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請你到玄政司里喝杯茶

那道在黑夜里奔襲的身影,穿梭了都城很多地方,等到他站在朝泗巷里時,那純白色的面具和一襲白衣都已消失不見,而是恢復了一身黑。

他稍微有些氣喘,默默擦了擦腦門上的細汗,喃喃道︰「還真是刺激啊,按照玄政司里那些高手抵達大牢的時間,真是差之毫厘,動作稍微慢一點,就會直接被撞個正著。很尋常的路,在精神高度緊張時,好像徒步跑了萬里般那麼累。」

然而等他接近小院時,卻愕然發現,在院門前站著一道身影。

謝春風抱劍靜立,側目望著氣喘吁吁地李夢舟,淡淡說道︰「你好像很累?」

李夢舟的身子有些微微僵硬,他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緊閉地院門,說道︰「謝首席怎麼又回來了?」

謝春風注視著李夢舟的眼楮,平靜說道︰「馬上就是日出時分了,今夜好像有很多沒有入睡的人,在這個時辰,你離開朝泗巷,又是去了哪里?」

他沒有回答李夢舟的問題,而是直接拋出了問題。

李夢舟說道︰「離宮劍院早課的時間是在卯時,雖然我已經入了內院,時間變得很充足,但也習慣了早起,到了這個時辰也很難再躺下睡覺,便趁著凌晨的朝氣,在靈氣充盈之地修行了片刻。」

謝春風輕嘆一口氣,說道︰「李師弟撒起謊來真是信手拈來,雖然人不可能一輩子都不撒謊,但為何我在李師弟這里,卻沒有听到一句真話呢。」

李夢舟沉默了下來。

他的神情雖然依舊很平靜,但其實難免有些尷尬,被人直言嘴里一句真話都沒有,可不是值得沾沾自喜的事情,但尷尬只是一瞬間的,謝春風這番話里表達出來的意思,讓得他心頭不由一緊。

然而李夢舟雖是年紀尚小,未曾及冠,但他經過的事情卻並不少,看見過的黑暗也是數不勝數,他沒有因為心里的緊張便直接表現出來,依然很平淡的開口說道︰「我自五歲開始便獨自生活在姜國最陰暗的地方,那里充斥著謊言,就算有真實的一幕出現,也沒有人有那個勇氣去相信。」

「因為很可能在你相信對方的時候,你就已經出現在了更黑暗的地方,為生存而苦苦掙扎,甚至從此消亡在這個世間。」

「我不是沒有真話,也不是喜歡撒謊,只是情勢所迫,天真的人在這個世間是活不下去的。但我必須要糾正謝首席的是,我此刻說的話是真話,我不明白謝首席為何會覺得那是假話。」

謝春風不曾了解李夢舟的過去,但從只言片語里也能大概猜到一些,行事謹慎一些並沒有錯,面對敵人也不可能去跟人講道理,只有殺死敵人才是唯一解決問題的方法。

但這一切都是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無論怎麼說都沒問題,可一旦牽扯到自己的身上,且自己是處于被殺的那個弱者,便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謝春風不是弱者。

李夢舟也不是弱者。

但終究有人是弱者。

「我很清楚陸師弟是什麼樣的人,但我不清楚你,或許就連寧浩然也猜不透你的心思,且不論你的話是真是假,但陸師弟所言,我是相信的,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太大,只要你能夠幫助陸師弟洗清冤屈,我不會去在意你做過什麼,就算玄政司事後要找你的麻煩,我也會幫你。」

謝春風的想法很簡單,李夢舟做什麼,跟他沒有任何關系,只要能夠洗月兌陸長歌的罪名,他也可以幫助李夢舟逃月兌玄政司的麻煩,就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而且沐南很明顯想要挑起離宮劍院和不落山門的爭端,謝春風不能直接和玄政司作對,但也不會被玄政司利用。

皆大歡喜的結局是最好不過的。

但李夢舟的神情卻又變得尷尬了起來。

如果沒有殺死陸長歌,謝春風這個提議倒是真的挺不錯,雖然不能保證陸長歌事後會不會報復,但李夢舟只需要再找機會弄死他就好,但現在說什麼都已經遲了,陸長歌已經死了。

謝春風雖然在朝泗巷里堵著,但他顯然也不知道陸長歌死亡一事,否則便不會在這里廢話,很可能直接就是拔劍相向的局面了。

撒謊欺騙寧浩然和謝春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總不能承認是自己殺死了朱在天,然後又誣陷給陸長歌。

哪怕是錯先在陸長歌暗處窺視,意圖不軌,但陸長歌畢竟還沒有真的做什麼,事情演變到現在這種局面,還是因為陸長歌恰巧撞見了李夢舟殺死朱在天的那一幕,讓李夢舟不得不盡快有所行動。

防患于未然總比等到麻煩找上門時再倉促應對來得強,李夢舟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麼,唯一愧疚的地方就是辜負了四師兄對自己的信任,但李夢舟也把這件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訴了四師兄,可面對謝春風,便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如果他沒有跑到玄政司大牢直接殺死陸長歌,或許在此刻,他也能夠實話實說,和謝春風進行一番配合,解決玄政司的麻煩,事後再暗地里繼續解決陸長歌的麻煩。

