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只願護一人

薛忘憂的眼瞳里如同一灘渾濁的死水,但在看到李夢舟的那一刻,重新有了一些色彩,他抓著李夢舟的手腕,喃喃說道︰「其實我堅持了很長很長的時間,那樣真的很累,好在我收了幾個很滿意的徒弟,但這幾個徒弟貌似都有點問題」

李夢舟低著腦袋,听著薛忘憂那語氣很弱,很難听得清楚的字眼兒,感受著薛忘憂抓著他手腕很用力的手,他干澀的嘴巴抿動著,「別說了」

薛忘憂的臉上掛著笑意,他沒有听到李夢舟的話,依舊喃喃自語著,「你三師姐的天賦很高,但脾氣也很怪,教她修行很愁人的,因為我根本不懂寫字,可她只需要寫字就能修行,你說得多氣人。」

「你大師兄雖然很听話,但就是太听話了些,他很難擔得起離宮劍院的重擔,他耳根子又軟,劍心不穩,無法通明,需得多些磨礪,才能知曉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你日後得幫幫他,否則就太丟劍門的臉了。」

「小四是我撿回來的,其實我早就知道他山外的身份,可當時他還只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小女圭女圭,雖然性格暴戾,但也是可以慢慢教得嘛,而且他小時候長得挺可愛的,我有想過,他或許終有一天會變得不是自己,而如果我老了,或死了,便沒辦法再管他,我想借劍仙的劍意來壓制他內心里的暴戾,可現在看來,還是失敗了。」

薛忘憂側頭看著李夢舟,說道︰「但你們都不能放棄他,他是個好孩子,身世的問題,他不能選擇,但人生怎麼走,是可以選擇的,內心里的暴戾始終存在,那是透在骨子里的,但只要他能壓制下去,潛心領悟劍仙的劍意,終能消除。」

「你五師兄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但也因此,他在劍道之路上走不長遠,可那沒關系,只要離宮劍院存在,他就是離宮劍院的一份子,沒有人可以欺負他。」

「江子畫那小混球便不說了,就是個憊懶的貨,但我如果能像他一樣沒心沒肺,或許這一生也就不會那麼累了。」

李夢舟沉默著。

薛忘憂的聲音還在繼續,他的視線放在李夢舟的身上,「在你考離宮時,江院首便有來找過我,雖然當時只是猜測,但現在看來,那個猜測基本是對的,就算你不是不二洞那第七名弟子,也必然和不二洞有莫大的牽扯,不管是要殺秦承懿,還是要同北燕道宮敵對,那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你還很年輕,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便好。」

他再次抓緊了李夢舟的手,顫抖著聲音說道︰「身為老師,沒有幫到你什麼,我很慚愧,但這一次也是我拋棄所有,真正按自己的心意來行事,至少對我自己而言,那是很好的事情。」

虞大家來到了他的身邊。

她揉著李夢舟的腦袋,將他抱在懷里,望著面前的薛忘憂,輕聲說道︰「我們都該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出選擇。」

薛忘憂微笑著說道︰「好好活下去,就算我死了,也會一直保護你,離宮劍院也會保護你。」

虞大家說道︰「我不能干涉你的選擇,但你現在重新做出了選擇,我便不能懦弱,也得有自己的選擇。」

李夢舟抬頭,淚眼婆娑,他能明白老師的意思,也能明白虞大家的意思。

薛忘憂自然也能明白虞大家的心意,他微微怔了一下,便輕笑著說道︰「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虞大家說道︰「我也一直都喜歡你。」

薛忘憂取出小木劍,遞給李夢舟,把自己的本命劍,也遞給李夢舟,「照顧好自己,若可以,也照顧好離宮劍院。」

他想要側過腦袋,似乎是要看向某個人,但他最終沒有做到,而在薛忘憂看不到的地方,正站著寧浩然,他紅著眼眶,身子顫抖著,他很清楚此刻薛忘憂到底想要看什麼,但他卻沒有勇氣走過去,他的腦子里很亂,如針扎一般疼痛。

在那煙塵彌漫的地方。

王行知的身影再次顯露。

他渾身破爛不堪,血跡斑斑,急促地喘著氣。

何崢嶸的眼眸里很驚駭,「承受老師那樣一劍居然都沒死?!」

歸海斷空神情凝重地說道︰「王行知步入五境之上多年,就算薛院長借著王乘月的劍意,把那一劍發揮到了極致,但也只是有大概率把王行知殺死,並不能保證,可他能從那一劍下活著,亦是很不簡單的事情。」

就連歸海斷空都沒有把握能夠在薛忘憂那一劍下活下來,足以說明,王行知已經很接近玄命境巔峰。

他望著氣息越來越虛弱的薛忘憂,眉頭深深皺著,第一時間便朝著王行知掠了過去,事到如今,已經不是在意能不能跟燕國徹底撕破臉的問題了,他必須拼盡全力把王行知殺死在姜國。

薛忘憂抓著虞大家和李夢舟的手,他很平靜地望著那一幕,「就算有秦承懿里外勾結,但尋常的高手也很難輕易避過院長的感知,秦承懿選擇了最佳時機,避過了院長的視線,但除了道宮聖人外,也只有王行知有本事做到避過院長的感知,二者缺一不可。」

王行知已經是很接近院長的存在,借助秦承懿的手段,只要能短暫避開院長的視線,他自然便有辦法帶著有數的道宮強者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不二洞,面對王行知,那些不二洞里的弟子再是妖孽,也如同螻蟻。

而李道陵又在破境的過程里,本身就會影響到天地靈氣,而打破五境壁壘,跨入玄命境界的聲勢是極其浩大的,能夠很好起到遮蔽外界視線的作用。

所以就算當時院長有把視線轉過去,也很難清楚看到不二洞里的畫面,等到院長能夠看清時,不二洞便已經消失了,而能夠在極短時間里做到那一步的,想來想去,在燕國都只有司徒朝元和王行知兩個人。

