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酒鬼們

「今天的天氣真糟糕啊。」

「是啊,是啊,準確說這幾天都這副樣子。」

酒館之內,兩人老家伙坐在窗邊,一邊飲酒,一邊交談著,兩人看樣子已經喝多了,神情醉醺醺的。

大概是天氣的惡劣,加上白天也沒有幾人會來喝酒,酒館內空蕩蕩的,除了還在擦杯子的酒保外,便只剩下了這兩個家伙。

一個人喝酒太無趣了,兩人于是湊在了一起,從早上喝到了現在,喝多了,關系也就拉近了不少,從眼下的年輕人,一直講到了時政,兩人聊的很相投,看他們那副情緒激動的樣子,就差原地結拜了。

「唉,舊敦靈這個鬼地方……話說,我一直覺得我可能有什麼特異功能。」頭發花白的老家伙說道。

「啊?講一講。」另一個已經禿頂的老家伙,好奇地問道。

「我也不太好說,總之,每次下雨前,我的膝蓋都會感到一陣疼痛,有時候會特別痛,一直持續到大雨結束。」

老家伙揉了揉自己膝蓋,隨著手掌的用力,能輕易地感受到其下的痛楚,就像齒輪之間布滿了銹跡,還有雜亂的灰塵,每一次彎曲都會帶來清晰的疼痛。

「雖然很痛,但每次的預測都十分精準,你說我這能力,在舊敦靈是不是很實用啊。」

另一個老家伙听到這里,表情有點呆滯,他想了想,然後略顯尷尬地說道。

「我想,你這應該是風濕。」

「啊?風濕?」

奧斯卡叫了起來,他從沒把這種情況與風濕聯系在一起過。

「嗯,真的,在舊敦靈生活久了,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病癥,我一般推薦他們吃止痛藥,亦或是離開舊敦靈,找個陽光溫暖的地方生活,」布斯卡洛一本正經地說道,「你要信我啊,我是醫生來的。」

「醫生?」

奧斯卡看著自己新交的酒友,看他這副邋遢狼狽的樣子,很難把他與那種高尚的職業聯系在一起。

「嗯,對,醫生,只不過是過去時了。」

說到這里,布斯卡洛便一陣痛心。

「哦?發生什麼了?」奧斯卡樂了,「細講。」

「不了,都是些糟糕的回憶。」

布斯卡洛搖搖頭,大口地喝著酒,試著用酒精來麻痹自己。

「說嘛,說嘛,我實際上是個作家,最近剛好沒什麼靈感,來講講,萬一我就有動筆的思路了呢?」

奧斯卡又勸慰道,和布斯卡洛推杯又換盞。

「作家?你在開玩笑嗎?」

布斯卡洛看著奧斯卡這副糟糕的樣子,忍不住地說道。

「就像你過去是個醫生,誰還沒個輝煌的過去呢?對吧。」奧斯卡笑著搖頭。

「一個作家,和我在這里喝酒?還是這種地方。」

布斯卡洛的話語亂糟糟的,這處酒館很偏,又很小,沒有什麼知名度,他來這里,完全是這里的酒水便宜。

「是啊,這是我朋友開的店,我來這里喝免單的,你說對吧!赫爾克里!」

奧斯卡對著身後的酒保喊道,赫爾克里白了他一眼,在賬單上又畫了一筆,什麼也沒說,反正最後都會有斯圖亞特家來買單,赫爾克里也就任奧斯卡喝了。

看著沉默的赫爾克里,一時間布斯卡洛還真信了,他又看了看奧斯卡,神情突然悲愴了起來。

奧斯卡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拍了拍布斯卡洛的後背,問道。

「怎麼了,這是。」

布斯卡洛沒有說話,本以為自己遇到一個同樣狼狽的酒友,但誰曾想人家根本不狼狽,來這里喝酒完全是因為免單,真正狼狽的人只有自己。

一想起之前和奧斯卡的暢談對飲,布斯卡洛便覺得自己一陣滑稽。

人啊,一傷心就又多喝了起來,酒精的麻痹下,布斯卡洛越發醉酒了起來,然後就淚眼婆娑地哭了起來。

「我妻子和我離婚了,她把孩子也帶走了……」

布斯卡洛真情流露,神情之哀傷,听者流淚,見者悲傷,配合著酒精與窗外嘩啦啦的大雨,簡直就像舞台劇一樣。

「啊這……」

听著布斯卡洛的自白,奧斯卡倒是開始發懵,緊接著布斯卡洛一把抓住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我說大作家,你能理解嗎?突然間就像天塌了一樣,我工作的動力便是為了她們,結果現在什麼也沒有了。」

奧斯卡的表情變得無比尷尬,他試著推開布斯卡洛,結果布斯卡洛逼的更近了,在這熱切的目光下,奧斯卡只能干巴巴地說著。

「這個……這個有點超出我的知識範圍了。」

「怎麼了?」

布斯卡洛死盯著奧斯卡,現在奧斯卡已經有點後悔問這麼多了,老老實實喝酒不好嗎?

