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相見歡 第一百一十四章 垂釣金鰲須香餌

作者︰湛青是條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楊熙不是第一次入宮。

去年他第一次入宮之時是七月,是托了若虛先生的蔭蔽才能得見九五之尊。那一夜,他見識了諸多皇室秘辛,見到了華夏神物大禹九鼎之一,還看到趙後那天下無雙的傾城一舞。

第二次入宮,卻是今年四月。在大司馬王巨君的帶領之下,他親身參與了那一場不為人知的漢室浩劫。

今日是他第三次進宮,好巧不巧,身邊同行之人竟是王巨君的兒子,可以說是非常有緣了。

每次入宮,都有諸多事情發生,這次踏進宮門之時,楊熙不覺有些警惕,但旋即放松了心情。這青天白日的,又會有什麼意外發生?

皇宮之中景致並未有什麼大變化。想想也對,一年時間說長不短,說短也不長,宮中哪會有什麼變化?只不過雖然景致未變,那宮室的主人卻已經換了。先皇駕崩,新帝即位,據說新帝是個勤勉的皇帝,每日按時上朝,奏疏也能很快批閱,比那天天在後宮婬樂的先皇是好了太多。

之前楊熙入宮之時,還是個白身,現在卻也是有功名在身之人,兼之也不是第一次入宮,自然便從容了許多。走過前殿之時,看到依稀熟悉的遠處巍峨殿群,以及沉默不語匆匆往來的宮人內侍,突然間想起一個人。

好久沒見尹墨郡主了。

自從那次與她一起追捕杜稚季之後,她便再沒有找過楊熙。自己公務繁忙,兼之又怕引起丹小姐不快,楊熙便也再沒來找過她,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過得開心不開心?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轉眼便至前殿側旁。黃門官到此止步,又有內官迎接出來,高聲道︰「天子宣楊熙、王宇進見!」

此時大朝會已散,天子移駕前殿東廂,楊熙和王宇二人在內官帶領之下,沿著前殿右側長長的台階漸次登高,上了一層,方轉向一側廊道,進入東廂之中。

雖說是個廂室,但皇宮大殿的廂室豈同尋常?楊熙只見這東廂雕梁畫棟,門戶高聳,門扇足有兩丈余高,房舍外壁色作沉黑,內里卻著朱漆,看上去莊重雄奇。

進了廂室之內,只見皇帝坐在上首,四圍只有六七個臣子,或年輕,或年長,但卻皆有座位,可見都是位高權重的大臣。楊熙定楮一看,心中猛地一震,因為他發現,這些臣子,他竟認識大半!

坐在最靠近皇帝身邊位置的一人,便是最近風頭正勁、最受重視的重臣劉子駿,他的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掃視著走進門來的二人。此人心機陰沉,為了奪取禹鼎,連多年的師徒情分都不顧,最終借著支持天子上位而成為新皇的心月復。楊熙一見他在,心中頓時有些不舒服。

旁邊坐著一名與他年紀差不多的中年臣子,卻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司馬王巨君。他半閉著眼楮,似在打盹,就連自己的兒子進得殿來也沒有抬一下眼皮。這大司馬王巨君是公認的儒林聖人,楊熙雖然只在那驚魂一夜與他稍有接觸,但對他的膽略智識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天子的另一側是一位老臣,楊熙看著他雪白的胡須和枯槁的皮膚,記起這是那孔光孔子夏大人,初來長安之時他曾經登門拜訪,也是經歷了浮沉的三朝老臣。雖然他在爭嗣之事中沒有支持現在的皇帝,也因此受到貶謫,但是無論是資歷還是年功,他都有資格在皇帝面前坐著。

他的身邊是一位身量高大的中年官員,雖然頭戴鵲尾冠,但豹眼環楮,髭須林立,怎麼看也不像一位文官,而更像一位武將,這人卻是大鴻臚任宏。

任宏發于行伍,本沒多大的前程,但是他任金吾衛時,對先帝曾有救駕之功,所以先帝賜了他一個大鴻臚的位子。新皇當初被冊立為太子之時,正是他持節前去宣召,所以在新皇面前,也有他的一個座位。旁人只當他運氣實在是太好了,但只有幾位重臣,還有楊熙這個親歷當晚之事的人才知道,那一夜面對殺入宮中的張逸雲,任宏當機立斷將若虛先生、大司馬二人請來,才救得太子月兌了厄難,實在是一等一的功臣,御前賜座當之無愧。