可惜這一切的前提都是陸長歌還活著。

李夢舟頗有些郁悶的想著,早知如此,便不應該那麼快的去殺掉陸長歌,但事已至此,李夢舟也不可能坐以待斃,主要還是先把謝春風騙過去,一旦被他知曉自己不是去修行,而是跑到玄政司大牢里殺陸長歌,沒有四師兄在這里,他怕是要很慘。

謝春風當然不清楚李夢舟在想什麼,以為他只是在考慮這件事情,耐心等待了片刻,終是開口問道︰「這是最好的結果,你也應該不希望不落山門完全介入此事,到那時,局面就完全不一樣了。」

李夢舟點點頭,說道︰「那便依謝首席所言,在辰時,我們便可去玄政司解釋清楚,說明我可能只是錯認,繼而把陸長歌帶出來。」

他此刻也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繼續裝傻似乎也顯得有些愚蠢,但他也沒有去默認是自己故意陷害的陸長歌,只是可以幫著去解釋。

而謝春風也沒有在意這些,這件事情已經是心照不宣了,他也沒必要非得挑明,只要結果是好的就好

朝陽的光輝揮灑著都城,漫長的一夜終于過去。

李夢舟靜靜地坐在藤椅上,陽光頗有些刺眼,在那一場大雨過後,炎炎夏暑終是再度降臨,悶熱的天氣讓他心情頗有些煩躁。

「那股不安感終于還是成真了。」

李夢舟側目看著屋里正在吃面的古詩嫣,有些煩悶的說道︰「我把事情想得太完美,但其實這個世間本就沒有那麼完美的事情,謝春風很快就會知道陸長歌已經死去的消息,甚至可能現在已經知道了,玄政司也不可能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很快就會有大麻煩找上門了。」

「呲溜呲溜」

古詩嫣把面湯喝盡,優雅的擦擦嘴,說道︰「其實你有一件事情在開始就做錯了,如果你直接把陸長歌殺死,而不是把徐鶴賢牽扯進來,就不會有那麼多麻煩。」

「雖然最終朱在天和陸長歌的死亡,玄政司也會介入調查,但你只需要掩蓋掉自己的痕跡,就像我們曾經殺死澹台璟那般,玄政司短時間里也查不到你的身上,謝春風就更加不可能找上你了。」

李夢舟目不轉楮地盯著古詩嫣,說道︰「那你當時怎麼不說?」

古詩嫣淡淡說道︰「是你一直在布置計劃,我覺得自己沒必要動腦筋去想那些,默默做事不是很輕松嘛,想得太多會很累。」

李夢舟張了張嘴,最終付之一嘆。

其實自他第一次在都城殺人開始,便能夠預想到會有今天這一幕的發生,玄政司早晚都會查到他的身上,但像這種把自己坑進去的事情,李夢舟還是覺得有些太蠢了。

後續的發展漸漸超出了他的控制,最終便走進了死胡同,或許是因為他過于自信,把玄政司和不落山門都看得太簡單,等到麻煩一一找上門的時候,他就只能被迫的去解決麻煩,但那些麻煩最終糾纏在一起,好像變得更為復雜。

世間有王朝凌駕于修行者之上,也有王朝附庸在強大山門之下,而姜國則是相對平等,至少像書院這般特殊的存在,甚至例如摘星府這般五境上宗,都是能夠和姜國皇室平起平坐的。

摘星府的星主雖是國師,在朝堂里的職位上也是要听從皇帝陛下的命令,但其實和朝堂文武百官有著很大的區別,面對那些官員,皇帝陛下可以隨意下令,只要不是亂來,百官都不會有什麼意見,也不敢有意見。

但皇帝陛下如果要吩咐摘星府星主做事,便需要用請了,雖然一般情況下,都不會拒絕,但其實是具備拒絕的資格的。

正如山外修士事件,皇帝陛下也是請薛忘憂出山,而不可能直接命令他必須那麼做,這便是在姜國五境上宗的特殊地位。

因為但凡是五境上宗,便是至少有一位五境巔峰的大物,那是站立在世間最高峰的存在,說是有滅國之力也不夸張,自當以禮待之。

只是皇帝陛下終究是皇帝,只要沒有違背自己的原則,或是極其不願,也沒有哪個五境大物會拒絕幫皇帝陛下做事。

在整個姜國,唯一能夠看心情隨意拒絕皇帝陛下的也就只有梨花書院的院長了。

李夢舟雖然是離宮劍院的內院弟子,在某些方面會擁有一些特權,但也未達到真正的高度,在觸及到不能被觸及的規則時,他的身份其實並不能幫到他什麼。

兩座修行山門的弟子如何針鋒相對,甚至決出生死,其實都是被許可的事情,因為那畢竟是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本身便不存在什麼規則。

