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常態

就像有無數的蚊蟲在你耳邊低鳴,那刺耳且焦躁的聲音消耗著伊芙的冷靜,不安、慌亂、驚恐種種負面情緒在試圖吞噬著她的理智。

伊芙很想放聲尖叫,但她被洛倫佐拉著,這個神經病人渣此刻有種難言的可靠感,他的手牽著伊芙維系著最後的理智。

兩人在這黑暗的密道里拼命奔跑,但就好像沒有盡頭一般,始終看不到路途的終點,而在身後那死亡的紅潮雖然已經不見,但那在這黑暗里不斷回蕩的呢喃警告著二人,它還在緊追不舍。

「別害怕,那東西追不上我們!」

似乎為了安慰女孩一樣,洛倫佐突然說道。

「一群人體的結合物,雖然那玩意超出常理但一定程度上還是遵循現實法則的,比如太胖就跑不快,太大就擠不進來一樣。」

說著他就一把抱起了伊芙,而伊芙此刻已經是完全被嚇傻了的樣子,就像個洋女圭女圭一樣,被他隨意擺弄著。

那是高出正常人一頭的道路,在這黑暗里無比隱秘,但在危機下感官變得更加敏銳,洛倫佐想都沒想便把伊芙丟了上去,緊接著自己也翻了進去。

這里是地宮的密道,以薩博的警惕性,這里想必四通八達,說不定哪個道路就通向一個隱蔽的出口,如果沒有那些怪異的妖魔洛倫佐有的是時間挨個試,可現在他只能把這一切賭在運氣上了。

真希望幸運女神依舊眷顧著自己。

恐懼與死亡緊隨著二人,伊芙很不明白,為什麼這種情況下這個偵探還能保持冷靜,他為什麼沒有感到恐懼呢?

遠超常人的冷靜與堅毅,仔細想想拋去這個人那惡劣的性格,他簡直是個無敵的天才,無論是那狡詐的計謀與劍術都是碾壓常人的存在。

伊芙剛想詢問,可她感受到了,洛倫佐緊拉她的手在微微顫抖,盡管很微弱,但伊芙還是明確的感受到了。

他也在害怕,這個見鬼的偵探居然在害怕,但伊芙很清楚他與自己不同,他在強迫自己冷靜,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活著出去。

至于死亡?洛倫佐可不在意那種東西,他是那種死神都在敲門了,他還敢抽出溫徹斯特照著門開一槍的瘋子。

洛倫佐要活下去,他一定要活下去,他已經來到了舊敦靈,那美好的新生活已經在他手中了,他可以叼著香煙在廣場上喂鴿子,也可以坐著蒸汽電車環繞著整個機械的都市。

沒有人可以搶走他的生活,哪怕是來自自己回憶里掘開墳墓的妖魔也是如此。

「別擔心,害怕很正常,那種東西會對精神產生壓迫,迫使你產生各自負面情緒,一旦你輸了你就會成為恐懼的傀儡!」

洛倫佐就像面對過那樣的東西一般,為伊芙解釋著。

用力的享受著煙草的滋味,黑暗里伊芙只能看到煙頭的火點,嗅到那在鼻尖縈繞的煙味。

伊芙看不清洛倫佐的臉,但卻能感受到另一種奇怪的情緒在涌起。

「我們必須快點離開,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需要通知來救援的蘇亞蘭廳,普通人面對那種東西只是在送死而已。」

聲音很平淡,但在那平淡之下是憤怒與自責。

這是洛倫佐的錯,在看到沃爾那異變的尸體時,他本該意識到這問題才對,沃爾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個時期就已經開始朝著妖魔的方向異變著,只是自己殺他的很及時,他還沒有完全異變。

想必那時沃爾懇求自己殺死他也是為了這個吧,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不同了,他不想成為那怪物的一員。

