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亂 第四十八章 允文可為天下對

作者︰湛青是條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那執金吾卿任宏侍立在天子身旁,此時跨前一步,高聲道︰「左右來人,將這狂徒拿下了!」

守在太學門口的金吾緹騎轟然應諾,十余名執戟郎橫戟向前,就要將來人逼下馬來。

「是我在此!我來晚了!」那人一邊高聲大叫,一邊滾鞍下馬,向前急奔過來。眾執戟郎看清他的冠帶穿著,以及面貌長相,不由得都是大驚,不知該不該繼續向前,將此人拿下。

楊熙目力甚佳,遠遠一看,見這來人四十余歲,一張國字臉,濃眉鳳目,與天子面容倒有些相似,身材生的雄偉粗壯,身上也與百官一般,穿著玄色祭服,但衣擺之處的暗金紋繡卻昭顯著他尊貴的身份。

只听旁邊丹夫子輕聲道︰「這便是中山王了。」

那中山王大踏步向著天子身邊走來,旁邊的學子群臣紛紛避讓。他走到御前石階旁邊,便跪下行禮道︰「天子贖罪,我我來晚了。」

看到自己的這個弟弟如此唐突聖地,天子心中早有幾分不悅,此時听他開口,不由得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道︰「我今日早朝不見你人,還當你早早來此候著了,此時祭典已成,你還來作甚麼?」

中山王听了天子這沒好氣的言語,心中頓時後悔不已,自己昨夜千不該萬不該多喝那幾杯,今天誤了時辰,卻等于誤了自己競逐大位的前程。

皇帝一句「你還來作甚麼」,便讓這中山王心驚肉跳,那坐在皇帝身邊的楚王劉衍卻喜形于色,大有幸災樂禍之意。他是參與爭嗣三王中血脈最遠的旁支,也是希望最小的一位,如果能就此少去一個競爭對手,實在是可喜可賀。

但那年紀最小的定陶王劉欣卻沉穩異常,不苟言笑,只是輕聲喊了旁邊內侍,附耳說了幾句話。那內侍得令,忙忙地去了。

天子看自己這個弟弟誠恐誠惶地伏在地上,不由得心中一軟,道︰「你這麼晚到來,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嗎?」

中山王眼珠一轉,急忙道︰「弟知道今天要來此處祭拜孔子先師,所以昨日沐浴焚香,讀了半夜的《春秋》以誠心正意,一不小心睡得遲了,所以才到得晚了些。」

天子知道這個弟弟只好弓馬,卻從來不愛讀書,不由得噗嗤一笑道︰「胡說八道!你且起來,到我身邊來坐。」

劉興心中暗道僥幸,知道皇兄已不再跟他計較,算是逃過一劫。他連忙爬起來,卻正好看見一個內侍搬著一個繡墩前來,放在天子身邊,原來方才定陶王吩咐內侍,竟是去干這件事了。他在繡墩上坐下,不由得對這個佷兒投去感激的目光。

旁邊幾位老臣見定陶王年紀雖輕,處事卻如此周到,不由得暗暗稱許,那翟相因早已押寶在定陶王身上,此時更是得意非常,心懷大暢。

眼看眾人坐定,便有太常右丞李宛上前,匯報太學近年來的運行狀況、學子數量,以及每年歲考出仕的詳細情況,听得天子心懷大悅,只覺天下有識之士已盡為漢家所有。眾學子也是心神澎湃,悠然神往,只盼自己也能不日從歲考出身,飛黃騰達。

楊熙現在也已是太學學子,听到李右丞口中匯報太學有「博士弟子百二三人」當中,自己也佔了一個名額,心中也是暗暗激動。

下面便是大廷講開始了。所謂廷講,便是由宿儒在大庭廣眾之下宣講經義,因為講的是聖賢義理,便是天子在旁,也須垂耳恭听。

今天主持廷講的是黃門侍郎王嘉。

這王嘉雖然官兒不大,但卻是正經的永始二年明經射策甲科。那時太學尚無現在三千人的規模,只有千余個名額。就算一年一考,每年也只有十名學子可以躋身甲科,出仕為郎,可見王嘉確有真才實學。

這王嘉、揚雄等人,都有通天學問,驚世文章,卻只能做個小官,那淳于長、張通之流,卻以諂媚佞幸為天子所喜,均得封侯拜相,實在令人唏噓。

王嘉在那講壇上一坐,便開始講那魏絳說晉悼公的故事。這個典故原載《左傳》,而《左傳》是近些年隨著古文經學的復興,才剛剛加入太學授課的內容,許多學子還未及研習,頓時覺得耳目一新。這王侍郎學貫三經,從《左傳》講到《詩》經,又不時旁征博引那《尚書》的道理,其別出機杼的觀點,令丹夫子等一干老儒也是暗暗點頭稱許。

楊熙侍立在丹夫子身後,听得心中稱羨。再看看身旁的青兒,更是听得專注無比。想來她雖然頗有才學,但畢竟是個女兒家,難得能出深閨。縱是父親疼愛,能讓她女扮男裝一起出門,這等傾听大儒講學的機會卻也少之又少。

他看著少女清秀的側臉和半截雪白的頸項,鼻間傳來若有若無的幽香,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心中不由得大呼慚愧慚愧︰在這太學神聖之所,怎能生這等綺念?

