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亂 第十八章 魚游淺水遭蝦戲

作者︰湛青是條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卻說牛大、牛二兄弟今日到市上來收庇護份子錢,看見一個生面孔的少年,衣衫襤褸,草鞋破爛,倒從懷中拿出一個沉甸甸的細布錢囊,在市上購買吃食。

二人見財起意,便截住少年,把他堵在牆角,硬是誣他偷了二人錢囊,逼他立刻交出。

少年身上除了這個錢囊,已是別物長物,失了這錢,不免凍餓而死,自然不肯就此交出。僵持之下,少年眼看就要被飽以老拳。

以二牛的心狠手辣,這少年就算不被打死,也要給打個重傷,搶劫一空了。旁邊圍觀之人雖多,但普天之下,全是這般弱肉強食的景象,誰不是整日看慣了的?終究也沒人站出來說上一句公道話兒,都只當作一件尋常熱鬧隨便看去。

韓狗兒平日也不會管這般閑事,但一來他與這二牛多有摩擦,二來心中正煩,正找不到人出氣,恰好拿這二人撒潑。只見他奮起神威,一聲大喝,撿起路邊石頭瓦塊劈頭蓋臉地向著二牛砸去。

二人大驚,見是韓狗兒瘋狗一般沖來,也是被這一場突襲打得蒙了,頓時棄了少年,抱頭逃竄而去。

那少年本來心如死灰,以為要挨一頓好打,沒想到卻有人為他解圍,看見恩公走來,只是跪在地上,不住向韓狗兒磕頭致謝。

韓狗兒見那少年衣衫襤褸,身材精瘦,一臉黝黑,身上衣服幾乎破成碎縷,腳上蹬一雙破爛草鞋,連底兒都要掉了,恰似乞丐一般。但這如同乞兒的少年,竟然沒有趁機逃走,還知道向自己磕頭,不由得讓他深感詫異。他收起一臉凶相,扶那少年起來,詢問他的身世來歷。

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若虛先生並楊熙入城那天,在城外長亭被卷入一場無妄之災的茶鋪伙計杜魚兒。

杜魚兒出生于商洛之地,出生之時母親就因為難產過世了,他自小與父親相依為命,過著饑飽無著的生活。

五年之前,家鄉遭了大旱,田里顆粒無收,杜父便帶著魚兒一路逃荒,沿路行乞到霸陵一帶。奔波一年,杜父終于不堪勞累而死,只剩魚兒一個孤兒無依無靠。

閭里鄉老見魚兒可憐,便湊錢幫他葬父為安,又在官驛長亭為他某了個差事,令他日日煮茶送水,迎來送往,雖然辛苦,但總算有了個安身之地,過了兩年安穩日子。

沒想到那天飛來橫禍,魚兒上茶之時不知撞破貴人們什麼秘事,突然就被兵士追捕,差點死于非命。幸好那位好心少年提前示警,魚兒又乖覺聰敏,專向那密林棘叢、峽谷河道里鑽去,終于算是逃得性命。

甩月兌追兵之後,魚兒仍是心有余悸,只敢往無人處走去。但在山中胡亂闖了數日,不光缺吃少喝,還經常遇上毒蟲虎豹,數次遭遇危險,幸而死里逃生。沒奈何,只好尋一條山路,又走下山來。閭里長亭他是不敢再回,迷迷糊糊之間竟然走上進城大道,隨著一批腳夫混進長安城里來。

城中禁令森嚴,但總有無家乞兒的棲身之地,魚兒在市上混了兩天,夜間就隨乞兒們在廢屋窩棚里棲身。畢竟囊中有錢,日子頗還過得,沒想到今日遇上兩個災星,若不是韓狗兒解圍,不光要被洗劫一空,可能還要被揍個半死了。

听到韓狗兒問他身世來歷,魚兒自然不敢說真話,誰知道那天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貴人,是不是還在搜捕他呢?好在他于逃亡途中,早已編好一套瞎話說辭,當下毫不猶豫地說道︰「俺名杜小乙,自幼隨阿爹在南邊山里過活,前幾日阿爹死了,俺埋了阿爹,一個人過不下去了,便走下山來。」

韓狗兒听他如此說,也是微微詫異,這孩子竟是一個野人?

