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

洛倫佐有些模清楚自己的生活規律了,要麼閑的不行,在事務所慢慢發酵氧化,消耗著漫長的時光,要麼就是所有的事情堆在了一起,把自己折騰的死去活來。

馬車飛快,在舊敦靈的街頭疾馳,透過車窗的縫隙能看到急速變化的風景,有時還能看到巡邏的「鎮暴者」。

和其它城市相比,舊敦靈顯然變得越來越奇怪了起來,先進的技術與各式的系統,將這座城市置于嚴密的保護之中,而如今隨著九夏人的到來,這個古怪的城市,想必會迎來新的變化。

略顯狹窄的空間里,洛倫佐坐在塞琉的對面,一旁便是奧斯卡。

塞琉依舊是平常那樣簡單的冷漠,仿佛什麼事都影響不到她的情緒,奧斯卡則一副年輕了好幾歲的樣子,他紅光滿面,洛倫佐已經很久沒看到這個家伙這麼精神了。

仔細地回憶一下,洛倫佐上次見到奧斯卡這個樣子,還是在上學的時候,當時洛倫佐去蹭課,在下課後,他有時候會坐在花壇旁發呆。

當時的洛倫佐還是名偵探,所謂的釘劍也被他埋葬在了墳墓之中。

洛倫佐與奧斯卡第一次的交流便是發生在那時,就在洛倫佐享受著溫暖的日光間,剛剛教導自己的老師湊了過來,和自己一起坐在了花壇旁。

「年輕人,很懂啊。」

一張嘴,奧斯卡就講起了莫名奇妙的話。

洛倫佐疑惑地看著這個老家伙,只見他嘻嘻地笑了起來,看向了匆忙走過的學生們。

「年輕真好啊,更不要說是盛夏下的年輕人們了。」

炎熱的夏天令視線內到處都是白色的衣裙,它們在兩人的身前流動著,仿佛兩人正處于裙海之中,而奧斯卡便是那個在裙海里肆意游蕩的爛魚。

奧斯卡露出賤兮兮地笑容,洛倫佐則完全沒搞懂他的意思。

洛倫佐當時是個很清閑的家伙,沒有工作時,他就是一個無業游民,需要各種事情來打發時間,他之所以在花壇前發呆,也只是為了挑個還算不錯的地方消磨時間而已。

「所以,你這是怎麼?又置身于裙海了?可現在已經要冬天了,可沒人穿裙子露大白腿給你看了。」

想到這些不算太糟糕的回憶,洛倫佐調侃道。

「才不是,那只是放松心情……現在可是有件大事要宣布。」

奧斯卡可能是太過興奮了,話語都顯得有些無措。

「啊?」洛倫佐搞不懂他在說什麼,「講明白些。」

「不不不,這種大事需要一個較為嚴肅的場合來公布。」

「那你叫我上車干什麼?」

兩人爭吵了起來,而就在這時,塞琉毫無情緒地說道。

「我將接替奧斯卡‧王爾德,成為下一任築國者。」

車廂內的爭吵一瞬間停滯了下來,洛倫佐與奧斯卡都是一副震驚的樣子,只是兩人震驚的理由都截然不同。

「你要接替這個老混蛋?」

「這種大事為什麼要在車廂里公布啊!」

爭吵聲再度響起,要不是這車廂太窄,兩人說不定都要打起來了。

這感覺有些糟,塞琉就覺得自己耳邊正有一群吱吱呀呀的烏鴉在亂叫,沒完沒了,驅之不散。

好在馬車終于停了下來,他們抵達了目的地。

是斯圖亞特的宅邸,雖然很久沒來了,但這里看起來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老管家早已守在門前等待著幾人的歸來,只見車門打開,塞琉和奧斯卡走出,然後一個不再預計內的客人出現了。

