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陽光明媚,萬里無雲。

輕柔的日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落滿了男人的臉龐,溫熱間的明亮,將他從昏沉沉的夢鄉里喚醒。

他略顯迷茫地爬了起來,腦海里傳來些許的刺痛。

最近總是這樣,自那場舊敦靈罕見的自然災害後,他就一直這樣,記憶力變得有些衰退,每次睡醒時,都會覺得十分疲憊與頭疼。

他倒覺得沒有什麼不妥,下意識地將這些「異常」歸于自己的年邁與酗酒的後遺癥。

「啊……真是場可怕的暴雨啊。」

男人感嘆著,再次想起了那場近乎沒有止境的暴雨,但他的內心里也只剩下了對災難的敬畏與恐懼,具體的細節卻根本記不清了。

不過《女王日報》最近在報道這樣的事,他們說人們在從不好的回憶里月兌身後,便會本能地遺忘掉這些的記憶,來保護自己。

男人听起來覺得倒也合理,畢竟沒有人想一直回憶這些糟糕的東西。

溫暖的房間內響起沙沙的電流聲,男人靠向一邊,按動了收音機,只听里面響起播報聲。

「听眾們早上好!」

爽朗的聲音響起,男人起身,一邊听著電台的聲音,一邊穿著衣服。

「經過官方的復盤與報告,想必各位對于半個月前,舊敦靈的災難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認知。異常的氣象引發了暴雨與泰晤士河的上漲,並且由于舊敦靈地下年久失修的管道系統等……」

「我就說舊敦靈該大整修一次了,那些設施都投入使用多少年了,多半老化的不行了。」

男人抱怨著。

舊化的管道系統沒能在災難下支撐住,它們被癱瘓、爆炸,在街頭引發了多處蒸汽爆炸,而這就像連鎖反應一樣,又引發了其它的事故與災難。

故此舊敦靈的街頭亂成一片,有數個街區損毀嚴重,最糟糕的還是這些事故干擾到了機械院,官方封鎖了機械院,但從透露的消息來看,機械院也受損嚴重。

「市政廳對此表示歉意,並會對相關人員追責,鉑金宮方面則表示,會在近期開始對舊敦靈各系統的翻新工作,杜絕類似的災難再次發生。」

听到這些,男人臉上的怒氣稍顯平復了不少。

災難里不僅有糟糕的,也輝光的,他轉過頭,看向床上還在沉睡的女人,臉上不禁泛起笑意。

布斯卡洛便是和妻子在那場暴雨里相會,他原本是想和她談談,看看有沒有重來的機會,可那場暴雨毀了一切……又好像沒有。

他還記得自己在暴雨里逃難,在一群人的幫助下和妻子團聚,然後縮在擁擠的大廳里等待著救援。

真是場有趣的冒險……

這麼想著,布斯卡洛皺起了眉頭,對于他而言,唯一略顯遺憾的,便是他有些記不清了,他記得暴雨里,明明還有其他人跟著自己,可無論如何,他就是記不清那些人的樣子。

就像縹緲不定的夢境。

「你在想什麼呢?」

慵懶的聲音響起,女人醒了,她面帶笑意地看著布斯卡洛。

記憶里男人是個糟糕且無趣的人,除了工作外,就是酗酒酣睡,可在分開後,他似乎真的改變了自己,變得充滿自信與勇氣,哪怕暴雨也阻止不了他前進,所以她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

「沒什麼,只是想一些記不起來的事而已。」

布斯卡洛沖他笑了笑,女人則起身輕拂了一下他的臉龐。

「快去吧,這可是你上班的第一天。」

「我知道,我知道,好久沒有行醫了,也不知道生疏了沒有。」

布斯卡洛哈哈地笑著,有時候他都快忘了,自己還是個醫生來的。

女人向他告別,推開房門,明朗的天空映入眼中,如此廣闊,令人舒心的不行。

布斯卡洛最後還是跟著女人離開了舊敦靈的鐵幕,他覺得這樣鄉下的生活也蠻不錯的,寂靜悠遠,就像書中的故事。

他走上了林蔭小道,身影逐漸模糊、消失。

……

「醫生,我還有多久才能出院?」

羅德抬起頭,對著身旁的護士說道,護士看起來很是繁忙,根本沒有理他,直接走開了,見此羅德無奈地嘆口氣,又靠回了枕墊上。

作為淨除機關的一員,他可以肯定,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但是他記不清了。

這讓他想起了淨除機關內的一個傳說,據說某些重大的事件後,淨除機關都會對參與人員進行記憶覆蓋,來保證噩夢被掩蓋。

羅德努力回憶著那場暴雨,記憶有的只是一片朦朧。

就像一團難以窺探的迷霧,迷霧之後數不清的身影閃動著,還伴隨著模糊的話語聲,無論羅德怎樣用力,也難以看清一絲一毫。

難道說……自己也是參與者?

