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蠶滅 第四十五章 野火燎原(下)

雖然有些疑惑,但李夢舟下意識的覺得對方說得是對的,所以他忍住了不去揉眼楮,然後他發現自己好像真的看不見了。

但那更像是一種錯覺,因為很快他就能夠看清了,雖然依舊很模糊,但最起碼他看見了那透著恐懼模樣倒下的侍衛。

也看見了不遠處張崇略有些僵硬的身影。

更看見了馬車上梨花帶雨的兒姑娘。

李夢舟身邊站著兩個人。

是青一和江子畫。

江子畫撕破了大塊衣角,蒙住了臉。

而青一則是很坦誠的展露真容。

張崇的臉色很難看。

他並不認得青一,自然也不可能認識蒙住臉的江子畫。

但他認出了青一身上穿著的衣裳。

以他的職位是很難了解到天樞院的,但他是從潞王府走出來的人,自然會知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他除了臉色難看外,更多的還是恐懼。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青一,顫抖著聲音說道︰「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青一的臉上一如既往的淡漠,背負著雙手,說道︰「我本來就在這里。」

張崇心中一凜。

他的臉上蒼白了一瞬,驚異道︰「人是你殺的?!」

青一搖搖頭,看著那些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侍衛,說道︰「沒有司首的指令,我不會隨意殺人,所以人不是我的殺的。」

張崇低下頭,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他突然抬頭看著青一身邊有些微微發抖的白袍男子,那雖然很難被察覺,但他依舊看得很清楚。

冷笑了一聲,張崇說道︰「你應該從來沒有殺過人吧?那你第一次殺人的反應不至于這般平淡,雖然總有人比較特殊,但你顯然不會是這樣的人。不論是出于什麼原因,我就是知道這一點。」

江子畫微微瞪著眼楮,似乎很難搞懂張崇為什麼這般篤定。

張崇轉而看向青一,說道︰「既然做了,又為何不敢承認,莫非你是擅自行動,某人並不知道?」

青一緊緊蹙著眉頭,說道︰「這些人還有一息尚存,所以我說我沒有殺人,這並不需要懷疑。」

張崇怔了一下。

他有些惱怒,就算那些侍衛真的還沒有徹底死去,但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若是得不到救治,很快也要死,難道這樣就不算是親手殺了人麼?

江子畫貌似也很難理解青一的邏輯,所以他保持了沉默。

是的,他以前從未殺過人,今天也沒有過。

那柄小劍雖然是他的,但並非是他的本命劍,所以被青一借來用了一下。

按照青一的邏輯來看,他的確沒有出手過,因為他的手自始至終不是背在身後,便是抱在胸前,解決那些侍衛的劍也是屬于江子畫的,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張崇不管青一怎麼想,總之他很是憤怒,厲聲道︰「我出自潞王府,我在軍部任職,你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殺我!」

青一搖搖頭,說道︰「你搞錯了,我沒有想過要殺你。」

張崇憤怒的神色轉為錯愕,微異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青一指著旁邊仍在努力看清事物,貌似傻乎乎的李夢舟,說道︰「因為要殺你的人是他,而我只是為了保證他能夠成功殺死你而已。」

張崇覺得自己似乎被耍了。

依舊是那句話。

這又有什麼區別?

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跟與正常人邏輯有差異的人講話是很白痴的行為。

張崇絕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白痴,所以他不打算再說話了。

如今的局面不過是生與死兩條路而已。

他毫無疑問會選擇生路。

他要把這件事情稟報給潞親王殿下。

于是,他出劍了。

接著,他便發現自己貌似忽視了一件很嚴重的問題。

那就是他究竟能不能打得過青一?

據他所知,在那個地方貌似很少有境界低于承意境的存在。

而這個人隱藏在這里很長時間,他並沒有絲毫察覺。

這似乎已經足夠說明一些問題。

乃至于那個被他認為從未殺過人的白袍男子,若不是現在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沒有感覺到絲毫氣息。

