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搖搖頭,移開了目光。
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又出現了。
「你不方便說,我不逼你。」我說道︰「只有一樣,入江口水妃神說的對,海里的水族是無辜的,別傷及無辜。」
河洛的眉頭微微一豎︰「你明明想起來了,為什麼不問?你當初,執掌敕神印,地位至高無上——全讓她毀了!難不成,到了現在,你心里……」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顯然壓不住這股子不甘。
我知道,她想說的是——還有她?
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事情沒弄清楚之前,我不能輕易下定論。
留個余地,往日就不會後悔。
「你知道她那麼對你,你還不對她報仇?」河洛似乎忍不住了︰「你變了——你想起來,快想起來,你不是什麼李北斗,你是神君,你應該殺伐決斷!」
以前和以後的事情,我確定不了,我只知道,現在的我,還是李北斗。
我是被別人磋磨過,也許,應該把一腔憤懣發作出來,可我跟那些人不一樣。
瀟湘看著我,眼神定住了。
她拉住了我的手,眼里有了高興。
可就這一下,我又想起來了很多事情。
她上次牽著我手的時候。
不,那是景朝國君的手。
東海邊,滿眼都是蘆花,大團大團的往上飄,她站在那一大叢蘆花後面。
國君看她眼熟︰「你是……」
她微微一笑︰「你忘了,咱們就重新認識一次。」
國君知道,那是祭祀水神的大日子,周圍幾里地,重兵把守,沒有哪個女人能輕飄飄出現在這里。
除非,她不是人。
那段日子很快樂,雖然國君也不知道,她看中自己哪一點——國君雖然是九五之尊,可也只是個人。
她問︰「你娶妻了?」
「很多。」
她有些失望,但還是說︰「不打緊——我跟別人,不一樣。」
國君心里全是她,像似曾相識,也像一見鐘情,跟我一樣。
「是不一樣,有了你,我就不要別人了。」
瀟湘很高興,也並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我沒有白等。」
那個時候的美好,似乎現在還能浸潤我的心,可後來,全變了。
我想起了謝長生。
國君和瀟湘結緣之後,謝長生來了。
一身紅衣,像是一團燎原的火。
瀟湘盯著他,低聲說道︰「防著他。」
而瀟湘離開,謝長生則說道︰「離她遠點——恐怕,這是你的劫。」
「什麼意思?」
「你會想起來的,不過,前提是你能活到那個時候,」謝長生盯著東海,眼里有憂慮。
國君不信︰「我心里有她,她心里也有我,劫,我經歷的多了,不怕。」
謝長生一笑︰「你沒想起來真正的劫。」
國君腦子里,出現了焦灼的火,無盡的黑暗,冰冷的鎖鏈,還是,恐懼和絕望。
謝長生模了模國君那跟我一樣的傷疤︰「早點把四相局建好,大家都能消災減禍——我告訴你一件事兒。」
「李北斗!」
一道凌厲的聲音響了起來,瞬間把我從回憶之中拉了回來。
河洛。
「你想起來,為什麼廢黜她了?」
瀟湘臉色一沉,手上的小環再一次隱隱踫撞了起來。
「你想起來就好,那你應該也記得,敕封我的理由,」河洛聲音提起︰「我為你做了什麼,你全忘了?」
是啊,再後來,河洛出現了。
她是——河神。
那一次,瀟湘不在我身邊。
她冉冉而至,說實話,雖然地位不及瀟湘,但是比瀟湘,更像是「神靈」。
「你還記得我麼?」
開場白,跟瀟湘一樣,可沒有瀟湘的清冷,她熱烈非常︰「我很想念你。」
跟瀟湘,像是一冰一火。
「你是……」
「我是河洛,在天河後面,一直跟著你的河洛——你在天河牧龍,唯獨不舍得驅趕我!」她像是回憶起來極為美好的事情,眼楮亮的像是星辰︰「你最寵愛我。」