他一副困惑的樣子,好像剛睡醒就被人從床上拖了過來,能看到他的衣領還夾在衣服下,根本沒有好好準備。

「洛倫佐‧霍爾莫斯!」

老管家看到這張該死的臉,第一時間血壓便上來了。

塞琉只是說她要親自去接奧斯卡,誰也沒想到這路上還順道撿了這麼一個東西回來。

「哦哦哦!好久不見啊!」

洛倫佐絲毫沒有感受到老管家對他的嫌惡,還揮手打著招呼。

「你怎麼把他也帶來了。」

老管家對著塞琉小聲道。

在意識到自己無法阻止這一切後,老管家選擇了眼不見心不煩,故此他和洛倫佐之間很長時間都沒有見過面,結果今天又湊到了一起。

「順路,而且之後有些事,還會用到他,倒不如提前把他叫過來。」

塞琉大概也沒有注意到老管家的情緒,她問道,「亞威,你還好嗎?」

老管家只能忍痛點點頭,示意塞琉別太擔心,然後一臉陰沉地邀請洛倫佐進屋。

說來,這一整天洛倫佐都有種迷幻的感覺,先是來拜訪的紅隼,然後就是塞琉,以及奧斯卡這些破事。

塞琉將洛倫佐與奧斯卡安排在了會客廳里,而她不知道去做什麼了,留下兩人大眼瞪小眼,短暫的沉默間,兩人似乎都在思考要不要繼續馬車上的爭吵。

隔了好一陣,洛倫佐打破了平靜。

「你是怎麼想的,居然想讓塞琉接替你?」

築國者這份職責並不輕松,甚至說很危險,洛倫佐搞不明白奧斯卡為什麼要這樣做。

「不是我的想法,是這個女孩的想法,在返回舊敦靈後,她就找上了我。」

面對洛倫佐,奧斯卡沒必要隱瞞什麼,況且他也什麼都隱瞞不了,奧斯卡可清楚洛倫佐的能力。

「她當時看樣子是做好了所有的打算,跟我講請了其中的利弊,來讓我考慮。」

空蕩蕩的會客廳內只有奧斯卡與洛倫佐,他很坦誠,把這些本不該告人的事情說出來。

「她先是狠狠地損了我一頓,說我是個快要退休的老東西,除了寫一些沒人喜歡的書籍外,一無是處,她覺得我配不上築國者這個職責。」

洛倫佐表情有些僵,「我覺得塞琉不會說這種話。」

「差不多,差不多,大概那個意思,」奧斯卡添鹽加醋道,「總之,我該卸任了,至少在卸任前找一個繼任者。」

奧斯卡看樣子對于塞琉當時的話語怨念很深,「她說我這種孤苦伶仃的老家伙,萬一某天在浴室里滑到,一頭撞在地面上,就這樣一命嗚呼……

堂堂築國者就這麼死了,怎麼想也不太對吧。

說不定死了也沒人發現,反正我也沒什麼朋友,不會有人來看望我,說不定等到鄰居聞到我尸體的臭味,才會意識到這些。」

奧斯卡沒完沒了地抱怨著。

「然後她推薦了她自己,塞琉已經了解了世界的秘密,也見過妖魔,還揮刀殺過幾個,她是如此的年輕,又是斯圖亞特家的公爵,身後是龐大的利益團體……

她覺得她再適合不過了。」

「然後你答應她了?」洛倫佐問。

「怎麼可能啊!她損我損的那麼狠,我可能答應她嗎?」

奧斯卡怨氣十足,但洛倫佐覺得塞琉說的,和奧斯卡講的肯定不是一個東西。

「可你現在所呆的地方是斯圖亞特家的宅邸,路上還說要宣布這個事……你還是答應了。」越是聆听奧斯卡的抱怨,洛倫佐越覺得出現在這里的奧斯卡很是滑稽。

「我猜塞琉開出了一個你無法拒絕的條件。」洛倫佐說。

奧斯卡想了想,整個人就像瀉了氣的皮球,完全地癱進了椅子里,嘆息著,嘆聲里充滿了對權貴的怨念與那麼一絲絲的……羨慕。

「沒辦法,她給的太多了。」

奧斯卡難堪地說道。

「你果然是把築國者這個職位給賣了啊!」

洛倫佐震聲,奧斯卡的話一句都不能信。

「奧斯卡,你簡直就是最糟糕的築國者!」

「那怎麼辦啊!我總需要一個繼任者的啊,既然尊敬的斯圖亞特小姐這麼熱心,那把這重大的使命交給她也不是不可以啊!」

奧斯卡不要臉地喊了起來。

兩人對著大吼了一陣,然後再次陷入平靜,洛倫佐用力地揉著頭,他一時間不知道是先該思考塞琉為什麼要這麼做,還是反思奧斯卡這個家伙到底是怎麼混上築國者的。

他看了一眼奧斯卡,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個過著失敗人生的家伙,到底是怎麼博得這樣的職責。

