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無事。
陳林芝去了趟北邊，收獲巨大。
至少在三峽大壩工程的問題上，贊成方遠遠多過于反對方，今年五六月份那場罕見的洪災，造成的損失高達六七百億人民幣，讓不少人下定決心治理長江水患問題。
有人已經跟陳林芝通過氣，說三峽大壩肯定會建造，而且就是這一兩年的事了，有些問題依然需要協商，但是他承諾的這五十億美金投資款，確實幫上了大忙，可以用來采購水輪機組發電設備以及電網技術。
有人說耗資巨大，但是就在今年，將近三百萬間房屋倒塌，損毀的房屋數量超過六百萬，兩千多人因為洪水遇害，受傷人數接近五萬，被迫轉移八百多萬人口。除此之外，鐵路中斷數十處，水利設施損失十多萬處，交通、通訊、水利設施和工礦企業、學校、商店、醫院等等全都遭受不同程度的破壞。
這些數字已經被陸續統計出來，無論怎麼看都印證著一件事，那就是長江上的大壩必須修建，要通過人為手段將水災控制住，現如今長江上的大壩太少了，一旦遭遇自然災害，幾乎只剩下逃命這一條路可以走。
控制水災是主要目的，發電只是其次，一箭雙雕，非常劃算。
後來人很難理解這個年代動不動就斷電的困境，哪怕是陳林芝住在外灘源時候都曾遭遇過兩次停電，雖然時間都不長，但在這炎炎夏季了，沒有空調真的挺煩。
等到十月初時候，陳林芝依然沒有回美國。
四號這天，坐船逆流而上，兩邊是高聳的崖壁，水流湍急。
這次在北邊遇到幾位專家，剛巧听說他們要來三峽附近考察，陳林芝臨時起意，又沒什麼要緊的事，也就跟著一起來了，上面還派了位大秘書全程陪同，主要負責照顧陳林芝的方方面面，免得出現意外。
洪災剛結束不久，沿岸太多人無家可歸、居無定所，這就導致犯罪率直線上升。
考慮到陳林芝身份尊貴，地位特殊，即使他想隨意點，上面也肯定不放心。
就比如住在外灘源時候，門外二十四小時都會有警車停著，連雇佣的家政和園丁都被悄悄審查過，相當嚴格。
不出事還好，以陳林芝如今的聲望和地位，一出事就是轟動全球的大新聞，難免會被特殊對待。
站在船頭吹著風。
陳林芝的身旁，站著位姓賈的胖老頭，年輕那會兒曾去蘇聯留過學，擁有博士學位，如今在高校當教授，時不時也被當作人才抽調進項目組里幫忙，似乎還參加過紅旗渠修建。
賈教授此刻指著在江面上一閃而過的白色身影，笑道︰「今天撞大運了，應該是白暨豚，江豚的身子沒有這麼大，嘴巴也沒這麼長。」
陳林芝頓時愣住。
在他印象里，這種動物應該已經滅絕了才對，至少也快滅絕了。
潛意識作祟，隨即才想到時代環境不同，這才九十年代初，野外應該還能看見。
感興趣問道︰「現在江里的白暨豚還多不多？美國修建大壩時候，對許多魚類產生影響，修建三峽大壩該不會影響到它們吧？」
「影響？三峽大壩還不知道要建造多少年，這些白暨豚、江豚之類能不能活著見到三峽大壩都難說。」
賈教授搖著頭，模了把花白的頭發，開始掏口袋拿煙散給陳林芝，接著開口說道︰「我很小時候，白暨豚比較常見，據說數目曾經多達幾百頭一群，現在呢？找不到食物活活餓死，被螺旋槳打死，被電魚器電死，被連片的采砂船困在淺水區等死，整條長江有沒有三百頭都難說，保護動物的觀念不到位，一些漁民捕撈到不放生，偷偷模模腌了當下酒菜，這事我真遇到過。」
說完才意識到陳林芝此行的目的，生怕壞了建造三峽大壩的正事，果斷又來句︰「即使能活到那天，你也沒必要擔心大壩會影響到它們，長江太長了，它們主要生活在中下游。」
