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亂 第九章 南柯一夢不知處

作者︰湛青是條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大地一片空曠昏黯,無邊無際。天空就像鐵青的帷帳覆壓在頭頂,無日無月無星,只有灰色的雪片如烈焰焚燒草木留下的的灰燼,從茫茫天宇不盡灑落下來。

四顧,遠眺,除了灰色的雪片紛紛落下,又紛紛消失在大地之上,其他一無所有,甚至看不到自己。

這是在作夢!楊熙猛然驚覺,從一片混沌中回過神來。

這不是他第一次夢見這片天地,也知道憑借自己的力量,即便知是夢境,也無力擺月兌,只能等到自然醒來。他曾將此事向先生稟告,但是以若虛先生天文地理無所不知,醫卜星象無所不通的智慧見識,卻也是沉吟良久,未曾給出緣由。

但先生必定知道一些內因,只是囑咐他道︰「可趁機存神觀想,也許會有所收獲。」

于是當下楊熙索性不再留心這奇異天地,心中默念先生所教存神觀想之法,收攏思緒,開始淬煉神意。

道德經有雲︰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也就是說萬物始于混沌,混沌又分陰陽,至陰和至陽相互交感便生成了萬物。所以世間萬物都分陰陽,也就是所謂「孤陰不生、獨陽不長」。

唯有一個例外,那就是人的神意。

神意這個東西,非陰非陽,又能轉化陰陽,也就是以神意化作感官,感知萬物的道理了。

但是所謂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隨著人降生時間愈久,感知和經歷得越多,便越要成為聲色的奴隸,那一點「天真」的神意自然就喪失殆盡了。

存神觀想的道理,就是摒棄外物,上溯源流,尋找那呱呱墜地時的一點本真神念,自在旁觀那混沌初分、陰陽初闢的景況,而不是神陷其中,不由自主。如果能將這一點本真神念培育壯大,不僅可以令耳聰目明,頭腦清晰而查見萬物,甚至能夠反哺,以念養身。

而這存神觀想之法,最艱難的一步就是清淨思緒,歸攏神念,所以高人修士存神觀想之時,總要覓一處清淨之地,摒棄外物,謂之「閉關」。

但楊熙在這時不時襲來的怪夢里,天地皆空,渾然無我,只要不去想那無盡的灰雪,倒真是存神觀想的絕好機會,正如從半路開始登山,可謂事半功倍。

楊熙自幼罹患寒癥,身體虛弱,不能習武,所以若虛先生一身武藝,卻不能教給楊熙學習,只能讓他讀些聖賢之書,盼他在經世治學上有些建樹。這寒癥雖非絕癥,但當年耽擱了治療時機,若虛先生只能用一門「珍瓏鎖心」之法,將寒氣鎖在楊熙心脈之中,令其不得發作。

雖然這個法子解了一時之急,卻也埋下了禍根。隨著楊熙逐漸長大,這寒氣與心脈相生相長,已成長為一條盤踞心脈的毒龍,再想以外力拔除卻是難上加難。所以若虛先生便傳給楊熙這門存神觀想之法,只盼他能夠借由壯大自身神意,終有一日憑借自身之力壓服這心中毒龍,恢復健康。

到今天為止,楊熙習練此法已有五年,精神的確一日好似一日,但身上病癥卻不見好轉,時不時就會犯病,寒氣侵襲四體,痛不欲生。可見想要治好這病,究竟不是一日之功。

但是不知為何,今天楊熙收攏思緒極為困難,只覺心猿意馬,肆意發散。昔日他隨先生長居山野之中,每日無憂無慮,只是念書學習,心中也無甚私心雜念,但如今到了長安這個花花世界,又了解眾多皇室秘辛、朝堂大事,心中念頭無異于龐雜了好幾倍,大違神思修煉的心境。于是他便不再執著于錘煉神思,而是再次「打量」起這奇異的世界。

說是「打量」可能有些不太準確,畢竟現在他都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只有意識飄蕩在這空茫的天地之間。但是他又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周圍的形貌。

之前,他也數次探索過這個世界。但是這世界茫茫無際,所能感知之處完全沒有邊際,每次尚未探索完畢,便從夢中醒來。而且每次在夢中探索這個世界,醒來之後就會神思衰竭,如同生了一場大病。所以他再也不敢全力探索,只是在不能靜心錘煉神思之時,才稍微探探四周,當然也是一無所獲。

這片天地,究竟是自己夢想的產物,還是真有什麼秘密?

