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相見歡 第一百二十六章 長安夜靜風不止

作者︰湛青是條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劉子駿在宮內縱馬疾馳,再也顧不上任何規矩。

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快些趕到天子寢宮之中,趕到陛邊,那麼很有可能發生震驚天下的大事!

因為張逸雲逃了!

雖然他知道張逸雲在大獄中受盡了折磨,每頓飯中都被下了慢性毒藥,甚至還有一條腿都被打斷了骨頭,但是他仍然害怕。

怕得要死。

那個男人,是絕不可以用常理度之的。

就算他甫出大獄,便拖著殘軀殺到天子面前,劉子駿也不會感到奇怪!

就算他只有殘廢之軀,整個宮城之中,卻有誰能擋得了他?

此時此刻,劉子駿都有些後悔,為什麼要設計將楊若虛調去淮陰,如果有他在長安城中,他畢竟還會以大局為重,若張逸雲想要謀刺聖上,若虛還能擋他一擋!

但是現在,只能寄希望于張逸雲還沒有全瘋,沒有不顧一切殺上天闕了!

天子今夜宿在臨鴻宮,離西宮東闕較遠,但劉子駿全力縱馬奔馳,倏忽便到殿前。

劉子駿不待內侍通傳,便即闖進宮去,生怕晚了片刻,就要生出意外。

天子听見響動,披衣從內殿出來,意外的是,董賢竟也在內殿,服侍天子來到上首坐下。

劉子駿看到董賢竟然與天子同住同寢,頓時臉色有些難看,但是看到天子仍然安全,心中仍然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張逸雲那家伙還沒有全瘋,至少沒有瘋到甫一月兌困,便殺到天子面前。

「先生匆忙到此,可是那件事情已有結果?可是已經拿到那件物事?」天子見劉子駿匆忙前來,心中大喜,只道玉璽已經得手,劉子駿才如此匆忙闖入宮中向他稟報。

劉子駿沉聲道︰「臣的計略走漏了風聲,被大司馬王巨君得知,玉璽怕是拿不到了。」

什麼?天子臉色一沉,心中憤怒至極,但礙于劉子駿怎麼說也算是自己的先生,一時之間沒有發作出來。

「但現在不是操心這件事的時候,」劉子駿拜道,「臣遑夜入宮,是另有要事稟報!」

天子臉色越來越不好看,語氣微帶慍怒道︰「先生謀劃許久,最後怎麼就讓王巨君壞了事?此事不成,先生卻還有什麼話要說?」

劉子駿沉聲道︰「此事關系陛下安危,子駿不得不報。方才臣得到消息,御史台大獄出事了,獄中關押的那人,被匪人劫走!我懷疑,這件事也與大司馬有關!」

御史台大獄?

天子一愣,臉色由慍怒瞬間轉為驚恐,猛然倏地站起︰「是他!張逸雲逃了?!」

「正是!」劉子駿道,「我听說此人月兌逃,才不顧一切,趕來面見聖上!」

听到這個消息,天子的臉都嚇白了。張逸雲是他揮之不去的噩夢,若是沒有楊若虛以救駕之功為代價,一定要換張逸雲活命,他早就下令將張逸雲斬殺分尸,挫骨揚灰了,何用天天夜不安寢,只怕他什麼時候月兌出牢獄,來找自己報仇?

此時此刻,他心中最深的恐懼,最不願見到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我早就對天子說過,」劉子駿緩緩說道,「張逸雲的性命不能留。只能將其殺死,才能真正放心!」

天子雙目隱隱泛出紅光,突然咬牙道︰「不!我是天子,豈能言而無信?我答應了楊若虛,要饒過張逸雲的性命,那便一定要饒過他的性命!但是天子之恩,可一不可再!此刻他既然越獄逃去,那我要捉他殺他,便已不算無信!」

劉子駿倒是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天子經歷了張逸雲的拔劍相向,竟然還有勇氣讓他活著,竟還似乎在等著他逃月兌的這一天!

此時此刻,他才發現,這個來自定陶國的少年,經歷了一年的磨練之後,竟然真的有了幾分君臨天下的氣象!

自己本有幾分無奈和勉強的選擇,終是選中了那比較正確的一個!

突然之間,殿外傳來雜沓紛亂的腳步聲,有內侍略帶緊張地通傳道︰「陛下,羽林衛在外候命!」

內侍之後又有內侍,報道︰「陛下,期門衛已經封鎖了宮城八門。」

天子听到這些稟報,心中漸漸安定下來。他深深地看了劉子駿一眼,道︰「先生這般謹慎,是不是有點過了?」

劉子駿毫不退讓,道︰「臣以為,張逸雲此人極其危險,如此應對並不為過!」

旁邊董賢也諫道︰「臣以為,劉大夫所言極是,還請天子發下詔令,全城搜捕張逸雲!」

「不可,」天子沉思半晌,道︰「之前將張逸雲下獄,都是秘密進行,也未宣揚過他有甚罪狀,此時驟然昭告天下,不免讓人胡思亂想。以朕之見,還是應秘密搜尋,不可驚擾民眾,徒令朝野生出猜忌之意。」

劉子駿隱隱猜到天子要說什麼,但是此刻他謀盜玉璽事敗,也沒有立場說話,便只立在旁邊靜听。

董賢卻是真的不知道天子是什麼意思,待得天子說出︰「明日大朝會,朕便正式下詔,令董恭、董暉即刻赴任,合金吾衛、羽林軍、京兆府之力,秘密搜查張逸雲,務要將他找到格殺!」才終于醒悟過來。

天子這是借此機會,助自己的老爹和幼弟盡快掌控南北兩軍啊!

