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暗的降臨

獻身的時刻到了。

胡奧握緊了扭曲的鋼鐵,他的身影搖搖晃晃,每一次前進都會扯動月復部的傷口,破碎的鐵片越發深入地切進血肉之中。

這痛苦警告著他,繼續前進只有死路一條。

以前的話,胡奧會恐懼地後退,但現在不一樣了,胡奧只能這麼做了,他不能繼續妥協下去了,他身後就是彌格耳與麗雅,是他神聖的信仰,是他的光。

四周有更多的腳步聲響起,唱詩班的戰士在迅速地逼近這里,彌格耳望向火海里的身影們,臉上的笑容變得越發猖狂了起來。

對,就是這樣,只要胡奧能為他爭取到那麼一丁點的時間就可以,彌格耳很清楚唱詩班們的強大,身負秘血的他們,雖然無法比肩獵魔人,但這也是超越常人的存在了。

「快,動手!伊芙!」

紅隼看到了靠在一邊的彌格耳,這個家伙果然沒有死,雖然氣息萎靡,但想起那個叫做疫醫的家伙,紅隼覺得為了保險,還是得再給彌格耳補幾刀才行。

「我看到了!」

伊芙說著從懷里舉起了手槍,隕星被她背在身後,這種近距離下,伊芙覺得沒必要再用這個鬼東西了。

光線混亂黯淡,只能接著忽明忽暗的火光判斷位置,伊芙加快步伐靠近,同時扣動扳機。

一聲接著一聲的槍響。

子彈落在了彌格耳的身邊,濺起煙塵,緊接著命中了他的腳腕,又擦著手臂而過。

他已經沒有什麼力氣哀嚎了,但也感受不到什麼所謂的恐懼。

彌格耳是被權力誘惑了靈魂的可憐人,但同樣,為了這一切他無所畏懼,甚至說願意賭命。

賭一賭吧,沒必要加什麼先決的條件,彌格耳在賭自己能不能活下來,會不會有轉機出現。

「住手!」

胡奧怒吼著,他覺得自己那暴怒的靈魂都要撕裂胸膛而出了。

他揮起扭曲的鋼鐵砸向靠近的紅隼與伊芙,這是胡奧第一次殺人,他沒有絲毫的猶豫。

在這一刻普通懦弱的靈魂也瘋狂了起來,正如這扭曲的世間一般。

吵鬧的聲音在身前響起,昏暗的光線下,紅隼不清楚眼前這個家伙是誰,不過有幾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不過這不重要了,紅隼要殺了彌格耳,所有礙事的家伙都會挨上一刀……或者兩刀,這取決于他們是願意老老實實地躺著,還是站起來與自己為敵。

紅隼單手揮起折刀,冰冷的鋒芒映亮瘋狂的臉龐。

說到底胡奧只是名水手而已,他沒有上過戰場,他也沒有殺過人,在這地獄的戰場中他就如白紙一樣純潔。

他是少數的、僅有的、沒有罪的人。

折刀接住了鋼鐵,很輕松地格擋,然後借著力量的方向將其偏向另一個角度。

這是個很簡單的劍斗技巧,簡單到紅隼都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因為他面對的敵人可不會被這樣的花招所誤導。

在凡人間的廝殺中,紅隼簡直就是戰場的主宰。

胡奧只覺得自己斬擊的方向被人扭轉了,用盡全力的他沒能收住力氣,整個人朝著另一邊跌去,與紅隼擦身而過。

一道猙獰的傷口沿著胡奧的手臂裂開,在格擋開攻擊的同時,紅隼也做出了反擊,就像隨意地踩死一只蟲子一樣,紅隼都沒有去看胡奧,繼續前進著。

胡奧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短暫的喘息後撕心裂肺的劇痛傳來。

意識都逐漸模糊了起來,似乎是從漁船上跌入海里,冰冷的海水一點點地吞食了他,似乎有個聲音在對自己說「睡吧,睡吧,只要睡下去就不必在遭受這痛苦了」。

「不……」

胡奧低吼著。

他想起了曾經的過往,有一次他們的漁船遇到了風暴,天地間都變成了灰蒙蒙的,狂風與大海在怒號,大家都被絕望籠罩,有的人甚至放棄了生的希望,唯一期盼的是死的時候不要太痛。

