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的是,白手被拒絕參加丁光遠老人的葬禮。
被拒絕參加葬禮的人,還有丁光遠老人的前妻蕭船老太太、女兒丁雅瓊、兩個外孫女丁丁和丁玎。
據說這樣的決定,是丁光遠老人的三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共同作出的,而且是一致決定。
白手很難想像,城市里的親情為什麼如此脆弱,而仇恨卻能綿延三十幾年。
當然,白手也能理解,因為在親情和財富的糾葛中,財富總是那麼的無堅不摧。
丁丁繼承的遺產,按現在的價格計算,早已超出了三億。
而另一邊的家族群體,大多都是有頭有臉的高知和文化人,因為沒有分一杯羹,而化成了刻骨銘心的仇恨。
親情沒了,親情死了。
葬禮後的第二天上午,白手率丁家全體,來到墓地祭奠丁光遠老人。
蕭老太太已經不能走路,但也要來看一眼,就坐著輪椅來了。
墓地肅穆,細雨綿綿,冷風勁吹。
蕭老太太面無表情,盯著墓碑上的照片,沒有眼淚,沒有情緒。
白手掏出兩本手稿,點火燒掉。
這是丁光遠老人的手稿,是白手走進經濟學殿堂的啟蒙書,白手答應過,要在墓前燒掉。
雨天難燒,白手幾次點火,好不容易才完成這個承諾。
蕭老太太一言不發,丁雅瓊和丁丁母女也是默默無語。
白手獻了兩束花。
小丁玎不解,白手向她解釋,一束花是他送的,而另一束花,是一個朋友委托他送的。
這個朋友實際上是丁光遠老人的對手,就是齊再坤老爺子。
之所以說丁光遠的離世是不壞不好,白手有自己的理解。
丁光遠已成植物人十多年,離開是一個解月兌,如果他自己能決定,他一定希望離開。
前輩離開,不好,前輩離開,其實不壞。
從墓地回來,白手直接去了齊老爺子那里。
齊老爺子獨自躺坐在院子里。
細雨還在下著。
老爺子坐在竹涼亭里,躺椅墊著被子也蓋著被子,嚴嚴實實。
白手悄悄坐下。
老爺子正在打盹。
不料,白手點上一支煙,打火機的聲音就讓老爺子醒來。
「給我吸幾口。」
白手扭身看看,確認老太太沒有出來,才把香煙擱在老爺子的嘴邊。
「你老人家不冷啊?」
「不冷,吸了煙就更不冷了。」
老爺子慢悠悠的吸了幾口,白手就奪回香煙,笑著叼在自己嘴上。
「老爺子,對不起,也許我今天不該來看你。」
「什麼意思?」
「因為我剛去看了丁光遠老爺子。用我們農村人的說法,似乎有點那個。」
「哪個那個?明說嘛。」
「晦氣,或不吉利。」
「哈哈……臭小子,這里是上海,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你還是個現代青年,沒想到你還有如此陳舊的觀念。」
白手有點不好意思。
「再說了,是我讓你這樣做的。我都不計較,你計較什麼。」
「好吧,不說這事了。」
老爺子嗯了一聲,「但是,丁光遠這個人值得說。」
「你想說什麼?」白手問道︰「你們二人一生對立,六十余年老死不相往。現在他走了,你又能說些什麼呢?」
老爺子沉思了一會。
「學術上,我們針鋒相對,誰對誰錯,交給後人評價。特別是你,最有發言權,希望你以後給我們蓋棺論定。」
白手點點頭,「丁光遠老爺子去世後,就有不少記者要采訪我,被我拒絕了。」
老爺子笑了笑,「你這是顧及我的臉面。」
「也不全是。丁家人不待見我,我現在說丁光遠老爺子,顯然不是合適的時候。」
「嗯,想得周到。」老爺子說道︰「他運氣比我好。曾幾何時,他的學術觀點符合主流,他自己也成了主流。他堂堂正正的成了一級教授,不說桃李遍天下,徒子徒孫也起碼達到上千。還有他有血緣上的後代,子孫滿堂。這些,都是他比我強的地方。」
白手不接話,靜靜的听著。
「但我也有比他強的地方。我比他活得自在,我比他活得有質量,我比他活得更長命。因為我比他大三歲,實際上他十多年就已經死了。而我看我現在的情況,我活到一百歲沒有問題。」
白手鄭重其事的說道︰「還不夠,我對你有更高要求。確保活到一百一十歲,爭取活到一百二十歲。」
「哈哈,我努力,我努力。」
「請你老人家繼續嗦。」
「我一直處于主流之外,雖然不能桃李滿天下,但我也有不少學生。就質量而言,我的學生比他的學生強得太多。而最最厲害的,是我有你這麼一個偉大的學生。」
白手笑道︰「老爺子,你糊涂了吧。我是你的學生,但同時也是丁光遠老爺子的學生。而且從時間上論,他比你還早。」
「臭小子。」老爺子不滿的說道︰「你說的算是事實。但老丁那是什麼?他頂多是幼兒園,勉強算初小。他那兩本破書,也就是小學畢業的水平。你在我這里達到的成就,沒有博土水平,也起碼在碩士以上。」
「呵呵……算你說得對,算你說得對行了吧。」
「哼,把算字去掉。」
「去掉,去掉。」
老爺子嘆了一聲,「當然,老丁已經不在了,我不能再說他壞話。但他在學術方面,有一個致命的缺陷,導致了他後三十年停滯不前。」
「什麼缺陷?」
「自己畫了一個圈,然後站在這個圈子里,死活不肯出來。」
「老爺子,此話怎講?」
「他很固執,他在學術上的主要觀點,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創造的。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國家進行改革開放,可他還抱著老觀點,一點都沒有改變。也許後來他想改變,但非常遺憾,他那時已半死不活的躺在了病床上。」
白手也是感慨,「是啊,致命的弱陷,永恆的遺憾。」
「往事隨風,不說了。」老爺子望著白手問道︰「你那個置業公司折騰得怎麼樣了?」
白手咦了一聲,「老爺子,你怎麼知道的?我還沒向你匯報呢。」
老爺子笑道︰「是蘇寧海來看我時隨口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