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雖然充當著旁觀者的角色，實際對水寨的局面有著透徹的了解。
楊曾是個英明之主，數次帶領水寨眾人擊敗了宋室的出兵圍剿。
李綱算是宋室名將，可仍敗于楊的手下，直到岳飛率兵圍剿，楊統領的義軍才被剿滅。
但一切並非全因為岳飛的用兵如神，岳飛能取勝的關鍵一點在于——水寨內部出現了嚴重的分歧，眾多水寨統領私下已然放棄了楊。
可楊看起來卻是異常的清醒，不像是因為沉迷酒色、享受，意志遭到削弱之人。
听楊詢問，黃誠反倒上前一步，咬牙道︰「事情當然不止這一件，你自鞭打我之後，如同換個人般，整日的神神秘秘，以往你和兄弟們可說形影難離，但我們漸漸的見你一面都難。」
楊反問道︰「夫妻若是一體，能因分別變節？兄弟若是同義，會因遠近背心？」
黃誠微滯。
楊緩緩道︰「我信你們，這才將你等安插洞庭關口、各處要寨，我不見你們，只因我有要事要做。」
「你有什麼要事要做？」黃誠反問道。
楊看了沈約一眼，搖頭道︰「很抱歉，我不能說。」
黃誠怒道︰「你這也不說，那也不說，整日隱在總寨，找一些人大興土木，你知道兄弟們都說什麼？」
楊凝聲道︰「我已和你們說過，我有要事要做！」神色肅然，楊緩緩道︰「我們的確是結義兄弟，但我們彼此間，不也一直尊重彼此的私隱？」
黃誠突然大笑起來，「你以為你不說我們就不知了嗎？」
楊握刀的手突然抽緊，冷然道︰「你知道什麼？」
牛皋咳嗽一聲，他看得到楊露出的殺機。
沈約見狀心想——楊有個極大的隱秘，絕不容外人知曉，哪怕黃誠也是不行，黃誠若是吐露這個秘密，楊就要斬了他。
黃誠再上一步，全不畏懼道︰「你要成仙。」
楊一怔，握刀的手指反倒稍松。
沈約見了這個細節，知道黃誠猜錯了。
黃誠繼續道︰「兄弟們都暗中傳言你在修仙，是以在總寨湖中之山大興土木，企圖獲得神仙眷顧。」
楊搖頭道︰「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
黃誠堅持道︰「我知道歷來能修仙成功的不見蹤影，但因為修仙修的腦殼壞掉的卻是不計其數。漢武帝就是大興土木，勞民傷財的修建什麼承露台妄想壽與天齊，結果弄得人不人、鬼不鬼，逼得妻死子亡。」
盯著楊，黃誠緩聲道︰「你將周邊財物盡斂總寨，為了修仙無視周邊百姓的苦難，兄弟們早對你心懷不滿。」
長吸一口氣，黃誠更是揚聲道︰「漢武帝都難免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你害死兄弟們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更何況，你還在勾結偽齊、金人。」
「我……」楊說話時，身軀驀地震了下。
沈約目光微動，發現了楊有了那麼一刻的恍惚，似在傾听著什麼。
可哪怕他沈約，亦是沒听到什麼異常，楊在听什麼呢？
黃誠堅持道︰「你以為年前有神秘人進入總寨，和你密室商議，你始終不說那人是誰，我們就不知道那人是誰了嗎？」
楊喃喃道︰「你知道？你如何知道？」
黃誠沒有回答，只是道︰「那人就是康文冀，亦是李成的手下。」盯著楊，黃誠凝聲道︰「李成本是偽齊之主劉豫的手下第一猛將，劉豫為金人效力，你和李成使者密會，內容是什麼，豈不昭然若揭？」
楊輕嘆道︰「天下不如意，恆十居七八。我以為你們會信我……」他的表情很是遺憾，絕非做作。
「我們信你什麼？」
黃誠怒道︰「鐘大哥被孔彥舟殺死，我們都立下誓約，有生之年，絕不忘記除去孔彥舟！如今孔彥舟背叛了趙構、降了劉豫，你卻和劉豫私下勾結，你讓兄弟們如何想？更何況……」
腰背挺的更直，黃誠大聲道︰「臥蹋之側，豈容異類鼾睡；矢清妖孽，系禺旬于滄桑！這本是我等跟隨鐘大哥起義的初衷，宋室的確不堪，金人異類更是狼子野心，你勾結劉豫就是投靠金人，你讓我等如何會不叛你？」
黃誠越說越是鏗鏘，說到最後，嗓子已然嘶啞，「楊，我今日將原委說的清清楚楚，你若真的還有昔日結義之情，就放過那些無辜的兄弟和他們的親人。他們叛你的罪過，我黃誠一力承擔。」
言罷，他驀地翻腕，手中已多了把匕首，疾刺自己的胸口。
眾人均驚，不想黃誠居然會在這時自盡，但隨即想明白黃誠的用意——黃誠見楊還算清醒，想以自己的死激發楊的內疚之意，進而救下兄弟們的親人。
楊倏然出手，勾住了黃誠的衣袖。
撕拉聲響，黃誠衣袖裂開，他死志極為堅決，是以出手亦是剛猛，但因為楊牽扯之故，那匕首沒有刺中他的心髒，反倒刺在他的右肺葉上。
鮮血瞬濺，點滴噴灑在楊的臉上。
楊眼楮都不眨一下，再度出手緊握住黃誠的手腕，急聲道︰「住手！」
黃誠還想用力將匕首刺深，但楊手如鐵箍般，他竟然不能再動分毫，可他眼中瞬間淚涌，嗄聲道︰「楊，我等叛你，只想為親人留條活路，但我並非貪生怕死之徒，我黃誠沒求過你什麼，如今只求你將所有的帳算在黃某的頭上，放兄弟們的親人一條活路好不好？」
楊望著淚流滿面的黃誠，神色極為復雜，倏然拔出黃誠胸口之刀。
黃誠悶哼一聲，雙眼已然泛白。
楊卻以指勁戳黃誠肺部周邊的經絡，血流稍止，他隨即扯下衣裳，撕成條狀，用力勒住黃誠胸部的位置。
牛皋見狀，沉聲道︰「楊，你既然還顧及兄弟的死活，不如降了，我牛皋以性命擔保你不會死，你若降而身死，牛皋陪你一起死了。」
沈約微有動容，暗想牛皋這種人一言九鼎，他這麼擔保，實則冒了極大的風險，但牛皋的用意亦是簡單——希望楊不要魚死網破，害了所有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