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陳起臉上那看似平靜的笑意，沈優雅也跟著笑了笑。
只是她這笑容也是有些牽強。
可能是想到了之前他在《向往》里听到父親這個主題之後的那一系列反應，她總覺得他這笑意是故作堅強的笑意。
通過他銷毀當時所有素材這個小細節，她也知道他不想讓外界看到他脆弱的這一面。
他不想賣慘，也不屑于通過這種方式來增加大家對他的關注。
腦海中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沈優雅腳步未停。
她快步走了過去，簡單的寒暄了兩句。
她要是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他們的第三次見面。
第一次是在優雅集團，第二次是在醫院。
每次見到他，他仿佛都是那麼的隨意那麼的淡然。
這次也不例外。
簡單寒暄了兩句後，陳起便跟著沈優雅前往不遠處的別墅。
「他們到了嗎？」他問。
「嗯。」沈優雅輕輕的點了點頭，「到了有一會了。」
她當然知道他嘴里的他們是誰。
陳起也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心情。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是什麼心情。
緊張？
沒有。
他好歹也是經歷過生死的人了，這種小場面怎麼也不至于緊張。
忐忑？
也沒有。
他已經決定過來把一些該說的事情說清楚，這倒沒什麼好忐忑的。
唯一讓他有點煩惱的就是不知道這樣的話題該從哪里說起。
認真說起來，他甚至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姿態去面對陳有山夫婦。
恨？
好像沒有。
更多的其實是憤怒。
來自于他了解到自己過往一些事情的憤怒，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流露出來的憤怒。
別的先不提，僅僅只是他們在破產後才把他們家曾經很有錢的事實告訴他這一件他就覺得不可原諒。
通過他之前在網絡留下來的一些日記和心里話，他知道他之前一直很努力。
他想改變這個家的現狀。
他不想讓自己的父母這麼辛苦，不想讓他們一年到頭都沒時間回家。
這也是他在沒人管的前提下還能考入京大的重要原因。
結果……
就在他畢業的時候，陳有山告訴他說他們家破產了。
他說他們家之前很有錢。
然後，他心態崩了。
不是因為破產。
在那個時候，錢多錢少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他想不通。
家里既然已經這麼有錢，為什麼他們卻抽不出時間來陪陪他？
為什麼家里明明不差錢，他一年也見不到他們一面？
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沒了意義。那一刻，他覺得這個世界都是灰色的。
認真說起來，他的前身真的是帶著恨離開這個世界的。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跟他一樣在其它的某個世界復活，但是……
他同情他。
他真的是一個可憐人。
也正是這個原因，他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去面對陳有山夫婦。
可能也是看出了陳起的心事重重，一旁的沈優雅在幾翻欲言又止後最終還是在他們踏進別墅前問了一句話。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疏忽你嗎？」
陳起一愣，搖頭。
他不知道。
這也是他最困惑的問題。
沈優雅看了他一眼，把剛才陳有山跟他們說的那翻解釋跟他說了一遍。
他們不贊成把太多時間捆綁在兒女身上。
他們想要有自己的人生，轟轟烈烈蕩氣回腸的人生。
他們覺得把兒女衣食無憂的撫養成人就盡到了自己的義務。
听著這個解釋，陳起先是愣了一下，然後……
他沉默了。
他好一會都沒說話。
這個解釋讓他有些始料未及。
他們這個做法有錯嗎？
好像也沒錯。
為自己而活，這是完全能理解的。
但是……
陳起忽然感覺自己原本平靜的心緒又有點亂了。
「先進去吧。」
看著一直站在邊上安靜等著他的沈優雅，陳起笑了笑。
只是他這笑容在沈優雅看來怎麼都是有些牽強。
她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往屋內走去。
陳起輕輕的吐出一口氣，跟了過去。
很快的，他們來到了屋內。
陳起一眼就看到了陳有山夫婦。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他們的真人。
跟他之前在網絡上看到的照片區別還是挺大的。
看到他過來，沈默聞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朱麗也邊打量他邊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唯獨陳有山依舊是很淡定的坐在原位。
不過他雖然坐在那里，但眼楮也是一直跟著陳起的身形在移動。
無形的陌生感在這間客廳的彌漫開來。
原本還有說話聲的這個客廳因為陳起的出現瞬間就變得安靜了下來。
因為陳起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氣氛看著不是很融洽。
迎著屋內三人的目光，來到了客廳的陳起也止住了腳步。
他看了看沈默聞，又看了看他身旁的陳有山，最後把目光在朱麗身上停留了幾秒，然後便默默的收回了目光。
他沒有說話。
什麼也沒說。
不是他不知道該說點什麼，而是他不想說。
見狀，陳有山不自覺的眯了眯眼楮，皺著眉頭很不悅地說道︰「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連最基本的禮貌都沒有？來別人家里做客不知道跟主人家打個招呼嗎？」
陳起偏頭看了他一眼，嘴唇動了動，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從小受到的教育告訴他，不應該在剛見面的這個時候跟他爭辯。
這樣很沒禮貌。
還好，他責怪的他沒跟主人家打招呼，而不是沒跟他們打招呼。
「行了行了，來來來，上桌準備吃飯吧。」察覺到氣氛越來越不對的沈默聞忙站出來打圓場。
他當然知道並不是陳起沒有禮貌。
他們以前見面的時候陳起都很敬重他的。
今天他之所以沒跟他打招呼，還不是因為那些歷史遺留問題……
他覺得陳有山也是真的腦子有坑。
這麼多年沒見了，剛見面就訓斥人家？
人家為什麼不叫你們你自己心里真的沒點數嗎？