想到這里,他不禁淚盈雙目,下拜叩頭,哽咽道︰「董二謝陛下,謝陛下聖恩!」

自稱董二這樣的賤名,可見他心中之感佩實在是無以言表了。

天子見這璧人下拜,頓時又憐又愛,不由得將那張逸雲月兌逃一事都拋到了九霄雲外,連忙將他攙起道︰「聖卿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劉子駿實在不願看這二人惺惺之態,不由得輕咳一聲,道︰「看到陛下安好,臣也便安心了。若無他事,臣便暫且告退。」

「先生且住,」天子語調微冷,突然回過頭來,「雖然大司馬是國之重臣,但是這次他的手也伸得太長了!王氏久在朝堂橫行,無人掣肘,朕想趁此召定陶國中舊臣及母舅等人入朝,制衡王氏,先生以為善否?」

劉子駿和董賢心中一凜,知道天子這是借題發揮,終于要將定陶國的親信,並自己母族召至朝中了!

之前天子也曾隱約表示過此意,但是皆被劉子駿攔了下來。理由是為君者,三年無改父之道,剛剛即位便改動朝上格局,必然引起朝臣特別是把持朝政的王氏諸人劇烈反彈,導致政局不穩。

但是此時天子得了這個機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再提征親之事,既有制衡王氏之意,又有維護自身安全的意思,劉子駿再也沒有任何理由反對。

于是他只是嘆了一口氣,拜道︰「全憑天子聖心自度!」然後不待天子再說什麼,默默再拜而退。

董賢看著天子唇邊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突然覺得心中一震發冷︰天子或許根本沒有奢望能夠拿回玉璽,能夠借此機會,封住劉子駿的口,將自己的親信召入朝中,也許才是天子的真正目的!

他最近時時隨侍天子身畔,但此時此刻才發現,自己對這位年輕的九五之尊,了解得還是遠遠不夠!

劉子駿走出皇宮之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光。

他默默地思索著今夜發生的事情,復盤到底是何處出了差錯。

楊熙那個小子從頭至尾都被蒙在鼓里,雖然脾氣跟若虛先生一般無二,但心思手段卻不如其師多矣。所以他在今夜之事當中,並未做上什麼手腳。

他在宮中的眼線看著尹墨郡主收到信後,惶急匆忙地答應盜竊玉璽,她在其中必也無所作為。

那究竟是誰壞了自己的大事?

難道真的是皇帝自己放出了風聲,只為將他坑上一把?

不可能!

皇帝沒有這麼蠢,也不會有那麼聰明!

他絕不會蠢到放棄拿回玉璽的機會,也不會聰明到猜出自己真正的想法,真正的野心!

听著遠處的黑暗之中傳來雞鳴狗吠之聲,期間夾雜兵士行進的聲音,老百姓哭喊的動靜,他知道對張逸雲的搜捕已經開始。

但卻一定搜不到他。

雖然他不知道具體經過究竟怎樣,不知道張逸雲究竟是得了什麼人的幫助,又是如何逃出大獄,但是他既然能順利逃走,便不會那麼輕易被搜到。

救走他的人,又是誰呢?

難道真的也跟王莽有關?!

王莽,又是王莽!

他心中憤怒,但頭腦卻異常冷靜。

他從來都知道,自己不如王莽。

不論出身家世,還是才學智識,自己都不如此人。

曾經他一直以為,兩人有一點是一樣的,那便是胸中都有一份抱負,一份推陳出新,改天換地的抱負!

兩人曾經同在太學學習,互相之間卻沒什麼來往,直到後來他在天祿閣做校書之時,王莽當了一名黃門郎,宦途之上同樣不甚得志,才互相熟識了,經常在一起飲酒閑談,褒貶時事。交往越深,劉子駿便越是驚訝地發現,這個王莽的政見思想,在很多地方都與自己不謀而合!

他們都對今文經學門派森嚴,壟斷官學,壓制和排斥其它學派的現象非常厭惡,都想要再古文經學中去尋找施政治國的辦法,也正因此,曾幾何時,他們互相引為知己,無所不談。

但是之後王莽靠著叔父王鳳的提攜飛黃騰達,劉子駿卻仍然在書卷堆里做著他的閑散將軍,兩人的道路便漸行漸遠。

直到此時,劉子駿才終于發現,那王莽並非與自己政見相同,互相理解,而是他能夠理解自己所思所想,所以看起來才與他理念契合,成為他的知交好友!

但實際上,自己卻不能理解他的思路,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為!

王莽擴太學,建義莊,支持學子,擴展文脈源流,這些事情他還是能夠看懂,知道他的目的所在,但是他不僅在勸學一道上有所建樹,他的智識好像是無窮無盡的!

他能與氾勝之討論農學,令其心服口服自稱弟子,他能與楊若虛論道,讓其思索一晝夜而不能對答,他所獻「安漢七策」,聰慧如劉子駿,一開始也未把握其中奧秘,直待七策起效才恍然大悟,扼腕長嘆。

劉子駿之所以想要攫取權勢,只想干出一番事業,為大漢開闢新局,其實有一個他自己都不願說出的原因︰他是在跟王莽較勁!

誰又能想得到,曾經的知交好友,今日竟然站在了對立面上?!

但是此時此刻,又有誰知道,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司馬王巨君,又是站在了多少人的對立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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