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亂 第三十九章 苟苟小犬市上行

作者︰湛青是條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這任萌得了家主嚴令,務必要將拜書遞上,相約楊大夫相見。任宏是行伍出身,對待下人頗為嚴苛,是以任萌雖然看到孔大夫車駕入內,看到翟義吃了閉門羹,卻仍是硬著頭皮,在那門口徘徊等待。此時一听楊大夫允了相見,恰似得了大赦,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趕緊跑回任府向家主回報。

任宏是一名四十余歲的中年將官,生得膀大腰圓,體壯如牛,胡須如鋼針一般長了滿臉,一雙虎目顧盼生威,一看就是一名良將。但是此時,他卻在府上踱來踱去,滿月復心事。一見任萌滿臉喜色歸來,登時急道︰「拜書可曾遞上?楊大人答應相見嗎?」

「幸不辱使命!」任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楊大夫這就邀請家主前去,特來報給您知。」

「好!好!」任宏連道兩個好字,吩咐左右,「快快備車,我現下就去拜見楊大夫!」不知他有何著急之處,竟是一刻也等不得,馬上就要去拜見。

他也未曾忘記任萌的功勞,著實嘉許幾句,讓他去庫上支取兩貫足錢,自去吃酒。任萌喜出望外,自去取了那錢,去長安市上找他的狐朋狗友吃酒去了。

那任宏卻是登車出發,直奔楊宅而去。到了門首,通過姓名,便有老僕相迎入內。

任宏下了車來,步行入宅,見那若虛先生已等在前廳,忙道︰「老大夫多年未見,身體仍是如此健旺。還記得我任宏否?」

「任金吾光臨,真乃蓬蓽生輝。」若虛先生雖久疏官場,但這些應付話兒,還不是手到拈來,「若虛還記得當年任金吾為校尉之時,曾率兵出關,鎮壓河西叛亂。如今君為金吾衛,豐神英姿更勝當年了。」

任宏環顧四周道,「雖然天子御賜的宅邸也算軒敞,但還是太過簡陋了些,粗使下人也不大堪用。明日我叫人搬些家伙什物來,另送一干伶俐童僕以供驅使,還望大人不要推辭。」

听了這話,楊熙暗暗想笑︰這任宏身為二千石大員,卻來逢迎先生,無事獻殷勤,必是有事相求了。卻不知是為了什麼事情?

只听先生道︰「無功不敢受賜,君有何來意,盡管指教便是。」

任宏遭若虛先生說破心事,不由得訕訕地道︰「任宏卻是要向老大夫陪個不是。听說老大夫初回長安之時,曾被我手下緹騎兒郎騷擾?這幫小子不識得你老身份,多有冒犯之處,還望海涵一二。」

楊熙一听,才知道原來任宏前來,竟是為了這事。卻說那金吾衛乃是京畿禁軍,代表長安門面、天子威儀,看上去好不威風。但是這金吾衛常年駐守京畿,不比地方郡國兵馬,整日無仗可打,也不敢私掠民眾錢財,所以除了餉銀之外再無進項,那些家境不好的兵勇都是囊中羞澀。所以,軍中弟兄也常接一些「私活兒」,為那朝廷大員、公侯之屬充作侍衛以壯聲威。

手下兒郎想要賺點外快,只要不違禮制、不動刀兵、不傷人命(或者傷人之後能遮掩好),任宏也懶得管他們。朝上其他官員,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知自己什麼時候不會踫上點棘手之事,要找幾個金吾衛緹騎、執戟郎做保鏢呢?但是這事一旦有人首舉揭發,私用金吾軍馬卻也是一樁不小的罪過。