王侍郎前前後後講了一個時辰,眾人都是靜靜傾听,千人攢聚的廣場上竟是鴉雀無聲,連那不喜經文的中山王劉興,因這廷講事關繼嗣大事,也是認真听課,不敢馬虎大意。

待得他講完,天子首先贊道︰「公仲所講,深得朕心。賞金錢十枚,百花錦一段。」王嘉連忙離開講壇,跪下謝恩,周圍大儒學子、公侯百官才開始小聲交談討論起來。

然後又听天子道︰「諸卿對公仲講得這魏絳故事,有什麼看法高論?」眾人知道天子明里是問諸人,實際卻是要考教今日在場的三位藩王了,頓時均又閉口不言,偌大廣場漸漸又是鴉雀無聲。

中山王劉興是個直性子,雖然之前對這《左傳》並未好好研讀,但是方才也算認真听過,這王公仲所講又是由淺入深,旁征博引,理解起來並無甚難處,于是開口便說︰「這魏絳有點死腦筋,國君的賞賜,他受了就是,干嘛推來推去,弄得這樣不爽利。若是他有功不受這賞,大家都覺得他是個賢臣,那以後其他有功之臣是不是也不能受賞了?」

眾人听他說得粗魯,解得直白,頓時忍俊不禁,想要發笑,但是仔細一想,卻覺得他說得竟是頗有道理。身為王者,自然是要有功就賞,有過就罰,若是有功不受賞成了圭臬,誰還去遵從那君臣之綱,向君王效命效死?

天子听了他的話,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聲,又問︰「還有呢?」

楚王劉衍連忙搶著說道︰「族叔說得是,有功行賞乃是天經地義,若是不賞,自然是國君昏聵,但拒絕賞賜,則更顯魏絳君子高義。而且魏絳不受賞賜並非為了邀名,而是想要借此勸諫國君‘居安思危’的道理。」

楚王才思俊敏,又飽讀詩書,自然知道這個典故的真實含義,此時開口一說,談吐果然比這中山王高明許多。各位大儒均是暗暗點頭,連天子也贊許頷首道︰「嗯,不錯。」

楚王受到嘉許,心中大悅,一時間又是喜形于色。喜怒形于外,望之不似人君,旁邊老臣不由得對他又看輕了幾分。

天子最後轉向定陶王,問道︰「佷兒,你有什麼高論?」

楊熙見這定陶王劉欣與自己年紀仿佛,卻端坐繡墩,儀容肅穆。听到天子問他「高論」,連忙起身躬身道︰「不敢。欣以為,這魏絳說晉悼公僅僅是個故事而已,做不得真的。想那晉悼公文治武功稱雄當世,先後聯戎、抗齊、懾秦、疲楚,怎會創業未半就貪圖享樂?他十四歲即位,內有欒書把持國政,外有列強環伺晉國,可謂立足不穩,天下危殆,不知是靠何等權謀之術,才將大權拿回,後來更是勵精圖治,重組八卿,對內改革,對外稱霸,春秋列國無人能與晉相抗者,豈是那等無知之輩?」

定陶王年紀幼小,竟能從一國一君角度,作出如此清醒的分析,眾人听了,頓覺大是有理,其見識比那中山王、楚王又是高了許多。

只听他微一沉吟,繼續說道︰「現今華夏統一,我大漢強盛,但也切不可溺于安樂,蓋因北有匈奴,西有貴霜,放眼海外,據說還有大秦等國,國力皆不弱于我大漢。我大漢欲稱雄宇內,還需如《尚書》所言,‘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敢以此規。’作為帝王,更不可貪圖享樂,卻應如那晉悼公一般勵精圖治才是。」

王公諸臣听他忽然說這般言語,頓時又驚又佩,一片大嘩,繼而都是噤若寒蟬,再不敢出一聲,偌大廣場之上落針可聞。

這定陶王年紀輕輕,卻已具帝王之心,听他說話,竟有自比晉悼公的意思。但這少年人終是少年人,現今聖上正是那等貪圖享樂的帝王,他便想要借此規勸,又怎麼能在眾人面前說出「不可貪圖享樂」這種話?這不是讓天子都沒有面子嗎?

內中只有若虛先生心中微微嘆息。他精通易理,雖也覺定陶王頗有見地,但晉悼公年少英才,14歲便即位,創下不世功業,卻是英年早逝,29歲便撒手人寰。這定陶王一樣年少聰敏,但以晉悼公自況,怕不是什麼祥兆。

一片寂靜之中,突然只听天子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好一個居安思危,思則有備!諸卿當時刻謹記!」言語中,顯然是對這定陶王的觀點極為認同。

見天子絲毫不以規勸為忤,眾人這才放下心來,只覺這定陶王實在是不簡單,卻將天子的心思也拿捏準了,想必繼嗣之事又穩了幾分。

然後天子便又考教博士、學子,眾人紛紛發言,但攝于天子威儀,發言者都是束手束腳,沒什麼驚人巧思。

楊熙方才听得專注,此時听那些酸儒的陳詞濫調,心中卻是興趣缺缺。他偷眼看看身旁的青兒,她也不復方才的專心,現在只是垂著頭在那里打瞌睡,慵懶的樣子別有一番美態。

楊熙偷看幾眼,又覺有違聖人教誨,連忙回頭不看,卻見天子坐在上首,周圍簇擁著三王、百官,廟堂上的重要人物幾乎全數在此了。

他心中沒來由的冒出一個古怪念頭︰若是這大殿塌了下來,大漢社稷是不是也要分崩離析?楊熙給自己這大逆不道的念頭嚇了一跳,趕緊將它驅出腦海。

但就在這時,突然學宮大殿頂上發出一聲霹靂爆響,只見一道白光從學宮「闢雍」二字匾額之後射出,直向下方的天子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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