最詭異的是,就算青一就真實的站在他的面前,他仍舊察覺不出這個人身上的氣機所在。

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所以他很果斷的,在出劍的那一瞬間,轉身逃走。

江子畫默默的看了一眼青一,然後邁步走向了那輛馬車。

兒姑娘的眼神很茫然。

江子畫仔仔細細的看了一會兒,突然發現這個小姑娘長得很好看。

然後他便努力的做出自認最帥氣的表情,笑道︰「姑娘莫怕,現在你安全了。」

但他好像忽略了一些什麼。

兒姑娘疑惑的看著蒙著臉的白袍男子,確定自己並不認識對方。

然後她便沒有理會江子畫,自己便躍下了馬車,朝著李夢舟小跑了過去,留下在風中凌亂的江子畫。

李夢舟已經能夠簡單視物,他看著逃走的張崇,沉聲說道︰「不能放走他!」

青一看著他,說道︰「人是你要殺的,所以也要你來動手。」

李夢舟沒有猶豫,提劍便要追過去。

此刻兒姑娘也來到了他面前。

「我好像知道你是誰。」

李夢舟停頓了一下,朝著她點點頭,便繼續朝著張崇走去。

已經跑出一段距離的張崇,以目前李夢舟的這種狀態是很難追得上的。

于是青一便緩緩的伸出一根手指,朝下輕輕點了點。

奔跑中的張崇撲通一聲便摔在了青石板路上。

李夢舟前進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很快便站在了張崇的身後。

看著地面上努力向前爬動的張崇,他的神色平靜的可怕。

不論張崇有多努力,他移動的距離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他的面龐漲得通紅,惱恨的嘶聲大吼︰「我是潞王殿下的人,你們不可以殺我!我要見殿下,我要見皇帝!」

李夢舟緩緩的蹲子,伸手拽著張崇的頭發,把他的腦袋提了起來。

眼角的血痕,那赤紅的眼楮,呈現在張崇的眼簾,極為可怖。

雖然這副模樣是被他造成的,但依舊不能止息張崇內心的恐懼。

「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麼要殺我?!」

李夢舟眯著眼楮,刺痛的感覺還沒有徹底消失,所以他的面龐不時會抽搐一下,他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低沉。

「溫柔鄉里的兒姑娘是我的朋友,你強行帶走她,所以我要殺你。」

張崇不敢相信的看著李夢舟,啞聲道︰「你是不是瘋了,為了區區一個青樓女子,你就要殺我?你想要,我還給你啊!」

李夢舟說道︰「你當然要還給我,但歸還的方式是我說得算的。」

他微微低頭,湊近張崇的耳畔,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緩緩說道︰「我要殺你,是因為你是潞王府的人,是因為你在給秦承懿賣命。這只是一個開始,所有你熟悉的人,所有跟秦承懿有關的人,我會一個一個全部殺掉。」

低沉的聲音回蕩在張崇的耳畔。

他驀然間瞪大了眼楮。

他沒有時間去理解這句話更深層的含義。

因為李夢舟在話落後,便舉起了手中那柄烏青色的劍。

然後狠狠地刺入張崇的後心。

看著掙扎了兩下,便一動不動,死不瞑目的張崇,李夢舟頗有些一些快意。

雖然並非是完全依靠實力殺死的這個人,但終究是他第一次殺死一名承意境的修行者。

也是他自從來到都城後,殺死的第一個人。

同時更是他必須要殺死的目標人物之一。

張崇在這里面起到的作用當然是微乎其微的,甚至李夢舟根本都不知道張崇有沒有起到作用,有沒有參與那件事情。

但只要是潞親王秦承懿的走狗,他都有理由去殺。

因為他很清楚,這些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就算不曾參與那件事情的人,也必然做過其他傷天害理的事情。

就比如今日張崇對兒姑娘所做的一切。

李夢舟提著劍走回來。

江子畫看著仍舊躺在地上的那些尚未完全斷氣,卻已然昏死過去的四名侍衛,問道︰「這些人怎麼辦?」

李夢舟輕輕甩了甩烏青色的劍上面的血滴,說道︰「張崇已死,除了我們,他們便是唯一的知情者,所以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讓他們永遠閉嘴。」

江子畫驚恐的看著李夢舟,似乎很難相信他會說出這般恐怖的話。

青一也只是微微蹙起眉頭,在很多時候他當然都贊同李夢舟這麼做,但他又覺得李夢舟這個人似乎戾氣很重,並非表面上看起來那般人畜無害。

李夢舟轉頭看了一眼一臉懼色的兒姑娘,輕聲說道︰「張崇應該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而跟隨他的這些侍衛,手下必定也染過很多無辜人的血,不值得同情。」

說著,他便很是平淡的一一結束了那些侍衛的生命。

做完這一切,他看著江子畫,說道︰「雖然你沒有幫上什麼忙,但也很感激你的出手相助,麻煩你先把兒姑娘送回溫柔鄉吧。」

兒姑娘低著頭,緊緊盯著自己的腳尖,長長的睫毛動了動,頭也未抬的輕聲說道︰「謝謝你。」

李夢舟略微感到有些不自然,如此安靜的兒姑娘是顯得有些陌生的,但該做的,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至于兒姑娘能不能走出心里的陰影,他並沒有什麼特別好的辦法。