但她眼里的星辰還是熄滅了︰「你忘了?」
「對不住。」國君很感抱歉︰「我以後好好想想——不過,你說,天河?那是什麼地方?」
「咱們的來處!」她在燭火之中逼近︰「我幫你想起來!啊,可惜的很,那麼多有意思的事情,你全忘了,不過也好,咱們再做一次,你總能想起來!」
國君心里不是沒有漣漪。
「不過,不是現在,這一次來,有一件要緊事,官定渡口要發水,水淹八十里,會死很多人,我知道,你有一支軍隊,和許多百姓在那。」河洛定定的看著我︰「你不想他們死,叫他們離開。」
「你怎麼知道?」
「因為官定渡口的災,是我親自降。」
她是官定渡口的河神。
說完,她轉過身子要走︰「千萬不要跟任何一個人說,你見過我——天雷砸在我身上,你一定舍不得。」
「按理說,你不能泄露天機。」國君盯著她的背影︰「為什麼?這不是——觸犯天條?」
「天條算什麼?」她回過頭,笑的極美︰「我只要你高興。」
果然,官定渡口水災,好在那些人先一步遷移,救了許多命。
河洛再來,一副邀功請賞的樣子︰「我說的對不對?」
國君十分感激︰「如何謝你?我給你塑金身,立廣廟……」
「都不用,我只要你高興——啊,對了,你若真是想謝我,帶我去看星。」
星空十分璀璨,河洛指著一個位置︰「那就是咱們的來處——乞巧節的時候,你給我弄到了人間的彩紙,東邊盛宴,你給我帶了桃子……」
河洛講了很多事,那些事情,雖然對國君來說沒經歷過,卻歷歷在目,異常熟悉。
對,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不,應該說,毋庸置疑。
「那個時候,你待我極好。」河洛的聲音落寞︰「可惜現在……」
「我以後,還會繼續待你好的。」
河洛眼楮一亮︰「當真?」
「當真。」
河洛身上的香氣,跟瀟湘不一樣,比瀟湘身上的甜的多。
「你認識瀟湘嗎?」
河洛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她?」
「看來是認識——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些關于她的事情?」國君說︰「我想讓她高興,我心里有她。」
河洛的笑容冷了下來。
「怎麼?」
她又露出個笑容來︰「你想知道,告訴你也不打緊。」
她一只手擱在了國君額頭上。
猝不及防,國君看到了,我剛才所看到的一切。
瀟湘的手,貫穿了他的胸口。
鐵鏈,深井,石頭,絕望……
國君的反應,甚至還不如我——他沒長真龍骨,所以,一點準備都沒有。
他大口呼吸,喉頭腥甜,張嘴就是一口血。
「你看見了?」河洛的聲音忽遠忽近,在他嗡嗡作響的耳朵里響了起來︰「我不想告訴你,怕你傷心,可是——她是踩著你的尸身,踏上了水神的位置,來之不易!」
國君大口呼吸︰「她為什麼?」
「我不信。」
這是國君唯一能讓自己定心神的三個字。
跟我一樣,哪怕是想起來,也不信。
河洛的笑容,明朗的跟春水一樣,可底下暗藏著些說不出的企圖︰「你再猜猜,她這次來找你,又是為了什麼。」
「什麼?」
「她怕你想起來她對你做過的一切,故技重施,先靠近你,再跟上次一樣,趁你沒防備的時候,啪!」她一只手斜切在了我脖頸上︰「就是讓你永不超生,永遠不要想起來,永遠不要報仇。」
「要害我,為什麼這麼費周章?她是水神,要把我怎麼樣,不是很容易?」
「不容易,你忘了你是誰。」河洛的眼里滾過了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忌憚︰「哪怕我們——也怕你。」
「你要是不信……」河洛倏然靠近,鼻尖幾乎抵在了國君的鼻尖上︰「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