「我……我沒有妻子,我也沒結過婚。」

隨著奧斯卡講完這些,氣氛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布斯卡洛的臉上神情飛變,最後從悲傷中露出了笑容。

「你在笑什麼?」奧斯卡問。

「看到你在某方面比我倒霉,就不由地感到高興。」

「你這是幸災樂禍嗎?」

「差不多吧。」

兩人相視一眼,然後一同嘆氣著,目光看向窗外的雨霧中,拿起酒杯輕踫了一下,一飲而盡。

「看樣子大家都沒有完美的人生啊。」布斯卡洛嘆息著。

「完美人生?這東西真的存在嗎?我感覺也就存在于書籍之中,」奧斯卡說,「這還要看作者會不會大發慈悲地寫一個完美人生出來。」

「你會寫這樣的嗎?」布斯卡洛問。

奧斯卡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誰知道呢?」

兩人吞吐著酒氣,眼下這情景感覺也不錯,祥和又安寧,外面暴雨雷霆,而他們在室內既溫暖又有美酒。

「果然幸福就是對比出來的。」奧斯卡喃喃說道,然後他將目光看向布斯卡洛。

其實布斯卡洛算不上狼狽,他今天穿的一身工整,禿頂的頭發也好好打理過,如果拋掉身上的酒氣,他著裝嚴肅的就像要參加某個重要的會議。

「話說,你今天是有別的事嗎?你這副樣子可不像來喝酒的。」

奧斯卡說著拉開了衣袍,只見大衣之下,他居然穿著一身睡衣,腳上還踩著拖鞋,自從抱上斯圖亞特家的大腿後,這個家伙的生活態度越來越豪放了。

「我……我妻子最近回到舊敦靈,去看望朋友了,我本來今天是想去見她,試著挽回這段感情的。」布斯卡洛低頭說道。

「那你他媽進來喝酒?」

奧斯卡一巴掌拍在了布斯卡洛的禿頭上,把他精心打理的頭發,打得亂糟糟的。

「我這不合計,喝酒壯膽嗎?」

「越壯越慫?」

听著奧斯卡的叫罵,布斯卡洛不說話,過了好一陣,他才緩緩說道。

「我忙于工作,疏忽了家庭,我妻子離開時,態度很強硬,我覺得或許不該死纏爛打……我倒不在乎什麼顏面,只希望不給她添什麼麻煩。」

「所以你很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去?」

「大概吧。」

布斯卡洛望天,微紅的臉龐上,眼瞳清醒。

奧斯卡大概也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他也望了望天,舊敦靈的天幕陰郁的不見日光,街頭紛紛亮起了光芒,緊接著被雨霧彌散開,就像夢境里的異界。

這座城市里還生活著很多普通人,他們對于接下來的風暴,毫不知情。

「快去吧,布斯卡洛,」奧斯卡突然說道,「時間不多了。」

「你說什麼?」

布斯卡洛看著身旁的酒鬼,能明顯地感受到,奧斯卡態度的轉變,之前他像極了狼狽的醉鬼,可現在卻像是深藏秘密的惡狼,等待著風暴的降臨。

「我說,快走吧,無論是緩和關系,還是說再見一面,總之快去吧,再躊躇下去,就沒有時間了。」

奧斯卡用力地舒展了一些身體,發出骨骼的鳴響,然後他一臉醉意地說道。

「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使命,現在我沒什麼束縛我的了,就算死在這里也沒什麼,你不同,布斯卡洛,別留下什麼遺憾。」

布斯卡洛有些搞不懂奧斯卡在說些什麼,反正他也全當做酒後的瘋言瘋語了,畢竟他們已經喝了太多,桌子旁的瓶瓶罐罐,一個接著一個。

「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布斯卡洛突然說道。

看著造型怪異的奧斯卡,記憶里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在努力地爬出,他試著回憶那個糟糕的臉龐,緊接著他又想起了更多。

他還記得那個糟糕的晚上,就是在這家酒館里,布斯卡洛又遇到了那個陰魂不散的家伙,而且那個家伙和這里的老板還很熟悉……

等一等!