下面侍立幾人,當先一人卻是楊熙的上司京兆尹薛嚴。薛嚴雖是二千石大員,也算朝中重臣,但在這些座中大員的相形之下,地位自然頗有不如。他見楊熙進來,不覺嘴角微翹,向他點頭致意。

余下幾人楊熙卻沒有見過,想來也都是朝上重臣。

兩人隨著內官走上前來,在堂下跪地稽首,同道︰「陛下長樂!」

那天子哈哈一笑,道︰「兩位少年俊彥,快快平身吧!」

天子年紀尚輕,只有十九歲,比楊熙年紀大些,卻比王宇年紀小。楊熙听他說話,心中頓時起了一種古怪的感覺,只覺像一個孩童在學著大人說話做事。這不恭敬的念頭方起,楊熙便被自己嚇了一跳,趕緊將這想法驅出腦海。

楊熙站起身來,突然發現在那比劉子駿更加靠近天子之處,還侍立著一人。此人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年紀,長身玉立,衣袂華美,面如冠玉,軒眉如劍,朗目如水,真是一位難得的美少年。這不是別人,正是那長安四公子之一,以美貌著稱的董賢董聖卿。

董賢在那一夜的危機之中,挺身站在那時還是太子的聖上面前,直面張逸雲的無敵劍鋒,立下了救駕大功。正因為此,天子即位不到一年時間,便將從一個小小的三百石郎官,累遷至以前石的駙馬都尉,要論升官之快,怕是劉子駿和任宏加起來,都比不上這個董賢。

董賢的奮不顧身,也換來了天子對他的絕對信任。又加上此人容貌秀美,天資聰穎,天子恨不能將其一直留在宮中,與之同臥同起,也正因此,宮里宮外也傳出不少風言風語,道新皇與這董賢有些齷齪,也讓新皇的威望生命憑空下降了不少。但新皇依然故我,只是將董賢視若珍寶,讓他長侍左右。

此時只听天子笑道︰「今日是個喜慶日子,射策考試放榜,我大漢又有新的人才可用。特別是這榜首之人,卻是大司馬家的郎君,真是家學淵源,讓人欽羨。」

眾臣听到天子如此說,無不交口贊道︰「這是陛下聖明,賜下恩科,才能額外為國拔擢這麼多良才。」也有人對大司馬奉承有加︰「果然虎父無犬子,大司馬統領天下儒者,令郎也如此爭氣,一舉便奪得甲科一等,金榜題名!」

楊熙見王宇寵辱不驚,只是微笑靜立,不由得心中也是欽佩無比,若自己與王宇異地以處,自己說不定要高興得找不到北了,哪能如此鎮定自若?

那大司馬王巨君也仿佛絲毫不在意,拱手道︰「犬子才疏學淺,都是諸位大人抬愛,他才能有此榮耀,年輕人還是欠了一些砥礪。」

天子笑道︰「能選出令郎這樣一位人才,乃是國家之福。大司馬沒有向朕舉薦,風格確實高潔,但卻是大漢的損失啊!」天子言外之意,對王宇也是頗為推崇,對大司馬沒有推薦他為官,竟有嫌怪之意。

王巨君連連搖頭道︰「天子莫要折煞我了,若犬子才學真有那般高,臣自然舉賢不避親,之所以未舉者,自然還是他歷練不夠。」

這番話說得無比真誠,不像是自謙之語,直讓楊熙連連心驚不已︰這位大司馬,竟是真的覺得王宇才學能力不夠強!