「動物保護法不夠嚴格，人們觀念沒能扭轉過去，就應該多抓點典型，狠抓狠查，並且建立保育區，重視可持續發展。我待會兒跟孫秘書提一提，可以捐點錢成立一家動物保護基金會，好像還有藏羚羊、大熊貓、華南虎之類，在保護動物和自然生態方面我一直挺舍得花錢，經濟要發展，生態也需要持續，不能等到未來哪天富起來了，再花費大力氣去補救，得不償失。」
陳林芝緊緊盯著遠處水域，果然看見有背鰭從江面劃過，孤零零的，似乎只有一只。
賈教授笑道︰「如果陳總真想干這事，多半可以干成，我從沒听說孫秘書這樣的人物，能夠外派到別人身邊做些小事，我們這跟美國不一樣，說話做事都一板一眼，連文章里的每個字都要反復推敲，更別提將貼身秘書派給你的這種舉動了，去哪都能橫著走。」
「我又不是螃蟹。」
陳林芝樂呵道，轉而詢問說︰「三峽大壩如果不考慮造價，最多能安裝多少水輪機組？全國各地都缺電，將來多半不愁賣，其實誰都不看好我這次的投資，有些情況還要繼續了解清楚，免得被人笑話。」
「初步計劃是三十二台水輪機組，絕對夠用了，也只能安裝這麼多。又不是整天都開著，冬天和秋天上游雨水少，夏天才是發電的好時候。至于你擔心的經濟效益問題，主要看電價以後會不會提高，發電成本近年來一直在漲價，電價不可能不漲。」
賈教授認真解釋了句。
其實陳林芝是想知道預計投入三十二台水輪發電機組，究竟是出于控制成本考慮，還是只能安裝這麼多。
隨口一問罷了，並沒有再糾結，反倒在想著如何保護白暨豚、江豚等動物，暫時能想到的就只有沉痾下猛藥，加大巡查懲罰力度，以及規劃保育區這兩個辦法。
考慮到長江干流和支流承擔著運輸網的任務，說不定還要抓獲一批野生白暨豚人工圈養，等到時機成熟時候再想辦法放歸自然，江面上每天船來船往，將來船會更多，僅憑野外保護並不現實。
說起來有意思，比起幫助別人，陳林芝確實對動物更有愛心一些。
這可能是因為人有好壞，容易錯付的緣故，有些人可憐，但不一定值得幫，有些人的確貧窮，思維觀念上也極端且愚蠢。
像什麼生米恩斗米仇、東郭先生和白眼狼等等，老祖宗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知道歸知道，但陳林芝還不是將發展重心往內地轉移，忙著趕在下一次科技浪潮到來之前，給美國下套、斷根，這是因為他覺得大多數人值得幫。
就比如賈教授，大半輩子為了水利工程盡心盡力。
昨晚一起喝酒，說到前幾個月洪災時候眼眶都紅了，最後又自豪來句自己主持設計的幾座水壩，全都完好無損，成功保住幾個縣。
看旁人掙個幾千萬、幾個億，陳林芝一點都不羨慕，但卻佩服賈教授這樣的人。
游輪逆流而上數十里，大小山頭這老頭都認識，畢竟在籌建三峽大壩的那麼些年里，他都親自走過。
像這種為了事業盡心盡力的精神，陳林芝已經快丟了，剛創業時候認真過一陣子，再後來越來越松懈。
直到現在半隱退，忙著游山玩水，總覺得懶洋洋的，對什麼都提不起精神……
對話還在繼續。
賈教授扔了煙，臉上帶笑，伸手指著兩岸懸崖峭壁，說道︰
「這里就是規劃中的三峽庫區了，附近地形復雜，大部分地區山高谷深，嶺谷相間，氣候特點具有冬暖、夏熱、春早、秋涼、多雨、霜少、濕度大、雲霧多、風力小的特點，有明顯的垂直氣候帶。由于沒有直接受到第四紀大陸冰川的破壞，除了在植物區系上和植被類型上顯示出豐富性和多樣性外，同時還保存著許多珍稀和我國特有的物種，簡直像個避難所，一旦開始蓄水，會被淹沒掉一部分，但更多的則會留下，問題不大。」
「研究討論那麼些年，你們真做了不少工作，我看附近還有一些村莊和房子，一旦三峽大壩建成後開始蓄水，我們能看到的這些都會被淹掉吧……那麼大一片水域，適合用來養魚，說不定能做出幾道特色菜，專門賣給參觀三峽大壩的游客們。」