「所以……她是怎麼說動你的?」洛倫佐問。

「斯圖亞特家將無條件支持我的創作,《女王日報》的頭條,也將用來宣傳我的作品。」

「就這?」

「就這。」

「奧斯卡,你個王八蛋!」

洛倫佐怎麼也想不到,塞琉用這些條件便把奧斯卡收買了,早知道奧斯卡這個樣子,洛倫佐早該讓他因為某些意外死掉,或者盡早住進養老院才對。

兩人又對罵了一陣,筋疲力盡地坐在椅子上,洛倫佐只覺得一陣頭疼,聖銀礦的欣喜被奧斯卡攪合的一點不剩。

「洛倫佐,你要理解,對于一個作者而言,沒有什麼比更多人看到我的故事,更值得的了。」奧斯卡還在嘴硬。

洛倫佐也懶得再斥責些什麼了,說到底自己無權干涉這些。

「不過說起來《獵魔斬妖傳》被迫完結了。」奧斯卡慢悠悠地說道。

「那又是啥?」

洛倫佐開始覺得奧斯卡身上有股讓自己無可奈何的感覺,他討厭這種感覺。

「我之前和你說過的,那個以獵魔人為原型的,很遺憾,我被淨除機關盯上了,那個故事還沒寫完就被迫結束了,」奧斯卡陰陽怪氣道,「就差最後一卷,‘你’就要迎來結局了。」

「哦?我會是什麼結局。」

洛倫在不清楚塞琉去做什麼了,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听奧斯卡講這些,他來了些許的興趣。

雖然奧斯卡寫的東西很三流,但還是有些人喜歡,洛倫佐之前也看過一些。

「你窮困潦倒,死在了某個陰暗潮濕的小巷里。」

奧斯卡直言,但看洛倫佐那表情,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傷人了,他連忙喊道。

「不止是你!」

「啊?」

奧斯卡緩緩說道,「實際上我筆下的角色,結局都差不多,都是以一個完美的悲劇收尾。」

看著奧斯卡那一副陶醉的樣子,洛倫佐一臉嫌棄地說道。

「我好像知道為什麼你的書不受歡迎了。」

「我知道,我知道,」奧斯卡接著說道,「我年輕時就很喜歡悲劇,歡樂都是一副模樣,只有悲傷千奇百怪,深入人心。」

「我不屑于寫那些和主流相似的美好結局,只有悲傷才能讓人印象深刻。」

「是啊,你的窮困潦倒也蠻令人印象深刻的。」

洛倫佐的話,弄得奧斯卡的神情一陣尷尬,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

「我準備在交接築國者後,繼續我的創作,我喜歡先構思一個結局進行寫作,我還沒想好結局。」

「再寫一個悲傷的結局,然後被讀者痛罵?」

洛倫佐毒舌道,他搞人心態有一手的。

這次奧斯卡倒沒有大聲反駁,他直直地看著前方,輕聲道。

「不,這一次我想寫個……溫柔些的結局。」

「怎麼?」

「大概是心態的變化吧,年輕時覺得悲劇很酷,覺得主角就該這麼帥氣地死去,結果我被現實重拳打的滿地找牙,囤積的書根本賣不出去,只能冬天里用來燒火取暖。」

奧斯卡一邊說,一邊搖著頭,看樣子他失敗的人生里,糟糕的回憶多不勝數。

「我現在覺得……溫柔的、俗套的結局其實也不錯,也很酷,生活已經很糟糕了,人該有些美好的東西來寄托,溫暖心靈。」

奧斯卡說著看向了洛倫佐,問道。

「你覺得呢?」

「又不是我寫書,我覺得有什麼用?」洛倫佐說著,「但听起來還不錯,現實很糟糕,人們應該有些美好的東西來慰藉自己。」

或許是感受到了洛倫佐的理解,奧斯卡露出微笑,沉浸于自己的構思之中。

洛倫佐也嘆了口氣,說實話和奧斯卡對罵也蠻解壓的。

其實他也很想控訴一下,奧斯卡這極不負責的行徑,但在看到他那略顯固執的眼神時,洛倫佐又覺得沒必要說些什麼了。

洛倫佐認識很多人,都是這樣的固執,為了某些東西可以固執到死,簡直就像他們的最終的信條一樣。

守秘者的信條就是延續文明,疫醫的信條是真理,弗洛基的是海圖,奧斯卡的看起來就是他的創作了。

這種事情言語是勸不動的,洛倫佐也就很識趣地放棄了。

他又有些期待,期待奧斯卡會寫出一個什麼樣的結局。

畢竟洛倫佐是奧斯卡為數不多的讀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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