若王宇都不夠資格,那還有誰能入了大司馬的法眼?楊熙偷眼看看王宇,卻發現他的表情一變沒變,仿佛完全沒有听見父親在說什麼,但是楊熙卻敏銳地發現,王宇的拳頭正在不自覺地攥緊。

原來對于父親的評價,他並不是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不在乎。

楊熙不由得暗嘆一聲,原來生在聖人之家,竟要背負如此大的壓力。

天子道︰「如今令郎已經榮登金榜頭名,巨君也不必太謙了。我欲擢令郎為尚書署郎官,為朕分憂,你看如何?」

這射策科甲科及第,本就可以充任郎官,但是郎官也分三六九等,在那郎官署中,多有侍郎、議郎,這議郎是應對問策的郎官,比那隨侍皇帝左右,內外跑腿的侍郎地位自然要高出不少。

但在侍郎、議郎之上,還有一等叫做尚書郎,顧名思義,便是尚書署的郎官,不僅要為皇帝批閱奏疏,擬定條陳,還要為天子的行動提出建議,使之合乎禮節、有益民生。這尚書郎,自是比那郎官署的郎官又要高出不少。便是俸祿方面,郎官署的郎官最多也就六百石的年俸,尚書郎卻最多能到千石。天子讓王宇任尚書郎,是實實在在的重用了。

「謝陛下!」王宇連忙跪下謝恩。雖然他心智堅毅,但是此刻能夠一步登天,心中也是激動無比。

但沒想到王巨君瞟了兒子一眼,稟道︰「陛下,臣還有一子也在尚書署中,這兄弟二人同在尚書,于理不合。宇兒未經官場鍛煉,恐難當尚書郎大任,還是讓他先去郎官署鍛煉一番吧。」說話間竟是不願接受天子好意,只讓王宇去做一個普通郎官。

天子奇道︰「巨君還有一位郎君在尚書署?我怎麼從未听說過?」

巨君道︰「臣的二子名獲,官卑職低,只是尚書署一名屬吏,陛下沒听說過也沒什麼奇怪。」

天子擊案而起,大笑道︰「巨君身為國之肱骨,其子卻一在太學,一為屬吏,試問你們誰能做到?有巨君如此無私之臣,我大漢何愁守不住百年基業,何愁不能繼往開來?」

眾臣有的默然,有的嘆息,也有人暗暗點頭。無論王巨君出身外戚王家還是如何,他個人的德行與智識,那是無人可以質疑的。

當面拒絕聖上的提拔,如果是別人,還可能是邀名之舉。但對于王巨君,卻無人懷疑他是故作姿態。

沒別的原因,只因為他是王巨君。

「巨君不用再謙辭,朕說了就算了!」天子沉聲道,「射策科甲科一等王宇听詔!」

「臣在!」王宇應道。

「特賜你尚書署郎官一職,秩六百石,望你勤勉為官,不可懈怠,有負朕的青睞」,天子說道,「另外傳朕旨意,賜尚書署屬吏王獲關內侯,賞昌陵縣三百戶食邑,土地百畝,即日起便到郎官署听用!」

天子金口玉言,封賞說出便無可更改。眾人雖知天子要借封賞王宇來籠絡這位重臣,但沒想到天子除了兩個有分量的郎中之位,還賜下一個侯爵,登時皆是暗暗咂舌。

誰說王氏外戚的地位即將衰落?只要有王巨君在,有王氏的幾位列侯在,有宮中那位太皇太後在,無人可以撼動王氏的地位。

縱是天子也不行。

王巨君也慢慢站起身來,下拜謝道︰「我代犬子謝陛下隆恩。」但是看起來殊無激動之意,真個是寵辱不驚。

天子說完,又轉向在場重臣,說道︰「孔光听詔!」

孔光身子一顫,昏黃的老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顫顫巍巍地伏在地上,道︰「老臣在。」

天子道︰「孔老忠心為國,功在三代,但朕還需要你繼續為國效力。大漢相位不能久缺,無論資歷年功,還是治國之能,這位子都非孔老莫屬。今日朕便拜你為相!」

孔光早知天子要拔擢自己,但是此刻听到他親口說出要拜自己為相,仍是心情激動,老淚縱橫,拜伏于地,泣道︰「臣得陛下賞識,感佩莫名!臣一定不負陛下恩典,兢兢業業,一心為國!」