今日他向著那飄散無盡灰雪的高天一路探去,猛然驚覺自己感知的範圍變得大了許多,越往上探,灰雪變得越來越密集。楊熙又驚又喜,也來不及想是什麼緣故,只是一鼓作氣向著天空「沖」去。

灰雪越來越密,仿佛要連成一片。再往上去,難道就能觸到這高天的邊界嗎?正在如此想著,突然從這片天幕的極高遠處綻開一聲低吟,遠如風嘯山林,近如山崩海嘯,連楊熙的神念都為之震動翻騰。再往上「看」去,只見天幕仿佛裂開了一個口子,雪亮的光芒如瀑布一般刮剌剌傾瀉而下。楊熙暗叫不好,但已躲避不及,神思被那白光瞬間吞沒。

那光芒不似火焰,卻似冰雪瀑流,便在神念之中,也能感受刺骨冰冷,直欲凍結當場。這冰冷的感覺是如此陌生,但又好像無比熟悉,讓楊熙痛苦之中不覺生出一絲疑惑。

我是什麼時候,也曾身處這一片冰冷之中呢?

要堅持,堅持下去!

楊熙知道,此時只要自己失去意識,便會瞬間醒來,只有堅持下去,才可能探尋到這神秘世界的更多隱秘。

我為什麼要堅持下去呢?

楊熙的神念一會清醒,一會恍惚,仿佛這一瞬間還是自己,另一瞬間卻變成了旁觀之人。

堅持不下去,就會死!

「會哥哥,我冷的受不住了!」突然之間,楊熙神念之中響起一個稚女敕的女童的聲音,這聲音既陌生,又熟悉,就像這片冰冷的白光一樣,被封印在灰雪飄揚的高天之上。

她她是誰?我好像听過這個聲音,但為什麼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楊熙神念幾欲被這寒氣撕裂,但他只是苦苦支撐,仍在這雪白寒氣中硬挺。又有幾個聲音在神念中響起,卻已不再是那個稚女敕女聲。

「燒啊,全部燒光,管他們跑到哪里去!」一個凶惡霸道的聲音響起。

「這孩兒就由我帶走,你們休想傷他分毫!」一個正氣凜然的聲音響起。

「舍了他罷,現在回去,還能交代。」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

「可憐的孩子」一個悲天憫人的聲音響起。

楊熙忽地想起,自己四歲被先生收養,但是四歲之前的事情,卻是什麼都不記得了,這難道是自己四歲之前的記憶?

想到這里,突然間白光止息,空曠無際的天地,和那漫天灰雪如同煙氣一樣消失殆盡。

現在楊熙如同身在無邊原野,身邊仍是一片嚴寒,地面鋪滿冰雪,遠處是綿延不盡的山林,無盡罡風呼嘯而過。

楊熙猛地發現,天地之間一座高峰隆起,似乎距離極遠,又仿佛近在眼前。

那高峰之上,竟是盤繞著一條全身由冰雪構成的惡龍,兩只紅眼一瞬不瞬盯著自己的所在。

這這是什麼怪物?

楊熙作勢要逃,但自己無形物質,連身子的存在都感覺不到,卻又逃向哪里?

只見那惡龍仰天咆哮,周身風雪嘯聚,轉眼之間已在口中聚成一個大團。然後只听一聲轟鳴,無盡的冰刀雪片便向著楊熙噴涌而來。

一瞬間,無邊的痛苦覆壓而來,楊熙的神魂仿佛要被撕碎一般,似乎立刻便要崩解消散。但此時此刻,他本能運起存神觀想的法門,緊守最後一點神念靈光,苦苦支撐,如同風中燭火,頑強不肯熄滅。

良久之後,風雪才堪堪止息。楊熙再也支撐不住,終于失去了意識。

下一個瞬間,楊熙猛地睜開眼楮,兩道神光在瞳中一閃而逝。經過那怪夢中的磨難,他的神念修煉,竟然已經有了小成。

但是他自己渾然不覺,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過了半晌,他才慢慢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躺在別館的床上,身下竟是出了一片冷汗。回想夢中景象,頭腦只是嗡嗡作響,卻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時間已是清晨,窗子開著一道縫隙,照在他臉上的光芒原是窗外射進來的一道陽光。窗前樹枝上有鳥雀在聒噪,窗下有幾個兒童一邊追逐嬉戲,一邊齊聲念著一句童謠,听起來好不歡快。

漢朝年間,讖緯符應之學大行其道,人們覺得兒童與自然近,「天意」能借兒童的無意識話語泄露出來,可經由童謠窺測「天意」。楊熙留心听去,卻听見那兒童念得竟是「撥雲見紅日,真龍鼎中生」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楊熙心中一突,這個「鼎」字實在是太過敏感,這句讖語也實在太過奇怪,為何恰好會讓他這個知曉禹鼎秘密的人听到?一時間心里疑竇頓起。

他掙扎著坐起身來,打開窗子想要要喊住這幾名兒童問個清楚,不想兒童听見窗響,都受驚向遠處跑去,身後只余一路的歡笑打鬧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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