就在這絕望之際,只有胡奧一個人沒有放棄。

他記得有人對自己說過,只要活著,就總會有機會轉運的,你會看到這世間的美好,尋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胡奧就是為了這個虛無縹緲而活的。

現在他找到了。

身影頑強地站了起來,他低吼著朝著紅隼跑去。

他覺得自己就像故事里的英雄,在最後一刻他完成了自我的認知,他會拯救一切于危難之中,一切都會重新變得美好起來。

可這不是故事,是殘酷又冰冷的現實。

伊芙揮起隕星的槍托,把這個搖搖欲墜的身影再次擊倒,如此地輕松與隨意,胡奧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沒人在意他,他只能目睹著伊芙與紅隼向著彌格耳靠近,然後殺死他,把這所有的美好徹底粉碎。

「為什麼啊……不該是這樣的啊?」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四周的腳步聲越發清晰了起來,冰冷的劍刃撕開了塵埃與火星。

「小心!紅隼!」

伊芙大喊的同時開火,子彈直接命中了血肉之軀,但未能殺死他,身體無比地堅韌,僅僅是稍微停滯了一下,隨後揮舞著劍刃砍向了紅隼。

唱詩班的戰士抵達了這里,轉眼間伊芙與紅隼便被重重包圍了起來,明明距離彌格耳只有那麼一點距離了。

伊芙果斷地做出了決定,她迅速地打空了手槍中的子彈,但子彈未能命中彌格耳,一名唱詩班的戰士直接擋在了路徑之上,激起一陣血霧。

一旁金屬的崩鳴聲也在接連不斷地響起,伊芙的提醒成功地警告到了紅隼,讓他做出了預警,但遺憾的是本就受傷的他,對上秘血加持的怪物們實在佔不到什麼便宜。

折刀被劍刃輕易地壓制了下來,紅隼抬起傷臂,用力地托起了刀柄,但還是抵御不住這怪力,身體不由地半跪了下來,壓制下來的劍刃割傷了胸口。

「所以還是我贏了啊……」

彌格耳望著馳援而來的戰士們露出了微笑,在這重重保護之下,伊芙與紅隼根本沒有機會靠近彌格耳,更不要說殺了他了。

伊芙憑著那股瘋勁還在反抗,也不管什麼會不會傷及自身了,她直接架起了隕星,準星隨意地游離著,這種距離下,無論命中哪里,爆炸都會殺傷一大片人。

戰士們並沒有給伊芙扣動扳機的機會,劍刃凶狠地砍在了槍管之上,用力之猛雖然未能將其斬斷,但也令其出現了微微弧度,激發的巨力也震得伊芙手腕疼痛,沒能抓緊隕星。

完了,全完了。

此刻伊芙倒不是擔心什麼生命安全,隕星月兌手的那個瞬間,她想到了自己可能殺不死彌格耳了,隨後是實習就此泡湯,最後才是自己或許要死在這里了。

不,還有機會。

戰士只能看到伊芙手中亮起了一抹銀光,緊接著一股冰冷的觸感沿著喉嚨處涌現,它貫穿了血肉,直擊其下的脊柱。

柳葉刀貫穿了他的脖子,因為刀身的長度不夠,在刺入了之後,伊芙還迅速地補上一拳,將它徹底地送入其中。

心髒劇烈地跳動著,伊芙環視著四周,行動大概是失敗了,但她還沒有輸,她是天生的游騎兵,或許比不過這些狂暴的秘血,但她不會這麼輕易地死掉。

更多的劍光落下,就是密集的暴雨,封死住了伊芙的所有動向,就在要將她切成碎塊時,有槍聲響起,子彈沿著伊芙的身邊掠過,紛紛命中了戰士們,這或許殺死不了他們,卻令這死亡的牢籠出現了一絲空隙。