在此情況下,便只有南禹無念大師能夠算到,所以皇帝陛下才會特意派人去南禹枯禪問詢,眼界達到那種高度的人從來不會去糾結院長是如何被瞞住的,只在意到底是什麼人做的,那才是值得去猜測的事情。

就連被稱為算無遺策的無念大師,其實也不是真的什麼都能算到,總會有出錯的時候,院長憑眼楮和感知,自然也很難看清所有的事情而保證不會有什麼意外。

只是相比于不二洞覆滅那麼大的事情,哪怕距離都城遙遠,院長卻半點沒有察覺到,終是存在一些問題,但有秦承懿暗中協助,又是像王行知那種級別的大物,同時借著李道陵破境的時機,只要過程里不出錯,想要暫時瞞住院長,倒也並非很難的事情。

但也要計劃足夠嚴禁,半點錯都不能有,想要隨隨便便就做到,自是不太可能。

雖然薛忘憂沒有解釋很多,可那對于李夢舟而言也並不重要,他望著王行知面對歸海斷空那狼狽不堪的模樣,哪怕活了下來,顯然也是近乎被薛忘憂那一劍打得半死,但王行知的生命力很頑強,仍舊能夠跟歸海斷空纏斗片刻。

他緩緩站起身,擦掉眼淚,「我不管他是否殺死了李道陵,也不管是不是他毀了不二洞,老師的劍護師娘,我的劍也要護老師。」

薛忘憂輕輕拽著李夢舟的衣角,說道︰「我送你一份機緣,那也是我唯一能夠留下來的東西。」

有劍意緩緩流轉,自薛忘憂的氣海里順著他的手涌入到了李夢舟的氣海。

那些看不見的劍意,卻很是霸道。

李夢舟只覺得氣海仿若要炸開一般,他雙膝跪地,痛苦嘶嚎。

薛忘憂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入他的耳朵里,「向西晉劍仙借劍,是為小四,也是為你們所有人,為師現在唯一能幫你的,就是把我的劍意,送給你,王乘月的劍意你要自行領悟,雖然已經所剩無幾,但對你們而言,亦是莫大的好處。」

他的劍意盡數涌入李夢舟的身體,薛忘憂也變得更加虛弱,他的眼瞳里再沒有了任何神采,只是牽著虞大家的手,面帶著微笑,緩緩閉上了眼楮。

虞大家輕輕拍著薛忘憂的胸口,她微笑著,從懷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何崢嶸不顧一切跑了過來

山間煥發著青意,唯有那處,畫面刺目,山頭崩碎,綿延不知多少里的劍痕筆直穿越群山,沿途處處廢墟景象。

三師姐朝著那里走去。

有越來越多的身影出現在這里。

她望著靜靜躺在那里的身影,仿佛睡著了一般,在其旁邊躺著一美婦,面帶笑意,鮮艷欲滴的梅花在周圍鋪呈,又顯得很妖冶。

跪在那里的少年在痛苦的嘶吼。

就算李夢舟已經破入五境,但屬于劍仙的強大劍意,很難相融,他在被動吞噬那道劍意,身體不斷被撕裂,被藥浴淬煉出來的體魄,變得不堪一擊,渾身鮮血淋灕。

何崢嶸痴傻地呆愣在那里,望著靜靜躺在那里的薛忘憂和虞大家,他仿佛再一次看到了母親臨死前的畫面,他再一次痛失至親。

沈秋白出現在寧浩然的旁邊。

他注視著那張有些失魂落魄的臉。

江子畫狼狽的跑來,他渾身髒兮兮地,望著那副畫面,陷入痴傻,繼而嚎啕大哭。

路中葙步履蹣跚,他有些迷茫地看著薛忘憂和虞大家躺在一塊,忽然咧嘴瘋笑了起來,但那笑聲里卻透著無盡淒涼。

謝春風和鐘溪言站在外圍。

謝寧帶著一些不落山門弟子出現。

他在謝春風耳畔低語。

忽然間,路中葙瘋狂朝著王行知奔了過去。

但已是廢人的他,直接被王行知和歸海斷空戰斗的余波震飛,口噴鮮血,趴在那里,渾身經脈盡斷,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薛忘憂和虞大家。

緊跟著便是王行知被歸海斷空一掌拍飛,他正要終結王行知的生命,但有一道聲音忽然響起,「歸海先生。」

渾身鮮血淋灕地李夢舟緩緩站起。

他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撿起老師的本命劍,撿起那把小木劍。

分別遞給了三師姐和何崢嶸。

「照顧好老師和師娘。」

三師姐沉默不語,低頭看著手里那把名為離霜的劍。

卓丙春的身影疾掠而至。

李夢舟從他身邊走過,緩緩止步,「師伯,我還需再借一次你的劍,」

他繼續向前走。

卓丙春望著躺在那里的兩個身影,沒有說話。

歸海斷空注視著他,輕聲說道︰「就算王行知重傷,可他終究是五境之上的大物」

李夢舟說道︰「哪怕他是神,我要他死,他便不能活。」

他緩緩抬起左掌,有劍意在沸騰。

很快手掌便血肉模糊。

但他沒有半點反應。

繼續往前走著。

留了下一地的血腳印。

蕭知南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李夢舟目不斜視,「待會兒可能需要借你的劍。」

蕭知南看著從自己身邊走過去的李夢舟,猶豫著說道︰「你傷得很重。」

但李夢舟沒有再說話,他很快走遠。

直到有一身影攔在他的面前,剛要伸手將其推開的李夢舟,忽然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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