當今世上,人分三六九等。最上一等自然是貴人,自聖天子以降,皇親國戚,公侯百官,大儒士子,都是貴人之流,是上應星宿的大人物;第二等乃是良人,擁有田產房舍,從事農耕放牧,有地有產的庶民,只要向漢家繳納賦稅,官家就發給照身作為身份證明,稱作良人。第三等卻是賤人,醫卜星相,車船牙行,婢僕行走,乃至商人之流,按例皆屬賤籍,低人一等,稱作下九流。當然,當今天子喜好方術,方士之流無人敢輕視,有的商人身家巨萬,也不能以賤人視之,這都是另當別論了。

但是,除了這三等人之外,還有一等,叫做不入流,也就是野人。那些遠離閭里聚落,單門獨戶住在深山,不與外界交流的痴愚之人,就是野人了。野人不從王化,不尊禮法,甚至不能稱之為人,就算打死一個野人,與打死一頭野獸也沒有什麼分別。

不過野人也有一樣好處,那便是無名無姓,無籍可查,任誰也猜不到他的身份是真是假。這也是杜魚兒假托自己是野人的原因了。

要在平時,韓狗兒看見這樣一個懵懂的野人少年,即使不想法子將他賣做奴隸,也要將他手中錢鈔悉數威逼哄騙到手,不會比那牛氏兄弟好上多少。可如今他自己也是大禍臨頭,不知如何是好,便也無心為難這個懵懂少年。他見問來問去,這小乙只是這麼幾句傻話,便將他丟在一邊,轉頭向自己所住的窩棚方向走去。

但是等他走出東市,卻听到身後傳來拖拖聲響。回頭一看,那少年竟拖著破爛的草鞋,亦步亦趨跟在自己後面走來。他心中煩悶,不耐煩道︰「快滾快滾,莫要跟著我了,爺爺還有要事在身,沒空與你這呆小子玩耍。」

杜魚兒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竟然跟著這個面露凶光的惡人走到這里。也許是因為韓狗兒救他性命,心懷感激,也許是無依無靠,除了跟著他走別無去處,此刻听他一吼,不由呆立當場。

若不跟這人走,自己又能去哪里呢?他扮作野人,無名無籍,就算想從事賤業也是不可,只能乞食度日,受人欺凌侮辱,最後不免死無葬身之地。想到這里,不由眼眶一紅,已經垂下淚來。

韓狗兒是市上霸王,怎會讓一個小孩兒哭個鼻子就心軟?看到他低頭哭泣,更是心中煩躁,自顧回頭揚長而去。

但是走了幾步,背後拖拖之聲又起,想必那個小乙仍是跟在後面。

韓狗兒幾乎要給氣歪了鼻子,回頭就是一個窩心腳,撲地將那個少年踢翻在地。他自詡是游俠兒,自然會兩把武藝,這一腳踢得沉重,少年疼痛難忍,趴在地上更是嗚嗚哭泣。

韓狗兒冷笑一聲,回頭要走,沒想到那少年竟忍痛向前爬了幾步,一手抱住他的腳踝,一手將懷中錢袋掏出,臉上糊滿淚水鼻涕。

「小乙願獻上所有錢財,從此以後給大兄做牛做馬,求求大兄收留于我」

听著這少年語無倫次的哀哀懇求,韓狗兒心中不知搭錯了哪根筋,突然向地上啐了一口濃痰,大罵一聲道︰「他娘的,實話對你說,韓爺我踫上一樁天大的禍事,也是朝不保夕,自己都不知能不能活命,你若是不怕受到連累,盡管跟著我來!」說罷便不再驅逐他,回頭繼續向前走去。

走得幾步,就听身後拖拖之聲,再次頑強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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