,但誰也說不準會發生些什麼。

這是份過于強大的力量,因此也有著相應而來的代價。

洛倫佐開始想念華生了,早知道這些事該多問問華生的,而不是自以為自己不會用到這些,守衛著一些沒什麼用的規則。

正準備離開,可就在這時,洛倫佐鬼使神差地抬起了頭,仰望著這黯淡的星空。

「華生說過的……」

不知為何,洛倫佐突然想起了曾經華生對他說過的話,那時他第一次了解到其他人間隙存在的形式。

「將人類精神聯系起來的空間……每一顆星辰,便是一個間隙……」

洛倫佐望著星空,低語著。

對,那時華生對自己展示過的,她切開了自己的間隙,令這黯淡的星空展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難道說……

「星空,我時常能看到一片瑰麗的星空,光芒就像有生命的一樣,緩慢地起伏著,在黑暗里掀起漣漪與雷霆……」

威廉的話語在腦海里復述著,這位曾經的梅林,在死前說出的最後情報。

「你看到的,也是這些嗎?威廉。」

洛倫佐的心緊張了起來,他惶恐地看著這片猶如深淵般的星空,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

自己早該想到的,也早該意識到的。

這里是洛倫佐的間隙,但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星空」,就像華生當時在自己的間隙里,切開一道通往外界的裂痕一樣,眼前這片星空便是裂痕之中的星空。

一道巨大的、橫跨天際的裂痕撕裂了洛倫佐的間隙,好令這片黯淡的星空籠罩住了自己全部的視野,這洛倫佐得以從這巨大的創面之中觀察這一切。

這片黯淡的星空,便是間隙的集合。

洛倫佐緩緩地伸出手,就像要觸模這星空的畫卷般,他的手臂顫抖,不知道是因為興奮,還是恐懼,眼底被狂熱的求知欲所充斥,乃至他完全忽視了周圍的變化。

突然滔天的巨浪卷起,將洛倫佐吞食,冰冷的海水將他包裹,也令狂熱的心智冷靜了下來,與此同時他也看到了,黯淡的星空開始崩潰,從視野的盡頭有湛藍的夜空協同著鉛灰色的雲層而來,宛如拉起的帷幕般,將黯淡的星空重重遮掩了起來,就此將間隙完全閉合。

洛倫佐則被海水卷入了深海,他能感知到極度的低溫,海水在頃刻間凍結,將頭頂的海面封死,轉眼間這一切又變回了熟悉的模樣,隨後深海的黑暗里伸出數不清的手,將洛倫佐拖入深邃之中。

……

「啊!」

洛倫佐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一個起身便坐了起來,緊接著他便因上下鋪狹窄的空間,狠狠地撞在了上鋪的床板上。

「啊啊啊!」

洛倫佐抱著頭裹著被子,在床上用力地翻滾著,發出了更多的慘叫聲。

听到如此淒慘的慘叫,船醫們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出于對獵魔人的威脅性以及在座各位的生命安全,他們毫不猶豫地給疑似失控的洛倫佐注射了幾針鎮定劑,手法之熟練,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也可能是獵魔人皮糙肉厚,隨便打打,反正也不會出什麼醫療事故。

總之洛倫佐平躺在床上,隨著鎮定劑在體內的擴散,他感覺好了很多,雖然四肢有些略微的無力,感知也有些模糊,但至少被撞出血的鼻子和額頭暫時沒那麼痛了。

「庸醫!」

洛倫佐在心里暗罵著。

「看樣子霍爾莫斯先生活過來了,非常有活力,我注射了兩針鎮定劑才讓他老實下來。」

船醫們對著士兵們喊道,讓他們去通知伯勞。

在經歷海戰與妖魔的襲擊後,晨輝挺進號內的侵蝕反應便一直沒有休止,好在經過仔細排查,污染源應該來自于原罪甲冑以及與妖魔戰斗的殘留,不存在妖魔潛伏在船上的問題。

不過因為這些殘留的侵蝕,設備們都出現了些問題,比如通訊及導航等,也間接導致了現在發號命令全靠備用的通訊管道,和人力傳話了。

「你現在感覺如何?」船醫問道。

「你給我打了兩支鎮定劑,然後你問我感覺如何?」洛倫佐反問。

「藥物作用下,意識依舊清醒,這點可能和獵魔人的身體素質有關,」船醫在筆記上寫寫畫畫,「有明確地認知,自我人格也沒出現什麼錯亂,還是滿嘴爛話,沒有失控的跡象。」

「你差不多痊愈了,霍爾莫斯先生,雖然也沒病多久。」船醫總結道。

「痊愈……發生了什麼來的?」

洛倫佐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正處于病房中,規格和洛倫佐住的艙室差不多,只是明顯要比洛倫佐的整潔了不少。

「你駕駛著黑天使返回了甲板,然後便失去了意識摔倒下來,直到現在,」船醫收拾了一下支架和藥品,走到了門旁,「我們初步懷疑是你精神負擔過大造成的,畢竟你驅使了黑天使,以一種無人駕駛的方式。」

船醫推開了門,剛準備離開,又回過頭對洛倫佐補充道。

「我們對于你驅使黑天使的方式很感興趣,這是一種遠距離精神操控的能力?如果你有興趣詳談的話,還請一會過來做個測試。」

洛倫佐用力地搖頭,接著擺動著手勢,示意著船醫趕快滾。

門被關上了,狹窄的病房里只剩下了洛倫佐一個人,讓他享受這難得的安寧,可這安寧沒有持續太久,他變被腦海里混雜的思緒沖亂了。

疫醫、先驅,海戰、星空、世界盡頭……

今夜發生了太多的事,讓洛倫佐來不及處理,更不要說這些事件接下來引發的余波了。

洛倫佐靠在了牆壁上,目光沉重,關于「星空」,他隱約地有了些許的猜測,只是在未找到真相前,他無法斷定這一切。

但是只要找到華生,或者前往世界盡頭,他猜自己多半便會知道秘密的全貌,無論是福音教會,還是終末結社,秘血與星空,人類與妖魔,洛倫佐相信,這一切一定在某個點重疊在了一起,這個點便是他們苦求的真相,而它正安靜地呆在世界盡頭,等待著洛倫佐到來。

所以他並不急于這些,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再著急也沒有用,只會感到無力與絕望,倒不如保持樂觀的心態,到時候再決一死戰。

然後便是……

「還是暴露出來了啊。」

洛倫佐握了握拳,長嘆了一口氣,情緒有些憂慮。

他一直對外隱藏著權能‧加百列的能力,唯一知曉這些的艾琳,也已經遠離了洛倫佐的世界,可現在他把這力量展現了出來,這份禁忌的力量,當面對伯勞等人的疑問時,自己該說些什麼呢?無論如何這都是需要一個理由的。

那該怎麼說?自己變成了和勞倫斯一樣的怪物,甚至不該說變成,自己本來就擁有著這樣的力量,只是它被遺忘的太久了。

他們是會恐懼自己知曉他們內心的小秘密,還是畏懼自己變成下一個勞倫斯?

洛倫佐不清楚,他很清楚這一點,人類之間終究是被割裂的,沒有人能完全地理解另一個人,再好的關系也會因為一些不確定的事而崩碎。

兄弟反目,父子成仇,這種戲碼太常見了。

可洛倫佐不後悔,這次航行會是世界走向的岔路,無論如何洛倫佐也要矯正它的道路,將命運從該死的輪回之中撈出來。

這麼想著,病房的門被打開了,有溫暖的光落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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