所以任宏得知那天手下緹騎竟與這楊若虛起了沖突,又加上最近朝堂大案牽扯,頓時心中甚是不安,才千方百計要來賠罪。

「任金吾不必多禮,老夫不是那氣量狹小之人,這點小事還不至于怪到您頭上。但是還望任金吾為我解惑,您手下的兒郎,卻為何要阻攔我等去路?」若虛先生笑道。

任宏額頭見汗,只得將來龍去脈一一道來。

原來那天攔路的緹騎,竟是那淳于長所借。淳于長也曾任金吾使,來借用一隊軍馬,任宏也沒有當什麼大事,沒想到那天領隊騎兵回報,才知道是跟楊若虛起了沖突。幸虧那天吳原及時介入,沒有徹底撕破臉皮,任宏心中也是暗暗僥幸。

但沒想到,才過幾天,那淳于長竟然被革職查辦,下獄誅殺,與他有牽連的人無不惶惶不可終日。在淳于長下獄之前,任宏還借給他金吾衛軍馬使用,若是被查將出來,卻是一樁難以遮掩的罪狀。

若虛先生這才知道,原來那天金吾衛攔截他們師徒二人,竟是淳于長的授意。淳于長出身外戚,向來與皇帝關系頗好,怕是听說過他手中有禹鼎秘密的傳聞。

算算時間,師徒二人返回長安之時,天子可能已經知道淳于長做下的丑事,即將向他出手了。這淳于長困獸猶斗,自然要找些法子來保全自己的性命。

如果從若虛手中搶得那禹鼎秘密,找來禹鼎獻給天子,怕是什麼罪也能赦了吧。

但這禹鼎乃天命所歸,豈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拿到的?可笑這淳于長死到臨頭,真是病急亂投醫了。

師徒二人相視一眼,想起那地宮之中九死一生的冒險,到頭來禹鼎卻被別人得去,心中都是百感交集。

這任宏不住唉聲嘆氣︰「也是怪我御下不嚴,自我統帥北軍期間,朝中借用金吾軍士的人有不少,雖然沒捅出什麼婁子,但最近幾天,衛尉卿張逸雲,竟在私下查探我了。若是此事被天子知曉,這罪過我可是承受不起。」

這位任金吾也真是倒霉,竟在淳于長被查辦前夕,向他出借兵士,天子若是知道,不知是要多麼生氣?若虛先生在天子面前炙手可熱,若是不先將此事說開,到時候再給他添油加醋一番,更是無法收拾。

若虛先生眉頭一皺,道︰「張逸雲那憊懶性子,若是與他無關之事,他又怎會費力探查?閣下手下的兒郎,最近與他有什麼齷齪嗎?」

張逸雲身為衛尉,統領南軍,也就是羽林衛,是把守宮禁門戶的內軍,比那負責長安治安的金吾衛,要更受天子重視,張逸雲的聖眷,也遠勝任宏這寒門出身的將官。任宏自知身份地位,一直約束從屬,讓他們莫要與南軍有什麼沖突,能退讓之處都要退讓,又怎麼會與逸雲有齷齪摩擦?

他喃喃回憶道︰「最近除了淳于長借過一隊緹騎,劉子政借過四名執戟郎,應該都不至于和南軍有什麼瓜葛?」一張大臉之上全是迷惑之色,看來不似作偽。

楊熙一听「劉子政」三字,頓時心中一驚,又想起那心機陰沉的中年儒士。但若虛先生臉上表情卻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微微笑道︰「任金吾無須擔心,老夫教你去求一人,保你無事便了。」

任宏本是來向若虛賠罪,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于是連忙附耳過來,直听得連連點頭——

黃昏時分,長安城北,西安門處走進一撥貧民,都是衣不蔽體的窮苦人。門口兩名守衛在此守了一日,也懶得查驗,只是揮手放行。

突然,其中一名守衛眉頭一皺,指著人群中一名少年道︰「你,出來!這時候了還要進城,是要去做什麼!」

這少年看起來身量不高,身上衣服已成爛片縷,腳下連雙草鞋也沒有,精赤的腳上全是污泥,臂膊都是是傷口劃痕,臉上則是一片菜色,亂發擋在臉前,只能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