伊芙直接前撲了過去,一只手觸地,隨後用力地將自己彈起,就像舞蹈一般,從交叉的劍刃中穿過。

她在地上翻滾,又迅速地爬了起來,她模了模小月復,有鮮血涌出。

伊芙受傷了,她從劍刃之中逃掉了,但不代表沒有躲過攻擊。

手臂、大腿、肩膀、身上多處了數道傷口,紛亂的痛苦從身體的每一寸傳來,就像野獸在啃食著自己的血肉。

「紅隼,你還活著嗎?」

混亂的交戰中,她丟失了紅隼的視野,也不清楚他還活著沒,畢竟紅隼身上是負傷的,他的情況要比自己危急才對。

沒有回應,但緊接著漆黑的身影在自己的身前掠過,紅隼頂著一名戰士前進,用他的身體當做了盾牌,而紅隼的雙手用力地抓著折刀,將他的心髒貫穿。

「還活著……應該說是快死了。」

紅隼把折刀從血肉之中抽出,頭發胡亂地披灑了下來,和臉上的污血沾在了一起。

這感覺很糟糕,讓紅隼想起了黑山醫院時的廝殺,那時也是和現在差不多,絕境里自己砍來砍去,但最後自己活了下來,可這一次不一樣了。

現在他身處于高盧納洛,遠離英爾維格的本土,而他的身邊也沒有淨除機關的千軍萬馬,只有一個見鬼的實習生。

「所以這就是我們工作的日常啊,指不定就什麼時候死掉了。」

紅隼緩緩地後退,靠向伊芙,四周的戰士們也逼近了上來,他們也意識到了兩人都算是強弩之末,只要再纏斗一會,兩人就會無力地倒下。

「怎麼,你現在是有什麼感謝想說嗎?」

伊芙盡可能地配合著紅隼的爛話,以此來平復內心的恐懼。

「感想,感想就是我的假期還沒過完啊!這才是最悲傷的事吧!我這麼玩命地工作就是為了那寶貴的假日啊,結果現在就要死在這個鬼地方了。」

紅隼用力地擦了擦臉,剛剛有個家伙一劍劃開了自己的眼眶,鮮血正流個不停,把視線都變成了血紅色。

「說實在,如果現在有人能來救我,那我必然是以身相許的。」

紅隼有些累了,他拄著傷痕累累的折刀,盡可能地恢復著體力。

「你覺得這有可能嗎?」

伊芙不是很相信這些事。

這是一場注定失敗的行動,就像被詛咒了一般,從行動開始之時,一切就朝著混亂的方向行進,預先做好的準備全部被打亂。

在這里等待的不是一名待宰的教宗,而是身懷秘血的軍隊們。

「有可能,怎麼沒可能呢?我可是幸運的紅隼,說不定一會航向黎明號就會出現在我們的上空,然後數不清的原罪甲冑直接空降在這里。」

紅隼開始說起了胡話。

「我們都會活下來,榮譽加身,然後把瑪魯里佔領,跟著原罪甲冑一起,一直打到高盧納洛的首都。」

他漸漸地失去了力氣,雖然很不想,但還是緩緩地坐了下來。

「啊……奇跡要發生的話,就快一點啊!」

紅隼大叫道,而在這時剛剛救了伊芙的槍聲再次響起,聲音很近,就是在附近發出的。

子彈傾瀉而出,貫穿了數名戰士的軀體,他們還有些遲疑,但緊接著一顆又一顆的頭顱在兩人的眼前炸裂開。

「我就說我的槍法很準的吧。」

女人的聲音響起。

在這種昏暗混亂的情況下,做到槍槍爆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伊芙有這水平,她在剛才的槍擊中就會殺了彌格耳。

「所以有多人不知不覺地死在你的暗殺下呢?」男人詢問著。

「不清楚,反正都是工作而已。」

女人的聲音帶著幾分輕快。

「我現在失業了,我要做的就殺光他們。」

艾琳與海博德出現在了視野的盡頭,光線有些模糊,伊芙看不清她們的樣子,不過從那邊緣的輪廓來看,她們也是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

「真靈啊!紅隼,轉機來了!」

伊芙打起了幾分精神,她開始相信紅隼是一個幸運的家伙了,這種要命的情況下都有人來救她們。

「轉機什麼啊!她們來有什麼用嗎?能改變局勢嗎?」

紅隼沒有半點的欣喜,反而感到擔憂。

沒錯,艾琳與海博德根本改變不了局面,真正能扭轉這一切的只有洛倫佐那種怪物才可以,可洛倫佐不在這里。

洛倫佐沒有與艾琳她們一起出現……果然還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嗎?

