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理性

似乎後知後覺,終于發現了自家屋里的不速之客,醫院走廊上響起了急促的警報聲。

「所有的來賓朋友,工作人員們請注意︰由于一個尚未查明的原因,二棟四樓的員工通道警報被觸發,我們的安保隊伍正在前往現場調查——請進入員工區域的普通來賓病人,不要觸踫任何物品,準備好您的病歷卡和身份證明,配合我們的安保工作……」

庫帕撇過頭來,用眼神詢問著。

姬霄只是微微點頭︰「該拍的證據我都已經拍照取證了,在他們抓到我們之前離開吧。」

經過門口時,走在前面的庫帕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袋子,將手插進袋子里面,作為簡陋的「手套」,將門縫里的口香糖掏出後,由內至外反轉袋子封緊,又隨手揣進了兜子里。

正當他走出門,要問門鎖和監控的事情怎麼辦的時候,姬霄已經攥著袖子用一層衣物作為手套隔著,關上了兩扇門。

離得不遠,庫帕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清除記錄」四個字,剛要說些什麼,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似乎與「共犯、同謀」無異,于是也就悻悻地閉上了嘴。

「駭入大廳處的立體地圖,以立體地圖的形式,標注出所有攝像頭和員工通道的位置,屏蔽路上所有的攝像頭。」姬霄有條不紊地向手環下令道。

嘖嘖嘖……庫帕終于忍不住咂起舌來。

「你光這一個手環,就比我那升職調到地面部隊之後的權限卡厲害多了——有時候要進入什麼地方,還得求爺爺告女乃女乃地給他們說明這身份的分量,才肯勉強讓我進入。」他喃喃道。

光這種外物所帶來的力量就讓你如此驚訝了嗎?姬霄瞥了一眼身旁的庫帕。

那麼,等我學會易容術的時候,你會更加詫異的,他在心底暗暗想道。

「前面有人,」看著投影在手臂上方的地圖,姬霄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扇門,「解鎖。」

「我們先避一避。」他如此說道。

……

在這麼一副立體全息地圖的幫助下,兩人一路避著搜尋隊伍和工作人員走,有人到附近就躲進旁邊無人的醫生辦公室里面,自始至終根本沒遇到半點阻礙,就離開了醫院。

事後,手環再把醫院當天的監控錄像備份全部一刪,就大功告成了︰就算想要查到兩人進入了太平間,都是要到不知道多少天後的事了——畢竟,姬霄可不怕麻煩,把那二十三號周遭的櫃子都擦了個遍,絕無留下半點指紋的可能性。

一行人趕到太平間時,只會發現一個帶有微微拳印的櫃門,還有那早已被解除的警報。

如果看到門鎖著,他們可能會懷疑是誤報了;如果有心人想到某具尸體和此事有聯系,光憑幾個印子追查,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雖然實體證據保存不住了,但生者,則是逃月兌了這道線索可能引來的潛在的追捕。

遺體……終究還是保存不住……想到這里,姬霄不自覺地長嘆了一口氣。

回去的路上,他顯然有些低沉,一路無言。

雖然獲得了一條他並不想獲得,寧願不獲得的線索,但到頭來,保全了什麼?

保全不了同甘共苦的實驗體們的安全,保全不了義父的晚年生活,保全不了家族的榮譽,保全不了弟弟的性命,保全不了一份正常人過的生活……卑賤地放棄一切之後,最後還是什麼都贖回不了。

就連對義父的最後一個承諾,都要失約了。

想到這里,姬霄甚至不想去思考,為什麼杜致勝能拿到這種情報。

這種時候,他的大腦已經沒法正常思考了,只能安靜地坐著,直到再次緩過神來。

……

「那麼……我走了,」庫帕有些不忍,別過頭去,「我會盡量追蹤醫院那邊的記錄,盡量保全……」

正當他要搖起車窗,揚長而去時,姬霄伸出手來卡住車窗,制止了他。

「不必這麼坐,」姬霄搖了搖頭,嚴肅說道,「我已經錯過了道別的機會,此時無論怎麼去挽回,都是于事無補。」

「但是……我還沒有失去復仇的機會……」想到庫帕或許會不喜這個說法,他換了個角度說道,「或者說,還有些人沒有失去與家人團聚的機會……我深信這一點。」

「這是一個好機會︰保存尸體證據的醫院太平間重地被闖入,他們肯定會自然而然地假設,我會想方設法用盡一切手段保住于萬里的尸體,卻沒有想過,我會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借這個所有人的注意力聚焦在醫院上面的時機,查出更多對我們有利的線索,」姬霄解釋道,「所以,不但不能去動那醫院,還得要遠遠避開,當務之急,還是要想辦法從天逸公司這條線上面查出點東西。」