陳林芝思維太跳躍，賈教授听完笑到合不攏嘴，解釋說︰「上游工廠比較少，這附近水質不錯，到時候還真適合養些鰱魚之類。住在附近的人，從這里再到前面，靠近長江的大多要被搬走，具體人數已經初步統計出來了，差不多有一百四十萬左右，其中部分人今年剛因為洪災沒了房子，我听說你只願意承擔建造大壩的開支？這條消息是不是真的？」
「確實是真的，站在商人角度來看，部分搬遷費用不應該全部算在總投資款里，你也說了有些人本就已經無家可歸，重新安置是上面的任務。許多企業是上面的，資源也是上面的，實際上的投資會比數字低，不能完全按照市場價計算，況且錢花在國內，等于肉爛在鍋里，我跟著一起照價買單有點不合適。」
陳林芝的語氣理所當然，這回他並沒有動搖。
按照初步的預算規劃，包括搬遷和輸變電項目在內，總共需要九百五十億人民幣左右，這項工程已經不僅僅是一座大壩，同時還承擔著民生基建等任務。
雖說陳林芝有錢，卻也不希望純粹做善事，現如今他的錢還有用，並沒有富裕到拿幾十億美金都當毛毛雨的地步。
之前在北邊，陳林芝明確表示只投資三峽大壩本身。
而為十六個省供電、搬遷沿岸居民等等，主要算在官方的民生工程里，他只負責一小部分。
做為讓步，陳林芝願意分五年總共出資五十億美金，將來享受大壩發電、旅游和航運等收入的百分之三十五，而且還要免掉跟建造周期相同年限的企業所得稅，畢竟在建造期間只進不出，初期簡直血虧。
倘若不是想著比較穩健，又能想辦法趕在下一次大洪災到來前幫助幾千萬人，這種耗資巨大又麻煩的項目，其實不在陳林芝的考慮範圍內。
他可以選擇的投資項目，實在太多了。
穩健型的也有，比如繼續在北邊、滬市、鵬城囤地，回報周期肯定更短，又或者直接買入其他公司股票，去曰本抄底。
沒辦法。
陳林芝也希望自己沒心沒肺，只顧著瀟灑快活，可惜卻做不到，寧願讓步吃點虧。
要不然哪會答應給美金，換成二百多億人民幣更好，隨著人民幣貶值，大概率還能省下一大筆錢。
三峽大壩工程，目前依然處于磋商階段，暫時還沒定論。
說起立項工作進展緩慢的原因，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上面太窮了，實在擠不出錢來。東邊湊一點，西邊借一點，算來算去還是不夠，據說已經開始商量提高電費價格、發行三峽債券，甚至還有人想在全國範圍內募捐。
每人差不多要捐九十五塊錢才夠，頂得上普通人半個月工資了。
在這1991年，滬市人均工資才二百多塊錢，還是平均過後的數字。按照慣例，意味著絕大多數人拿不到這個數。
發行債券要給利息，從國企抽錢會影響經濟，所以陳林芝這五十億美金就顯得至關重要了。
倘若心黑手辣，其實陳林芝說不定能夠借此機會卡脖子。
然而那樣一來，豈不是變成了他自己最討厭的那類人， 因此陳林芝只要35%的股權，合情合理且有所讓步。
考慮到三峽大壩建成後能夠創造的經濟效益，其實他要40%都有可能被答應，三峽大壩本身的總造價只有五百億人民幣左右。
要問全國缺電缺到什麼程度，北邊也要為了省電，時不時拉閘，缺電已經嚴重制約經濟發展以及民生工程。
反倒是陳林芝這邊，面對足足五十億美金投資款，顯得游刃有余、無比輕松，即使他剛剛融資了滬市化工總廠。
富可敵國像句玩笑話，可他現在的個人財富，真的比全國外匯儲備還多，多出一倍多。
去年外匯儲備總規模，僅為一百一十億美金。
實在太難了，多少血汗工廠的工人加班加點，多少資源被賣掉，才能創造出這筆財富。
因此陳林芝這次沒忍心獅子大開口，權當做吃虧是福，圖個樂呵。
說起這個項目，對陳林芝來說就像是平時折騰期貨，忽然存銀行買定期的差別，雖然收益率比較低，勝在穩妥靠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