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亂 第四十四章 宦途當從足下始

作者︰湛青是條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一晃已是半個多月過去。

那天若虛先生門前演過一場客人盈門的鬧劇,在孔、翟兩位貴人先後拜訪後,終于算是告一段落。想必以後有心攀附的,再想要來結交,都要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了。

但是半月以來,仍然經常有人趁著天還沒亮,就偷偷上門,將禮物和拜書放在門口,轉身就走。有的人私下打探若虛先生的喜好,想要投其所好;有的人設宴發帖邀請他去宴飲聚會;甚至還有人打上了楊熙的主意,多方打探他是否婚配,有無媒定,只想將自家女兒許配給他,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那些放在門口,來路不明的禮物,若虛先生一概下令不收,只是放在那里,任憑風吹雨打,最後不知被哪里閑漢撿拾去了;設宴邀請的,他也多推辭了去;給楊熙說媒的,他卻都認真詢問了楊熙,問他要不要見上一面,直把這個少年羞得滿臉通紅,連說不見不見。

但那執金吾卿任宏送來的家伙什物,以及一干六名童僕,若虛先生卻全都笑納了。看來先生倒是願意與這直腸子的武人交往。

若虛先生現下雖然出任散職,但也要隨時應召入宮隨駕,只剩下楊熙獨自在家,一天到晚只是讀書寫字。

雖然窩在宅邸內閉門不出很是氣悶,但如今他這個御賜「楊延嗣」的名號已經傳開,朝上的官員都將他當作楊大夫的螟蛉子,時時有人盯著他的動向,想要通過他結交楊大夫。所以先生特地囑咐他要在家待一陣子,不要出去招惹是非。

是以他一直呆在家中讀書,有一次尹墨郡主來尋他出去玩耍,他也都推辭了。

這一日,若虛先生散朝歸來,忽然對楊熙道︰「熙兒,今天散朝之後,天子向我問起你的近況。听說你在家賦閑,想要給你加個官身,讓你到少府暫任從事之職,你意下如何?」

官身?少府?楊熙愣了一愣。

現在先生受到聖上恩寵無以復加,在朝中都是炙手可熱的人物。楊熙早就知道,只要在先生蔭蔽之下,必定會有飛黃騰達的一天,但卻實在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突然而輕易。

天子一言,便可以讓一個平民出仕為官,真是無異于平步青雲了。

如果這是剛來長安之時,或是初入皇宮之後,楊熙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大喜應諾。他仍然記得那相府的一個小小主薄,一言便能斥退軍馬的威勢,仍然懷念那乘車在馳道上呼嘯而過的的美妙感覺。

但是現在先生復起為官,他更是見慣了官場的趨炎附勢之人,看飽了種種營營之態,不由心中暗暗踟躕。畢竟他只是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貿然進入這勾黨結派、暗流洶涌的官場之中,就算有先生照拂,卻又怎麼應付得來?

若虛先生見他沒有立即答允,而是踟躕不已,心中暗暗贊許,便故意探他道︰「咱們男兒生在世間,誰不想功名顯達,出將入相?你要是想入仕為官,也沒什麼好丟臉的,索性就應了天子的好意,從少府從事,也就是那黃門郎做起。你別看少府黃門官兒小,現在朝中多少大員,都是從那黃門郎發跡,最終一步一步走上要職。」

楊熙近日也學了不少朝中的規矩,知道這黃門郎是宮城的守門小官,雖然位卑職小,但是處在溝通內外的要沖,與那宮中貴人、王公大臣都有接觸,的確是很好的晉身之階。但是楊熙自知不諳朝堂規矩,若驟然得了此官,也未必就是好事。

德不配位,往往都是取禍之道。

若虛先生見他仍在沉吟,不由得笑道︰「若你不願,此事當然也可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楊熙奇道,「從長計議又是怎樣?」

若虛先生道︰「從長計議,便是先別忙著受這官祿,卻是先入太學,學那古往今來的經典,再進光祿,學那經世濟民的本事,最後以士子身份,憑自己才學見識,從那歲考出身,博取一個響當當的官身功名!」

這一番話,說得楊熙精神陡震,連忙道︰「弟子願選後者,先作為學子進太學學習!」

「好!好!」若虛先生哈哈大笑,「憑借他人的蔭蔽為官,根基不在自己,而在旁人。一旦靠山倒塌,位子也就坐不穩了。但是若憑自己的才學為官,厚植自身根基,便可不懼東南西北風,永遠屹立不倒了!熙兒的這個選擇,果然沒讓為師失望!」