布斯卡洛想到了什麼,整個人的醉酒都清醒了大半。

「你說,這是你朋友家的店?」

「嗯哼。」

布斯卡洛猛地回頭,看了眼赫爾克里,又看向奧斯卡,話語顫顫悠悠地問道。

「你認識……洛倫佐‧霍爾莫斯嗎?」

「哦!那可是我最棒的學生啊!」

奧斯卡比出一個大拇指,一副自豪的樣子,也是在這時,酒館大門被猛地推開,連帶著寒風與冷雨都涌進了室內,凍得布斯卡洛一陣哆嗦。

「啊!得救了!」

卲良溪高呼著,在大雨之中,能找到熟悉的地方真幸運,雖然自己是個異鄉人,但打著霍爾莫斯先生的名號,多少也能有點面子吧。

這麼想著,卲良溪看向一旁,幾雙目光來回交錯。

「呦!卲良溪!」

奧斯卡打著招呼,在交接完築國者的身份後,他便沒有再參與淨除機關的行動之中,但在此之前,他還是和九夏這批來客見過面。

「呦!奧斯卡!」

卲良溪的頻道和奧斯卡很對位,對于這位曾經的築國者,她也抱有相同的敬意。

緊接著便是羅德與布斯卡洛,在之前的某個夜晚里,也是在這里,兩人見過面,不知為何,他們兩個人都在對方的眼神里讀到了相同的哀傷,明明是第二次見,就有種同為道友的感覺。

「赫爾克里!給這兩位朋友也上點酒,暖暖身子。」

奧斯卡對著吧台後的赫爾克里喊道,赫爾克里罵道。

「這可都算在賬上的!」

嘴上這麼說,但他還是拿出了開了瓶酒,帶上兩個杯子,送到他們桌邊。

「不……你剛才說沒有時間了是吧?」

布斯卡洛的意識清醒了不少,也因這清醒,他感到了強烈的危機感,目光里充滿了驚恐。

「嗯?我剛剛說什麼了?」

奧斯卡開始裝死,但被布斯卡洛一把抓住,他大聲道,帶著濃重的酒氣。

「你說沒時間了!」

他看向其他人,然後又看向窗外雨霧之中的舊敦靈。

「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布斯卡洛的神情僵硬著,奧斯卡之前的話在耳旁回響著,那不是醉酒後的胡言亂語,而是警告。

「別想騙我!我知道洛倫佐是個什麼樣的家伙,和他在一起的,也只有一個又一個更大的麻煩!」

他現在就差吼出來了。

電流的沙沙聲響起,打破了這片寧靜,布斯卡洛看向聲音的源頭,卲良溪拿起通訊器,只見上面燈光閃爍,隨後在風雨中響起模糊的聲音。

「戰爭……開始了。」

這一瞬間,在座的各位都酒醒了,目光如炬,殺氣騰騰。

轉變如此巨大,讓布斯卡洛一時間愣在原地,卲良溪拔出隨身的武器,羅德也一副大敵當前的樣子,而在吧台之後,赫爾克里直接操起槍械,將不同的武器堆滿了桌面。

向下看去,就連最不正經的奧斯卡也凝起心神,一臉的嚴肅。

「一場發生在舊敦靈之中的戰爭,一場本該無人知曉的秘密戰爭。」

奧斯卡扒開了布斯卡洛的手,拿起酒杯,將剩下的酒水,一飲而盡。

「慶幸吧,布斯卡洛,你將親眼見證這決定命運的一戰。」

隨著話語聲落下,街頭響起了刺耳的警報,雨勢變得越發劇烈,宛如有千把刀在轟擊著玻璃,狂風大作,躁響聲不斷,仿佛整個屋子都將在下一秒徹底破碎。

「我……我的妻子,他就在離著不遠的酒店里,我要去找她!」

醉酒都未能令他壯膽,可現在他嚷嚷著,要沖出酒館,奧斯卡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他,布斯卡洛試著掙月兌,可突然間他發現自己根本掰不動奧斯卡,沒想到這個醉鬼的手臂居然如此有力。

「安靜,布斯卡洛。」

奧斯卡微笑,輕聲道。

「听,它們在哀嚎。」

萬千的烏鴉掠過頭頂,為無序的開幕奏鳴著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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