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見青山多寂寥(上)

彭德自是不知曉李夢舟心里對他的月復誹之言。

因為听不到,所以他便依舊維持著傲然的模樣,劍指吳道子,淡淡道︰「我已入四境,縱然在世間有不少地方依然將我隔離在外,但世間之大,我亦能隨意行走。」

吳道子默默望著他,心中想著在鳳江時,偶然踫到那位神算師,他口中所謂的預言,面色稍顯憂慮,年紀大了,總是不願再爭些什麼,搶些什麼,但不是每一個人老了之後,都會有頤養天年的想法,或許會比年輕時更加荒謬。

「我能夠想象到,你修行至四境付出了多少努力,可是世間向來不存在絕對的公平,強者恆強,你用了一輩子的時間才勉強破入四境,而我早在很多年前便是四境的巔峰,縱然此刻墮入三境,我終究到達過巔峰,單這一點,你便無法與我相提並論。」

吳道子握緊手中劍,衣袍無風自起,獵獵作響。

這般高高在上的模樣,最是讓彭德感到憤恨,他可以理所當然的認為,這不過是吳道子固執逞強罷了,談及過去的高度便很無趣,他絕對不會覺得憑借其現如今區區三境的修為能夠翻起多大的風浪。

「玄妙世界里雖然強者為尊,但強者死在弱者手里的事情也屢見不鮮,只是因為強者過于自信,我不能否認在極大的差距下,所有陰謀詭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可在強者不強,弱者不弱的局面下,錯誤估計對手,便已是相當于一只腳踏入了深淵。」

話音落下,彭德的劍已出。

劍身上透出的恐怖威壓,便好似一記重錘,柔軟的草甸地面驀然往下沉了數寸,被切割的斷草,毫無方向的飄向半空。

三境承意講究的是萬物之所見無所遁形,意志與天地靈氣溝通,一息間便可搬運大量的天地靈氣,秉承著道天意志,形隨意動。

而到了四境的程度,意志便更為堅定,相當于是打破了某種桎梏,心境如月般沉靜,舉手投足便可展現強大之勢,辯無中有,洞察不可知之玄妙。

至少在意識上,已經無限接近煌煌道天,隨時能夠打破凡俗。

當然,要做到這一點,必然是那些四境巔峰的人物,初入四境的修行者,只是剛剛走到這條路上罷了,但意識的升華,已完全月兌離三境以下的程度,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吳道子因為是從四境巔峰墮入三境的,所以他的意識依舊處在很高的位置,只是本身不再具備將之發揮出來的能力,相當于空有極高的才華,卻只能在邊陲僻壤種地,雖能在某些時候提出很高深的建議,卻很難展現在實踐上,淪為空談。

彭德的那一劍,雖不是多麼玄妙,但換作任何一位三境的修行者,都很難擋下這一劍,甚至連格擋的資格都沒有。

但吳道子的反應卻很快,在那道劍氣落下的一瞬間,他腳下橫移,幾個閃爍,便逃離了劍落下的範圍,再次出現時,已經迫近彭德。

劍氣大盛,當頭砸落。

這是吳道子的風雲劍。

尚且算是晴朗的天空,風雲驟變,伴隨著莫名的悶雷炸響。

漫天紛飛的草屑似乎並不能阻礙彭德的視野,他渾然無視那天地間的變化,在吳道子的身影消失在他的劍氣下的瞬間,他便提前有了動作。

他神情很是平靜的抬起握劍的右手,隔空朝著吳道子輕點,劍尖便閃爍出一抹淡淡的熒光。

前行的吳道子,雙手舉劍,砸落的姿勢微微停頓,身子微不可察的搖晃了一下,他的面前便多出了一柄無形的長劍,將那漫天的草屑斬碎,也使得風雲突變的景象崩塌。

青青草甸上呈現出一道極深的溝壑。

在溝壑的盡頭站著吳道子。

溝壑開始的地方,站著平靜舉劍的彭德。

兩兩對望,任憑狂風肆虐,草屑紛飛。

李夢舟有些訝然的看著這一幕,朝著身邊的葉瑾瑜問道︰「你可曾看清了?」

葉瑾瑜神情肅穆,低聲說道︰「四境作為修行很高的山峰,其中玄妙若沒有破入那個境界,便很難清楚的說出什麼。」

「那彭姓的野修雖是剛剛破入四境的程度,但已然徹底超月兌了三境之外,就算我只差半步便能破入四境,可在沒有邁過那道門檻之前,中間便橫跨著數不盡的山峰溝壑,那麼遙遠的距離,自然不可能看清。」