庫帕沒有問姬霄為何不做最後的道別,他以為是對方在強忍悲痛,實則不然。

真正的道別,在他踏上復仇之路的那一刻,早已完成。

從那一刻起,那個名叫姬霄的靈魂消失了,留在這個世界的,只有一個懷有著絕對理性,不帶一絲感性的軀殼,為了毫無意義的明天苟活著。

……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一個坐在棋盤對面座椅上,正和另外一個老者對弈的老人,沒有轉頭,緩緩向姬霄問道。

「體格。」姬霄只給出了兩個字的答案。

听到這兩個字,老人的臉上因為洋溢而出的笑意,擠出了更多的皺紋。

他低聲招呼幾句,隨便用個原因搪塞棋友之後,便站起身來,跟隨在姬霄身後離開了。

那在後院下棋的老人不是別人,正是面具先生。

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是連一絲一毫的時間,都不能去浪費掉︰即便那面具先生不情願,也要強逼他開始教學了,姬霄一開始,是這麼想的。

所幸,面具先生比想象中配合許多。

甚至,似乎猜到了姬霄的來意,姬霄剛來到他身邊,就這麼簡簡單單一問一答,他便離開了座位。

在回去的路上,似乎是不想浪費教學的時間,他指了指左邊廁所的方向,帶頭向著那邊走去。

「年輕人偽裝成老人,和老人偽裝成年輕人,都是種麻煩活計︰前者要視情況用不同可溶性的膠水,在臉皮上制作出長短不一的皺紋,骨骼變化之後,還要補全合適的老年妝容;後者要想辦法拉直臉皮,所以大部分時候只能偽裝成馬臉的年輕人,然後在皮膚上補妝,掩蓋歲月的痕跡——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跟畫畫一樣。」

「無論是何種易容,都需要極強的記憶力︰要記住自己所遇見過的每一副面孔,這樣才能在腦海中想象出千人千面——不同的人,從睫毛長度,到眼角的弧度,再到各種五官的分布,都有著細微的差別。學藝不精,最後來來回回變出來的面孔,便總讓人覺得面熟——我不希望你會成為這其中一員。」面具先生叮囑道。

姬霄鄭重其事地答應之後,他點點頭,用指尖沾水,精準地糊在幾道皺紋的某個地方,如同給一個密碼鎖輸入密碼一般,只用了那麼寥寥幾滴水滲入臉皮當中,便化開了其中暗藏的膠水,要是一般人看了,定然嘖嘖稱奇。

如果說剛才的卸妝是對自己技術的信任,而不自主的,某種程度上的炫技的話,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的多了︰洗去手上的黯淡妝容之後,面具先生低下頭來,伸長脖子夠到那洗手池前面,在手心里隨意接了一泊水,澆灌在頭上,瞬間在洗手池化出一抹乳白色的濁水——那是月兌落的染發劑。

「要記住,」他瀝干頭發之後,抬起頭來,對著鏡子里的姬霄,語重心長地指點道,「一定要標注好不同的道具,按照不同的天氣和場合,錯誤的膠水或者染發劑——可能會要了你的命。有時候,為了不暴露,也有些只有酒精或者什麼別的東西才能洗掉的特殊化妝用具,切記。」

姬霄點了點頭。

看對方已經答應,面具先生也知道,這個心思聰慧,才思敏捷的弟子,不會忘掉這番囑咐︰畢竟,還沒入門,對方就已經能夠輕而易舉地根據易容術中的一些無可奈何的破綻,找出自己的身份——這也是他這個老師在心底,為弟子出的小測驗。

連這點小考驗都過不去,即便是有著那人的威脅,也沒資格讓他心悅誠服、毫無保留地教會此人易容術的所有奧妙。

所幸,姬霄做到了。

想到這里,他嚴肅的臉色也是微微緩和了許多,破天荒地露出了一個微笑︰「既然你心急著要學會我這門功夫,那就擇日不如撞日,我先幫你‘開骨’吧。」

開骨?沒等姬霄去問這是什麼意思,面具先生已經帶著一個詭異的微笑,拉開了一個廁所單間的大門。

聞到下水道那反燻上來的臭味,姬霄皺了皺眉︰「一定要在這種地方?」

「你還有更安全的地方嗎?」面具先生反問道。這下水道的臭味他也不想忍受,但也反倒是這種惡劣至極的味道,才會成為將安保人員們拒之門外的天然防線。

想到這里,姬霄無言以對,只得接受了這個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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