但在涉及到朝堂律法時,便不再只是修行者的事情,這便是李夢舟所犯的最大錯誤。

因事關玄政司侍郎,他只是考慮到陸長歌或許會利用姜國律法來對付他,卻忽視了自己修行者的身份。

朱在天是朝堂官員,但陸長歌不是,李夢舟為避免再被玄政司找麻煩,卻反而自己主動把修行者的事情牽扯到了朝堂方面。

他考慮的已經很全面,只是某些很關鍵的問題被他忽略了,等到有所察覺再想彌補時,便稍微有些來不及了。

古詩嫣握著劍從屋里走出來,說道︰「朝泗巷外出現了很多修行者的氣息,應該是玄政司的人,你的決定是什麼?」

李夢舟坐在藤椅上,整個人很懶散的樣子,他在盡量放松自己的心緒,淡淡說道︰「如果要拔劍的話,是否意味著要和朝堂為敵?」

「玄政司是除了軍部外,都城最強大的機構,天樞院只是針對情報方面,說起在都城的權力,還是玄政司更勝一籌,得罪玄政司,便是得罪大半個朝堂,甚至在某些方面意味著是在挑釁皇帝陛下,成為整個都城的公敵。」

其實李夢舟心里是有些困惑的,他在凌晨潛入玄政司大牢殺死陸長歌雖然冒險,但終歸是沒有露出什麼馬腳,在此刻找上門來的不應該是玄政司,而是謝春風才對。

他隱隱猜測,這里面一定還有什麼事情是自己沒有想到的。

古詩嫣平靜說道︰「若不反抗,等待你的可能就是牢獄之災,而一旦落到玄政司的手里,你就會成為徐鶴賢手中的棋子,他會利用你來針對天樞院,若天樞院因此垮台,整個都城就是玄政司說了算了。」

李夢舟砸吧砸吧嘴,說道︰「直接和玄政司動手啊,這倒是很刺激的事情,我不想成為都城的敵人,但也不會坐以待斃,我們也不一定就是孤立無援的,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做他想便顯得很弱,不如便放縱一下。」

他拋開了心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只是想著在都城里直接和玄政司對著干,那也不是隨便什麼人就敢做的,也沒有能力這麼做,但在敵人的屠刀架在脖子上時,反抗是必然的事情。

院牆之外有甲士蜂擁而至。

住在朝泗巷里的百姓皆是驚恐的退避開來,以往的朝泗巷是很安靜的,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朝泗巷里似乎經常會有官兵出沒,百姓們望著那座小院,貌似自從那個黑臉的少年住進來後,朝泗巷就變得不再安靜。

馮大娘在注意到那些很熟悉的身披甲冑的官兵出現在李夢舟的小院門前時,便很是驚慌失措,上次是青一自己找來朝泗巷的,馮大娘現在想要去搬救兵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人,只能祈禱著李夢舟不會出什麼事情。

沐南站在小院門前,輕輕揮了揮手,當即便有甲士上前一腳踹開院門,數十的甲士蜂擁而入。

李夢舟覺得這副場景很是熟悉,就像在那有雨的夜晚,同樣是沐南率領著一眾甲士直奔東城門街道,破門而入抓捕陸長歌的時候。

他雖然只是目睹著沐南率領著一眾甲士奔向東城門街道,並未看見那破門而入的畫面,但稍作聯想,便隱隱重合了起來。

他坐在藤椅上望著滿院子身披甲冑的官兵,一時間,有些百感交集。

沐南拿著白色手帕抹著嘴,笑眯眯的說道︰「小李先生,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如此勞師動眾,實在有些慚愧,但我早已久仰小李先生的大名,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小李先生當真是少年英杰。」

李夢舟看著他,說道︰「沐侍郎的名字我也有所耳聞,據說沐侍郎是玄政司一眾侍郎里面的第一強者,怎麼還拿著手帕,娘們兮兮的,這有些不太符合您的身份啊。」

沐南眼眸里浮現出一絲陰冷之色,但轉瞬即逝,他笑呵呵地說道︰「小李先生倒是很會說笑,我此次登門造訪,雖然有些唐突,但也希望小李先生能夠配合,乖乖跟我到玄政司里喝杯茶。」

李夢舟有些感慨的說道︰「你們玄政司好像很喜歡請別人去喝茶,但那種地方顯然不是會受歡迎的好去處,曾經朱侍郎也要請我喝茶,但他沒能請得動,沐侍郎又何以認為,能夠請動我呢?」

沐南笑著說道︰「我們都很清楚當初是怎麼回事,過去的事情何必再提,我奉命來請小李先生,奉得是司首的命令,也是陛下的命令,這和上次朱侍郎的行為可完全不同。」

李夢舟微微蹙起眉頭。

眼下的局面確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徐鶴賢不可能在一個坑里栽兩個跟頭,這次行動顯然做足了準備,居然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許可。

李夢舟大概能夠猜想到,徐鶴賢必然是在皇帝陛下面前堅定了信念,做出了某種保證,就算暫時拿不出什麼證據來,但只要得到皇帝陛下的旨意,他便沒有了任何後顧之憂。

這對李夢舟而言,顯然是很不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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