自己本應永遠警醒才對,是舊敦靈的生活令自己失去了警惕,那血肉詭異的變化明明已經如此明顯了,自己卻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想。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伊芙平復了自己的呼吸,她努力令自己冷靜下來,隨後握緊武器向著那黑暗里的身影問道。

問題好像勾起他不好的回憶一般,聲音艱難的回答道。

「妖魔。」

……

「神說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這是來自于《福音書》開篇的第一句話,信徒們通常以此來理解神的偉力與神聖,但《福音書》里沒有記載的是,有光的誕生則必有黑暗。

有哲學家是這樣理解的,就像世界萬物的對立一樣,有了寒冷人們才能體會溫暖是什麼,在罪惡面前善良才顯得珍貴,而唯有死亡才能彰顯生命的美好。

神似乎在考驗著凡人一般,帶來光明的同時最漆黑最深邃的深淵便在其的影子里崛起,那里孕育著名為妖魔的怪物。

最初妖魔這個詞匯來自于福音教會的《以賽亞書》,來形容那些與神為敵的「敵對者」,與沐浴在神之輝光的凡人不同,它們從那神的陰影里爬出,引誘著凡人陷入墮落的深淵,與罪惡和暴行為伴,就此被天堂拋棄,苟活于地獄之中。

伊芙有些恍惚,她當然清楚這詞匯的意思,最初舊敦靈就是羅馬人建立的,他們不僅僅帶起了這里的輝煌也帶來了信仰,雖然福音教會對于諸國的影響力降到了最低,但它仍有大量的信徒,伊芙那早已病故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

母親健在時她便為伊芙講述著這些,甚至還為她取了一個教名,所以伊芙對于這些貼近神學的東西很了解,但也因了解而感到恐懼。

「這……怎麼可能……」

整個世界的認知都在這一刻顛覆,伊芙那好不容易平穩的心再次劇烈的跳動了起來,在這幽深的隧道里,如鐘鳴般清晰。

伊芙向來對于所謂的神話信仰嗤之以鼻,她覺得那只是當局者為了穩固統治與掠奪利益所胡謅出來的東西,可那本是神話里的東西現在卻真切的存在了自己的眼前,正如洛倫佐說的那樣,那絕不是什麼所謂的幻覺,而是切切實實的東西。

「沒什麼不可能的,我們必須盡快逃出去,雖然不知道妖魔怎麼會出現在這里,但現在這地宮里至少有數百人,還是那種因致幻劑喪失行動能力的人,那些人是它的糧食,它只會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可怕。」

洛倫佐的聲音從前方的黑暗里傳來。

「……你怎麼會清楚這些,洛倫佐!」

伊芙緊跟的步伐停了下來,耳邊的呢喃聲不斷加劇,就仿佛有個詭異的僧人正在自己耳邊一樣,致幻劑的效應加上妖魔對精神的沖擊,女孩的狀況十分糟糕,她難以相信任何人。

槍口指著黑暗里的身影,那是伊芙自己的配槍,里面填滿了子彈。

「別屈服伊芙,你已經受到了它的影響。」

洛倫佐聲音依舊平靜,完全不在意伊芙正拿槍指著他。

冷汗滑過女孩的臉頰,她的呼吸逐漸沉重了起來,各種思緒在腦海里翻滾,眼前洛倫佐的疑點在這負面情緒的催化下變得越來越大。

為什麼這個偵探知道的這麼多,為什麼他要選擇自己來與他一起,真的是為了那個救援計劃嗎?當然這些疑點都不夠致命,最為致命的是洛倫佐這個人的本身。

一個精通戰斗技巧與隱秘知識的偵探,洛倫佐這個人本身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疑點。

「別害怕伊芙,我能理解你,我第一次面對妖魔時,我與你一樣……我差點殺了我的朋友,它們就是這樣,會直接摧毀一個人的心智,與其對抗的人不僅要防範妖魔還要防範陷入瘋狂的隊友。」