「快逃啊!別來了!這只是送死啊!」

紅隼大聲地喊道,現在艾琳與海博德還沒有被戰士們包圍,她們還有生還的可能。

可那兩人就像沒听到紅隼的話一樣,她們朝著這里靠近,槍聲不斷。

「準備好,伊芙,我想辦法送你出去,你跟著她們一起離開。」

紅隼就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他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你……什麼意思?」

伊芙隱隱地猜到了,她想說什麼別的,但看到紅隼身上的新傷與舊傷,結果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走吧。」紅隼說。

這可不是閑聊的時候,戰士們一擁而上,殺死幾人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了。

紅隼握緊了折刀,此刻他倒和胡奧一樣,有了那麼一絲奇妙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像極了英雄,就像在黑山醫院時那樣的,這麼想自己還是蠻帥的。

這樣的話……

「來啊!」

紅隼震聲喝道。

人總有那麼一瞬間,以一人之力應對千軍萬馬……好吧這是紅隼看騎士時讀到的橋段,那時起他就覺得自己要死的話,就一定要死在這種情景下。

所以才有了黑山醫院時的義無反顧,但奇妙的是,紅隼最後居然活了下來,而現在他再次重演了這一切。

戰士們逐漸逼近,紅隼無所畏懼,距離越發地縮短,就在他要振臂揮砍時,轟鳴的雷音貫穿了戰場。

熾白的焰火高漲,伴隨著陣陣雷鳴,一道黑影從高空之中落下,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之上,鮮血四溢。

這變化令局面詭異地停滯了下來,每個人的目光都注視在了那里,隨後有身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身體上有著數不清的傷口,每一道都深入骨髓,可以窺見其下緩緩蠕動的血肉,肢體都以一種畸變的角度歪曲著,就像被人打斷了渾身的骨骼一樣。

軀體破碎不堪,而那人居然沒有死去,搖搖晃晃地,就像被抽空了靈魂一般。

彌格耳的目光恐懼了起來,他認出了煙塵中的那個殘破之人,他怎麼也想不到如此強大的他,居然會變成這個模樣。

那麼將他傷成這樣的人,又會是什麼樣子的怪物呢?

有雷聲回應著彌格耳的疑問,刺目的雷霆劃過戰場,精準地命中了那殘破之人,巨力裹挾著,將他撞擊在了廣場上聳立的石柱之上,緊接著更多的雷霆而至。

一把又一把鋒利的釘劍貫穿了勞倫斯的軀體,將他釘死在石柱之上,隨後有熊熊烈焰從其中涌出,焚燒著軀體。

天亮了。

無盡的穹光從黑暗的盡頭升起,照亮了絕望的戰場,光芒是如此地刺眼,戰士們都不由地閉上了眼楮,不敢去與其對視。

紅隼先是發愣,直到刺眼的光令他不禁流下了淚水,他才回過神地叫喚了起來。

「喔喔喔!」

大概是太激動了,他居然連一句完成的話都說不出來。

幸運的紅隼不用去送死了,幸運的紅隼再一次地活了下來。

與光同行的還有壓抑的侵蝕,胡奧勉強地抬起頭,他看到了被釘死在石柱上的男人,他記得那副面具,是尊貴的勞倫斯教長,他又看向那無窮無盡的光。

那不光,是黑暗,絕對的黑暗,摧毀正教的黑暗,摧毀胡奧美好的黑暗。

「如果沒有聖臨之夜……如果沒有這些事,或許你會是下一任教長吧,洛倫佐‧霍爾莫斯。」

石柱之上,殘破的軀體下響起這樣的聲音。

「啊……大概吧,誰在乎呢?」

洛倫佐說著搖了搖頭,他提著釘劍緩緩前進,踏過燃燒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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