這個少年在這一群貧民之中,也要算是最狼狽的一個,怪不得被那衛士一下點出。

「軍爺,小的居住城南閭里,家中等米下鍋,卻要去城里糴一斛米來。」少年聲音甚為嘶啞,一邊說著,一邊從那破衣爛衫里面掏出幾枚五銖錢,顫顫地要塞進軍士手里。

那軍士見他可憐,急忙擺手道︰「快走快走,這錢你能多買半斛米了,卻要記得按時出城!」少年如蒙大赦,趕緊隨著人流進城去了。

這少年自然是杜小乙。

那天小乙在中南山上被丹毒毒倒,只記得那黃臉老者欲取自己性命,醒來之時,看到山上空無一人,止在地上遺下一柄斷劍,自己卻幸存未死,不由得大惑不解。

既然沒死,小乙便拾起那截斷劍防身,一路采來草根野果,填飽肚子,一路模回韓狗兒存身的山洞之中。

但是那山洞之中卻已是空無一人。不知是那黃臉老者來取了狗兒性命,把他扔下山崖,還是狗兒自己跳崖而亡。小乙以為大兄已經逝去,又是大哭一場才罷。

哭完之後,小乙一邊尋找能吃之物,一邊一步一步挨下山來。所幸他年紀尚輕,身體健旺,走到長安城下之時,身上的傷處也好個七七八八。

在城外逡巡了一日,最終小乙還是下定決心,又回長安城中來。

進了城後,小乙也不知該去何處,看看天晚,總要覓地存身。不知不覺,小乙又像那天跟著韓狗兒一般,一路走到城中西北角上,韓狗兒的窩棚前面。

剛一走近,小乙便見那窩棚里面,透出一絲溫暖火光。里面竟然有人麼?小乙心中懷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舉步走到棚前,慢慢掀開了窩棚的門簾。

一股奇香從那棚內沖出,緊接著是一片歡聲笑語。

小乙呆呆地站在門口,看著窩棚內的景象,心中是又驚又喜,仿佛身在夢中。

那窩棚廳塘正中,燃著一堆灶火,上面懸掛一個陶鍋,里面咕咕煮炖著肉塊,香氣四溢。有三個人正圍坐在灶火周邊,舉杯飲酒。正對門口那人,不是韓狗兒,又是哪個?

門簾掀開,一陣冷風吹進,灶火忽地一暗,騰起一股黑煙。韓狗兒張嘴便罵︰「哪個不長眼的,沒見你爺爺們正在吃」

罵聲出口,突然看見竟是小乙一身狼狽地站在門口。韓狗兒不由得大喜過望,一步竄上前來,將小乙拽進棚內。

「哈哈哈哈!好兄弟!」狗兒開懷大笑,「那日我在洞中,中毒垂危,不想卻遇上一位恩公,為我驅毒療傷。我待身子能夠走動,便出洞尋你,但山高林密,卻也找不到你的去向。于是我便先一步回城里來了。我就知道,你定能逢凶化吉,活著回來找我的!」

狗兒一邊拍著小乙肩膀,都快要把他拍散在地,一邊還不忘為屋內之人介紹︰「任兄,三兒,這就是我與你們說的金蘭兄弟杜小乙,我就知道他一定不會死的,你們看我說的對不對!」那架勢,仿佛小乙沒死,全是他韓狗兒的功勞。

狗兒見小乙一句話也不說,低頭看看臂膊下的小乙,竟見他涕淚交流,糊的滿臉都是,口里只是喃喃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狗兒向來心大,為人粗豪,但見小乙哭成這樣,不由心中一軟,也是泛起一絲溫暖。他重重將小乙擁在懷中,道︰「好兄弟,這回我們逃月兌大難,不是老天保佑,是我們這豬狗賤命,老天都不收!既然這次我們都命大沒死,那就讓我們兄弟,在這長安城里闖一番大事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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