這太學古已有之,本朝武帝之時,因大儒董仲舒的建議,成為國家教化士子的所在。

最初,這太學僅有五十個名額,教授科目僅限《詩》《書》《禮》《易》《春秋》五經,能夠入學的,都是太常官署選拔的官宦弟子。偶然出現缺額,才從地方郡國選拔孝廉有才之人。

到了孝宣皇帝的時候,太學的名額增加到百人,授業科目增加到十二類,從全國延請明經宿儒為博士,又設立「射策科」進行察舉考試,在太學上學的士子都有了晉身官場的希望。

從此之後,太學便逐漸炙手可熱起來。朝上王侯將相、簪纓貴人,都以子孫選為太學生為榮。有些貧寒士子,能夠得到機會入學旁听,也是都是倍加珍惜,期待能夠學有所成、飛黃騰達。

數十年間,太學為大漢朝培育了上千名飽學之士,將先王經典學問散布天下,一時間全國教化大興,堪稱盛世。那匡衡、翟方進等人官至宰相,當年也都是從太學發跡,自然更是成了學子們心中艷羨的榜樣。

到了今天,太學更受朝廷重視。前幾年天子下詔,讓朝中二千石以上的官員,包括丞相、御史等人,只要有真實才學,都可以在在太學兼任博士,教化弟子。生員名額也是年年增加,現在已經增加到三千人。每當有大儒舉行廷講,來听課的學子磨肩繼踵,想來當年至聖先師開壇講課,也不過就是如此盛況了吧。

這三千太學學子,也是分為兩等。一等叫做博士弟子,大多是出身富貴、家境殷實的官宦之後。這些人是由太常選拔而出,或是由官員保舉而來。

顧名思義,博士弟子一定要師承某位博士。而拜博士為師,本就不是一般平民所能做到的。他們這些博士弟子在太學里上學,不僅有名師指教,還能享受若干特權,不僅徭役得以免除,日常花費也都是司農官署的治粟司安排公帑。所以,說起「弟子」,便指得是這博士弟子了。

第二等則是記名弟子,大多是地方察舉、鄉里保薦而來。這些人沒有什麼嚴格的師承,每天只能旁听不同的先生講課,然後自行研究學習。他們這些人在太學上學,花費都需要自己承擔,所以有很多都是窮困潦倒。這些人,又稱作「諸生」。

如今若虛先生任禮官大夫,兼任太常博士,身份尊貴無比,由他保舉楊熙入學,當然是順理成章,毫無問題,只需要去那學宮登記姓名籍貫,立刻便能入學。

但是如此一來,楊熙便仍然是靠著若虛先生的名頭行事,別人提起他時,總要說一句「楊若虛的門生」,未免總是要被看輕半分。

既然楊熙想要憑自己本事,去那太學之中學習,若虛先生便計劃讓他另外延請一位名師,以純粹的博士弟子身份進入太學就學,真正贏一個清清白白的官身。

若虛心中,始終有一股難平之氣。雖然聖上嚴令他保守楊熙身份秘密,但誰知以後會不會有什麼轉機?

天子無嗣,天下共憂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同樣都是漢室宗室,誰又能知道將來鹿死誰手?只有讓楊熙早日成才、堪當大任,將來有什麼變故,才不會錯失時機。

但若是要為楊熙另行延名師,卻是一件難事。

儒家講究尊師重道,特別注重學問的源流分支,各家各派有「師法」「家法」的區別。

所謂「師法」,就是一脈祖師流傳下來的學問。「師法」不同,便是研習同一部經書,其中訓詁釋義都不盡相同。同一「師法」之下的弟子,無論如何開枝散葉,所學所教都不能有悖師法。比如《易經》,就有施、孟、梁丘等不同流派,各派弟子所學都是各不相同。

而所謂「家法」,則是在師法之下,衍生而出更小的學問派別,也就是業師的一家之學,其中離章辯句,差異更是大了不少。比如當朝成名的大儒,包括若虛先生的好友丹夫子、涓夫子,都有自己一家之學,卻也是混亂不得。

所以,一名學子從拜師起,必須遵從師傳、家法,也就是所謂「繼其絕學而從其道」。除非有通天才學,能夠別開生面,自行開闢一脈學問,絕不可心有旁騖,否則就是「欺師滅祖」。

楊熙平日與若虛先生以師徒相稱,而這若虛又是公認的學問大家,就算若虛同意楊熙另拜名師,又有誰敢來指導他弟子的學業?

楊熙想到此處,心中頗為煩憂。但若虛先生卻毫不憂慮,只是安排童僕采買束脩、酒漿,只待明日帶楊熙出門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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