「來來來，快上桌。」
沈默聞不由分說的把還有些不悅的陳有山拉到了餐桌上。
待朱麗也在他身旁坐下後，他才又把還站在原地不動的陳起也拉了過去。
可能也是看出了這對父子的矛盾，他沒有把陳起安排在陳有山邊上，而是特意把他安排在了朱麗身旁。
然而……
陳起拒絕。
他特意隔開幾個位置坐到了他們的對面。
將這一幕看到眼里的陳有山再次皺起了眉頭。
本來有些小欣喜準備給陳起拉凳子的朱麗也微微的愣了一下。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得沈默聞也愣了愣。
然後，他像求助似的朝邊上同樣有些愕然的沈優雅看了一眼。
沈優雅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上前兩步假裝很自然的在陳起身旁坐了下來。
嗯，真不愧是他陳起！
真是邊裝都懶得裝一下啊！
略有些意外的是，將這一幕看在眼里的陳有山居然沒有再出聲訓斥。
他面無表情的看了陳起一眼，然後便若有所思的收回了目光。
「呵呵……」作為中間人的沈默聞也失笑了一聲，把桌上的酒拿了過來，問道︰「你們喝什麼酒？」
陳起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想喝酒。
看出陳起情緒明顯有點不太對的陳有山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先不忙。
「你這是什麼態度？」
他淡淡的看著陳起，語氣不輕也不重。
看著陳有山好像是興師問罪的語氣，手里還拿著一瓶紅酒的沈默聞也有點急了。
他迅速把酒放下，準備開口說點什麼緩和一下這種不融洽的局面。
但就在他準備開口的時候，他突然感受到了一道殺氣。
偏頭一看，沈優雅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沈默聞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然後，他一聲不吭的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也是，讓他們自己解決去吧。待會要是實在不行了他再站出來。
對面，听著這話的陳起抬頭看了陳有山一眼，在沉默了一會後才反問道︰「你想我是什麼態度？欣喜？激動？三年了！你們出國三年了，這三年里，你們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嗎？你們有那麼一丁點的關心嗎？你現在來問我是什麼態度？我也想高興，但換成是你們，你們能做到嗎？」
他的語氣稍微有些激動。
這個時候的他已經完全把自己代入到了前身。
一個被他們的騷操作氣得離開了這個世界的人，他覺得他有必要替他說出這些心里話。
听著陳起的抱怨，陳有山目光微微閃動。
在大概的消化了這幾句話後，他才失笑一聲，說道︰「看來，你是真的有點恨我們。」
「你覺得我不該恨嗎？」陳起看著他，有些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們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你們知道逢年過節別人都是全家團圓的我在哪里嗎？你們知道你們給我帶來的傷害有多大嗎！」
在說到後面的時候，他的語調也不自覺的高了很多。
他不僅語調高了很多，眼眶更是不受控制的有些濕潤。
他說的不僅是他的前身，還有他自己。
那種大團圓氣氛帶來的煎熬，他感同身受。
僅僅只是這三年他都感到無比煎熬與難受，那前身在之前那十幾二十年的時間是怎麼熬過來的？
這一刻，他確實有恨！
如果不是他們的不負責，前身也不至于被氣得離開這個世界。前身不離開，他也不會莫名其妙的來到這里。他不來到這里，在地球他也是有爸媽疼的人。斷不至于這樣孤孤單單。
听著陳起這番像是發泄似的質問，陳有山低頭沉思，沒有說話。
一旁的沈優雅默默的看著他。
不遠處的沈默聞也悠悠的嘆了口氣。
陳有山身旁的朱麗不知是羞愧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也低下了頭。
「你們知道我這麼努力考上大學是為了什麼嗎？你們不知道。在我拼了命想要改變家里現狀的時候，你們出入在各種高檔場合各種談笑風聲。你們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家里明明已經這麼有錢了，你們為什麼不能抽出一兩天時間來陪陪我？家里明明已經這麼有錢了，你們為什麼要瞞著我？是怕我搶走你們的財產？」
「……」听著他後面這句話，陳有山嘴唇微啟似乎是想要說點什麼。
但在看到陳起臉上那不加掩飾的嘲諷後他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你們既然已經瞞了我這麼多年，為什麼不一直瞞下去？為什麼要在你們破產的時候把這個消息告訴我？你們有沒有想過我這個爆炸性的消息我能不能承受得住？」
在說到這里的時候，陳起的眼眶已經有些通紅。
陳有山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依舊沒有說話。
沈優雅也是安靜的坐在邊上，目光復雜的看著他。
誰能想到，在外面看著光鮮亮麗沒心沒肺的陳起會有這麼心酸的一面？
不說別的，就憑著剛才他說出來的這些話，她都替他心疼。
「所以，你覺得我該不該恨你們？我剛才的態度有沒有問題？」陳起紅著眼楮問道。
陳有山看了他一眼，在稍微的斟酌了一下用詞後，說道︰「站在你的角度講，我們有些事情做得確實有些欠妥當，但站在我們的角度看……」
他微微的停頓了一下，這才繼續說道︰「你可能不知道，管理一家大型公司有多耗精力，你嘴里的那些高檔場合談笑風聲已經讓我們精疲力竭了，我們確實是再抽不出精力來陪你。」
陳起看著他，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嘲諷︰「所以呢？每天忙到精疲力盡就是為了把公司做到破產？」
陳有山︰「……」
他突然有點無言以對。
本來滿是同情的沈優雅也突然低下了頭，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
他這個看問題的角度是她也沒有想到的。
「所以到這個時候你也還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陳起又問。
陳有山似乎是有點不知道怎麼接話，在沉默了一會後才說道︰「你以為我們這麼辛苦最後都是為了誰？」
「別！」陳起忙伸手止住，面無表情道︰「別說為了我，我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