黑暗里洛倫佐安慰著,但手卻已經握緊了杖劍,這里是黑暗的隧道,能見度很低,而且洛倫佐與伊芙距離也很近,只要出劍速度夠快,洛倫佐有信心在伊芙開槍先殺死這個女孩。

完全沒有什麼所謂的內心糾葛,從很久以前洛倫佐第一次向妖魔揮劍時,他就清楚了一件事,與那種怪異對抗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可以是一個人的善意,也可以是對于自身原則的束縛,亦或是溫熱的血就此冰冷。

「伊芙,冷靜下來,別讓你的先祖失望。」

聲音變得嚴厲了起來,洛倫佐此刻就像一位古板的老師訓誡著他那不成器的學子,可雖然如此說著,黑暗里杖劍已經舉過了頭頂,以洛倫佐的臂力他能一瞬間直接將伊芙斬成兩瓣。

混亂的情緒糾纏著伊芙,握緊槍的手在顫抖,兩人在黑暗里對峙了有近一分鐘的時間,在這漫長的沉默里伊芙最終放下了手中的槍。

「我……我這是怎麼了……」

伊芙無力的跪了下來,眼瞳里充滿血絲,那姣好的面容變得蒼白,之前的年輕與活力不再,她那樣子就像個病態的婦人。

「妖魔是種很詭異的東西,它們甚至算不上生物,凡是它接觸過的東西都會染那怪誕的性質,就好像一把被它觸踫過的器皿,普通人如果踫到就會產生噩夢。

同樣的,一旦常人注視它,听聞到它,嗅到它的氣味等等可以觀察到它存在的行為都會受到影響,那影響就是根據接觸強弱的不同而產生的‘瘋狂’。」

洛倫佐放下了致命的杖劍,扶起伊芙的同時收起了她的槍,以防這個女孩再做出什麼蠢事出來。

「哪怕是閱讀關于它的文字也不行,這就是不注視、不可觸及、不可了解。」

伊芙艱難的扭過頭,詭異的氛圍里洛倫佐依舊是那副冷靜的模樣,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一般。

「那為什麼你沒有……害怕?」

洛倫佐扶著伊芙前進,一邊走一邊回答著她。

「因素有很多,就像天天與虎為伴。第一次見到它你會害怕的要死,可你天天都看到它,那麼你也會把它當成一只凶猛的大貓而已。」

有光在前方灑下,似乎是出口。

「所以在你看來那個鬼東西僅僅是只大貓?」

無盡的黑暗里看到光亮女孩情緒終于緩和了不少,听到洛倫佐的形容她居然還有些想笑。

「當恐懼成為常態,那它也僅僅會變成一種普通的情緒而已。我說過,我曾經是個牧師,來自神聖福音教皇國的翡冷翠,我很清楚妖魔是個未知的東西,同樣的我們需要一個相同未知的東西來對抗。」

洛倫佐提起了溫徹斯特,手指勾住了護圈用力甩起,霰彈槍優雅的旋轉並在旋轉中完成了上膛,香煙已盡,帶著余火與灰燼被洛倫佐一腳踩滅。

「那個用來保護我們的未知在幾百年前被稱作神與信仰,而現在它的名字是機械與能源。」

洛倫佐一把摘掉了面具,戴這個東西的感覺真的很不舒服,而借著出口的余光女孩這才看清了洛倫佐的樣子。

自己一直以為洛倫佐也在恐懼,只是這個偵探的心理素質過硬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真正的實際情況是他滿臉寫滿了狂怒,這哪是一個該恐懼的人應有的樣子。

握槍的手在止不住的顫抖,這不是恐懼,僅僅是洛倫佐太興奮了。

他很清楚自己為什麼這樣,就如同那封存獵槍的獵人一樣,所有的樹木都被燒成了木炭,狩獵的森林消失在歷史的長河里,所謂的獵人就此被新時代遠遠的拋棄。

可突然有一天,渾渾噩噩度日的你,發現黑暗的森林依舊存在,里面爬滿了那些該被燒死的怪異。

于是你拾起塵封的獵槍,喜迎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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