羅德心升了這樣的想法,但很快他便用力地搖搖頭,把這些事情全部拋之腦後。

他只是個文職人員而已,如果真的需要清洗記憶,以那種事件的恐怖程度,自己何德何能參與呢。

長嘆口氣,羅德望著醫院的天花板,他努力地梳理著記憶。

他記得自己參與了一個秘密活動,去接見了一位來自九夏的客人,記得是在某個秘密軍港,那個來自九夏的異鄉人,是個……是個什麼來的?

羅德記不清了,而後的記憶便是九夏使團的到來,他做為翻譯官領著他們到處溜達,接著便遇到了那場罕見的暴風雨。

這雨勢比去年所經歷的還要凶惡,甚至令泰晤士河也躁動了起來,它們涌上街頭,而又侵入地下,老朽的管道紛紛破裂,一重重損壞下,引起了更大的災難。

在羅德的記憶里,事情是這樣發生的,他在令九夏的客人們避難時,被碎石砸到了頭,昏了過去,醒來便一直在醫院中了。

看向其它的病床上,大家有著和羅德一樣迷茫的眼神,這幾天他們也閑聊,對了下口供,但也沒有什麼多余的發現,那場暴雨仿佛是傾注在他們的腦海之中,將所有的記憶都稀釋模糊。

「啊……」

羅德又嘆了口氣,其實他很少會去鑽這樣的牛角尖,去追尋自己的記憶,但他總隱隱地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忘了些什麼十分重要的事。

爬下病床,他走向走廊外,羅德覺得自己現在算是被軟禁在了醫院里,經過幾日的反抗後,這些護士終于做出了一些退讓,允許他每日散步。

走到小花園間,在樹蔭下躲了一會,他又走了很遠,然後看到一片純白的海洋。

數不清的白色花朵搖曳著,它們連綿在了一起,將泥土掩蓋。

羅德好奇地走了過去,站在了花海旁,緊接著有風吹起,它們推開了白花,露出了其下的墓碑,這突兀的一角,令羅德的內心一冷。

然後更多的花朵散開,露出一座又一座無名的墓碑。

這是墓地,緊接著羅德想起來了,這里是黑山醫院內的無名墓園,淨除機關經常在這里舉行葬禮,但死者通常都沒有自己的名字。

誤入這里讓羅德感到一陣驚慌,能看到有些墓碑十分新,就像前幾天剛剛立下的。

是暴雨中的死者嗎?

羅德這麼想著,內心緩緩地平復了下來,然後有另一個人走來。

女人站在墓碑,她放下了一束淡藍的花,在白色的海洋里顯得如此清晰,羅德看了過去,眼神微微凝滯。

「嗯?」

女人也看了過來,大概是看到羅德略顯滑稽的表情,她臉上也帶著淡淡的笑意。

「九……九夏人?」

羅德看了眼女人,忍不住問道。

女人給他感覺很熟悉,但熟悉在哪,他卻記不清,自這暴雨後,他這一個月內的記憶,都顯得十分混亂,他都懷疑是不是碎石把自己的腦袋砸壞掉了。

九夏的使團里,可沒有這樣的一位異鄉人,還是說,使團不止有自己所看到的那些?

女人臉上的笑意更盛,然後緩緩說道。

「也是在意料之中。」

羅德感覺女人的話,有另一個意思,他問道。

「你認識我?」

女人只是保持著笑意,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羅德這個倒霉鬼對于逆模因沒有絲毫的抗性,他忘記的要比預計的還要多,在華生的干擾下,他似乎度過了與卲良溪預想的,完全不一樣的一個月。