天子勉勵道︰「孔老快起來吧。既然孔老居了相位,那以後尚書署之事,便還由孔老統領吧。」

眾人或多或少都知道孔光將要被擢為宰相,所以方才也並不意外。但听到天子說起尚書署的事,卻都是一驚,這才想起現在是王巨君領著尚書事,如果不是天子提了一句,這尚書之職便還在王巨君的手里。

孔光是何等人物,一時間心念電轉,終于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天子這是不想讓王巨君繼續管理尚書署了!他大驚擺手道︰「陛下,臣身子老邁,批閱不得尚書署的奏疏,這種累活還是由巨君繼續操持便是了。」他雖然明白了天子之意,但是尚書事何等關鍵,那是管著上下官員向天子報送的全部奏疏!自己又何苦因為這件事去得罪王巨君呢?

但沒想到巨君卻微微一笑,道︰「內閣本就應由丞相大人管理,此前相位暫空,巨君僭越其職,現在孔相已經上位,我怎能越俎代庖?」言語間,竟是絲毫不眷戀那尚書署的權力,「何況我兒在尚書署任郎官,我若仍領尚書事,豈不是無法公正對待下屬同僚?」

眾人听他這麼一說,方才明白過來,原來天子是拿兩個郎官的前程,以及一個關內侯,換了王巨君手里尚書署的權力!怪不得方才王巨君謝恩之時,心情毫無起伏,原來他早就看穿了天子的目的。

天子看著巨君絲毫沒有波瀾的態度,不知怎麼的,心中有些生氣。但是他登上大位已經有了一段時間,已經能夠將自己的心事掩藏得很好,便又繼續道︰「董少府、毋金吾听詔!」

站立諸臣中一位面白長須的文士和一位頭戴武賁冠的將官向前一步,雙雙跪下听詔。

楊熙這才知道,原來這二人是少府董恭和執金吾毋將隆。董恭便是董賢之父,楊熙今日是第一次見,那執金吾毋將隆,他倒是在那驚魂一夜中遠遠看見一眼,但是那時情勢危急,他也不記得毋將隆的面貌,此刻听見天子喊出二人官位,才第一次將這兩人認記清楚。

「衛尉之職不可久曠,朕令董卿領此職司,莫要辜負朕的信任。董卿既為衛尉,那少府一職便由毋將隆領受,此職管理皇家府庫,你可莫要輕忽。」

二人听了聖諭,皆是大喜應命。

「議郎董暉听詔!」天子此言一出,立在下首一位弱冠青年立刻上前拜下。

「著議郎董暉領執金吾一職,保衛長安內外安定!你年紀雖輕,但朕還是將這樁重任交予你的手上,望你不要辜負朕的期待,也莫要給你父兄丟臉!」

楊熙一驚,這才知道這位董暉竟是董恭的小兒子,董賢的親弟弟!

孝成皇帝之時有王氏一日五侯,那是王氏外戚實力的證明,今日王宇、王獲雖然得了兩個郎官前程,但是這都是拿王巨君的領尚書事換來的!反觀這董恭一家,竟是白白得了兩個卿位!

這說明,董家是真的得到了陛下的絕對信任!

眾臣被天子這一連串的決斷驚得快要坐不住了,心中都在思想要如何攀附董家,穩固自己的地位了,只有王巨君坐在繡墩之上,自顧打起了瞌睡,那劉子政也是端坐不動,嘴邊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最後,天子才將目光轉向楊熙,道︰「延嗣才智過人,剛到京兆府沒多長時間,便將要犯杜稚季拿下,不枉我拔擢你一番。不過以你的才學,讓你在京兆府做事實在是屈才了,你便也去郎官署听用吧!」

天子將楊熙從比三百石功曹提了整整一級,做了郎官署四百石俸祿的郎官,以他為官不到半年,便能得此封賞,已經算是非常豐厚,但是比起方才那些封侯拜相的拔擢封賞,這獎賞實在算不得什麼了。

楊熙剛要謝恩,突然听到前面傳來一個中正醇和的聲音。

「臣以為,聖上對楊功曹的這樁封賞,稍微有些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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