李夢舟沉默了一下,說道︰「吳先生雖然不懼任何三境修士,但終歸已不在四境,那彭姓野修卻是實打實的四境強者,吳先生是否有越境殺敵的能力?」

葉瑾瑜說道︰「我們兩個都尚且沒有站在三境的最高峰,就算此刻相助吳先生,也攔不下那野修一劍,只能寄希望于吳先生有辦法應對。」

李夢舟沒有說話,心里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被劍氣轟出的極深極長的溝壑,翻滾著灼熱的氣息,邊緣的青草有被燒焦的痕跡,散發著微末的青草香。

彭德再次舉起了手中的劍。

氣息伴隨著腳下溝壑里的灼熱,撕裂了天幕,斬碎了峰巒,震開了大地,以一條筆直的線路,刺向溝壑對面盡頭的吳道子。

天地靈氣相撞,爆發出難澀的嗡鳴,又無聲無息的潰散,遺留下的只是呈現在吳道子眼前的恐怖化象。

吳道子感受到了身前那股極具壓迫性的氣息,也能從意識中‘看到’那副畫面,天地崩塌,一座座青山轟倒的恐怖景象。

然而在回過神來之後,天地間似乎並無絲毫變化。

他維持著念力不散,任由那恐怖的氣息擦著周身掠過,在真正的致命危險來臨之前,他腰身彎曲,俯地疾行,飛舞的衣角被恐怖的氣息斬碎,挾裹著草屑飛向遙遠的高空。

灼熱感遍布後背,仿佛針刺一般的疼痛,背後灰袍被劃出一道長痕,呈現鮮血淋灕的傷口。

轟隆之聲在烏冬山里連綿不絕。

溝壑盡頭的那座青山,遙不可及,又仿若近在眼前,大地震動,山石滾落,那座山都仿佛被打碎。

灰白的頭發在狂風中舞動,吳道子的身影踩著溝壑邊緣,以一種極快的速度靠近彭德,他手中的劍爆發出耀眼的光芒。

彭德的眸子里充斥著冷意,褶皺的那張臉上布滿了陰郁,道︰「只是三境的修為便能躲過我的劍,也不虧我這多年來為殺你而努力修行,若你一下便死了,我反而覺得無趣,但我也不能讓你太過得意。」

「三境和四境的差距是無法輕易彌補的,我要讓你深刻明白這一點!」

劍橫于胸前,彭德左手指尖輕拂,驀然高抬,頭頂悶雷炸響,一道劍氣從天而降,目標直指快速移動中的吳道子。

彭德確實已經很老了,他的修行資質也很普通,能夠在有生之年破入四境,確為很罕見的事情,所以他的內心深處便有了更多的想法。

其實他倒不是真的多麼怨恨吳道子,那畢竟是年輕時候的事情,雖然在歲月的流逝中,年輕時埋下的怨念並未淡弱,但也算不上是一種執念。

因為他很清楚,就算真的殺死了吳道子,他自己本身也大限將至,在死亡終于開始拉扯他的時候,許多想法都變得不切實際。

或許在外人看來,他要殺死吳道子的確是為執念,否則沒有人能夠想象得到,只是因為年輕時那所謂自尊和對優秀之人的嫉妒,便奉獻一生的時間,只為達到一個目的。

那最終得到的東西也不過是一種心理安慰,反而顯得過往的執著平白丟失了很多美好的事物,頗顯得不償失。

要問做一件事情值不值得,當然最首要想到的便是能夠得到什麼,如果付出和得到的東西不成正比,便是很白痴的行為。

可是每個人的想法不同,真正想要得到的東西也不同,自然也沒辦法去說究竟值不值得,這種事情只有自己才知道。

對于彭德而言,曾經的執念到了如此年邁的時候,倒不如說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因為他已經付出了太多,如果在最後關頭選擇放棄,才是真的不值得。

默默無聞了太久,總要在這世間留下點東西,來證明自己並非是一個資質普通的螞蟻,至少在某一個時刻,他也曾成為夜空里最閃亮的星。

縱使那顆星星只是閃爍了一瞬便黯淡無光,但勝在它存在過,耀眼過。

當然,這也不是說彭德真的這般出塵,驅使這一切發生的源頭,還是因為他的嫉恨。

唯一的執念便是他固執的認為,若是當年沒有吳道子,那麼他也不會那麼不堪,他不覺得自己存在什麼問題,也不會認為吳道子過于優秀,他只記得自己當時的挫敗,只是因為吳道子良好的表現,讓他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他的嫉妒讓他陷入一種解不開的結,從未真正客觀的想過這個問題,是一種很鑽牛角尖的行為,因為吳道子的優秀,顯得他過于普通,那麼他就應該變得不普通,把當年優秀的人踩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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