卲良溪看了看這寂靜的墓園,她和羅德一樣,也遺忘了什麼,但不同之處在于,卲良溪忘記的並沒有羅德那麼多,她還記得羅德,只是唯獨不記得暴雨來臨的那一日。

作為佚名她很清楚這是為什麼,她的記憶被抹除了,卲良溪也不驚慌,作為佚名這種事她經歷的多了,這回她還是能自己意識到忘記了,有些時候她自己都意識不到這樣的情況。

氣氛陷入了沉默,誰也不願打破,就像在哀悼那些被人遺忘的靈魂般。

過了很久,羅德抑制住自己對于這個神秘異鄉人的好奇,可緊接著他看到了她放下的藍花,花朵就像帶著魔力,僅僅的看著它,便會感到一陣安寧。

「這是什麼花?」羅德問。

「勿忘我。」

「哦……」

羅德顯得十分拘謹,又沉默了好一陣,他終于鼓起勇氣,追尋著自己腦子里那神秘的未知感,可他剛開口,卻听見女人說道。

「卲良溪,我叫卲良溪,羅德。」

「哦……」

火山剛準備噴發,就被堵了回去,雖然達成了目的,可羅德還是覺得有些奇怪,迷茫間,羅德突然想起卲良溪說出他的名字。

「你果然還是認識我!」

羅德大叫著,回應他的,則是一陣歡笑聲,他就像被戲耍的老鼠。

笑完,卲良溪用力地揉了揉眼楮,然後長呼一口氣,她確實忘記了什麼,可能是一個無比糟糕的噩夢,但她的心里還有著另一個聲音,她猜會有人記得……只是自己不知道。

「沒有人會被徹底忘記……」

她嘟囔著。

……

科克街121A,溫徹斯特事務所。

大概是不幸中的萬幸,在暴風雨中,事務所沒有受到任何損壞,依舊屹立不倒,只是雨勢過大,積水漫進了屋內,把地板泡爛了。

洛倫佐把長椅搬到了天台上,曬著日光,听著樓下傳來的裝修聲。

他右臂的綁滿了繃帶,可能是直接受到忘川深度影響的原因,這一次洛倫佐自身的自愈力也做不了太多,只能等它緩慢地愈合。

「真是一片美好的景色啊。」

洛倫佐感嘆著,抓起一旁小桌上的酒瓶,大白天便對自己猛灌了起來。

街頭響起些許的喧鬧,有些人聚集在了一起,大聲喊著什麼。

「真相一定不是這樣的!他們一定隱瞞了什麼!」領頭的男人對著民眾大喊著,「我看到了!那些怪物!是怪物們做了這一切!」

下面的民眾們有的抱有好奇的心態,有的人被他說動了,義憤填膺地一起喊了起來。

果然再怎麼嚴密的處理,總會有那麼幾只漏網之魚,畢竟想要徹底掩蓋一件事,無論如何,都會留下印記,除非它根本沒有發生過。

洛倫佐倒不在意這些,反正他猜這些人晚上便會受到清道夫們的光顧,隨後他們的記憶就會和大眾接軌,繼續保護著這黑暗骯髒的秘密。

這樣的事情不斷地在暗中發生,听說這些日子里,清道夫們都快忙瘋了。

「你還好嗎?」

聲音從身後響起,華生走了過來,關心著洛倫佐的情況。

「還好,忘川只是影響到了我的軀殼而已。」

洛倫佐揮了揮綁滿繃帶的手臂,它並非無法使用,只是每次揮動都會傳來一陣針扎般的痛楚。

華生站在了洛倫佐的身旁,只听洛倫佐感嘆著。

「終于解決了這兩個大麻煩啊,只要摧毀了升華之井下的那個東西,我們就能徹底擺月兌這黑暗的命運了。」

「你覺得我們會成功嗎?」

「我覺得……誰知道呢?但總要試一試吧,而且你也看到了,艾德倫已經親身為我們驗證過了。」

洛倫佐看向自己的手臂,其中的痛楚越過了,直接作用在了意識之上。

「逆模因似乎是可以疊加的,一重重的忘川疊加在了一起,直到我揮出最後一把劍,忘川抵達了閾值,將羅杰徹底壓垮。」

洛倫佐回憶起了另一個身影。

「你也記得,守秘者說過的,他們在最後一戰里,傾注了所有的終焉回響,但沒能徹底放逐它,僅僅是令它陷入長眠……」

「你是說?」

洛倫佐看著華生,仿佛能透過她的軀殼,看到深處的靈魂。

「或許他們差一點就成功了,他們傾注了所有……但並非實際上的所有,他們還剩下了一枚終焉回響,而我們將時隔多年,補上這遙遠歲月前的最後一劍。」

華生思考著,就像洛倫佐說的那樣,這或許是可行的,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們真的有機會徹底終結這一切。

看向洛倫佐,華生剛準備說些什麼,卻看到一張極為扭曲怪異的臉龐。

洛倫佐在笑,沐浴著陽光,露出妖魔般才會擁有的,極度憎惡的獰笑。

「你在笑什麼,洛倫佐?」

洛倫佐看向華生,和她對視在了一起。

「終于要結束了,華生,這一切的一切……」

他嘆息著,仿佛要將靈魂都吐出般,臉上的神情陷入安詳的平靜。

「真是漫長的戰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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