但她終究是完好無缺的,這已經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想著兒姑娘雖然要比他大上兩歲,但也只是一個小姑娘罷了,便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以作安慰,說道︰「回去吧。」

兒姑娘點點頭,便跟著江子畫一起離開了這條街。

江子畫離開前滿是月復誹的嘀咕著什麼。

但李夢舟沒有興趣去听,而是緊緊地盯著面前的青一。

良久的沉默後,李夢舟方才鄭重行禮道︰「多謝。」

青一淡淡的說道︰「不用謝我,我什麼都沒有做,這里的所有人都是你殺的。」

李夢舟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

轉身要走的青一稍微停頓了一下,轉頭說道︰「這兩天便好好休息,盡量不要看什麼書,否則你的眼楮還是會出問題的。」

似乎是看出李夢舟並不是很在意的樣子,他又說道︰「你的眼楮傷到了神經,不容小覷,若非我截斷了張崇的念力,你的眼楮瞬間就會瞎掉,甚至腦袋都會炸開,莫要不當回事兒。」

李夢舟連忙拱手道︰「我明白了。」

青一蹙起眉頭,很難將如今彬彬有禮的李夢舟與那先前充滿戾氣的模樣融合在一起,他搖了搖頭,說道︰「這里我會處理的。但你也要記住,這種事情只能發生一次,不要給天樞院帶來什麼麻煩。」

李夢舟口上答應著,心下卻是另外一個想法。

這種事情又怎麼可能只會發生一次。

野火既然已經點燃,必定會是燎原之勢,是不可能輕易熄滅的

子時的通明巷里,燈火依舊通明。

懸掛白羽的小院里,有著一片小池塘,池塘邊站著一個人。

他靜靜地看著池塘里游動的金色鯉魚。

雖然未到凜冬,尚未到水面徹底結冰的地步,但這池塘里卻詭異的冒著熱氣。

院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推開,青一低著頭站在男人身後,說道︰「司首,張崇已經死了。」

青一不是無緣無故或是真的被李夢舟威脅才答應他要殺死張崇這件事情的,他自然很快便請示了江司首,而江司首出乎意料的並沒有斥責他,反而同意了這件事情。

這讓他很是不能理解。

不論張崇做了什麼,他畢竟是軍部里的人,是潞王殿下的人,更是朝廷命官,都不應該由李夢舟這樣的人出手殺死。

且像張崇這般逼迫一個青樓女子,本也不是什麼死罪,因為二者的身份差距太大,就算他弄死了一個青樓女子,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罪過。

這本來便是權力上不成文的規矩,否則也不會劃分什麼三教九流了。

有權有勢的人想要弄死一個無權無勢,甚至根本沒有人身自由的奴婢,那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雖然這在明文上的確屬于一種罪責,但潛在里又有誰會真的在意,在意的也不過是那些同樣無權無勢的人。

所以張崇若是殺死一名青樓女子,他頂多也就是罰一些俸祿,甚至只是被過場般的詢問一句便不了了之了,更甚者,根本沒有人會去過問,該干嘛干嘛。而若是李夢舟殺死了張崇這位朝廷命官,那他的罪過就大了,死罪是難逃的。

江司首朝著青一擺了擺手,後者便恭敬的退下。

低頭看著浮出水面吐著泡泡,似乎在盯著他打量的金色鯉魚,江司首隨手丟下一些魚食,便轉身走出了小院,走出了通明巷。

這個時辰宮門早已關閉,任何人都不可能通過,但對于江司首而言,這似乎並非是什麼難事。

他很快的便到了御書房。

御書房是皇帝陛下批閱奏折的地方,也是休息的地方,門外只是有六名侍衛遠遠的站著,周圍顯得無比的安靜。

御書房里走出一名內侍,所謂內侍便是沒有某個東西的專門伺候皇帝陛下和宮里娘娘們的宦官。

而這種內侍在姜國的地位並不是很高,也不可能真的成為皇帝的心月復,很多事情都是他們不能旁听的。

內侍存在的時間並不長,他們大多都是家里窮苦,要麼是被父母送來,要麼是自願進宮,最初目的也只是為了能夠不至于餓死。

乃至世間其余諸國很多都沒有內侍這種人的存在,姜國皇帝陛下也曾經有想過廢除內侍,但並沒有得到施行。

內侍雖然已經不算男人,但終歸以前是男人,在處理很多事情上,遠比那些婢女周到得多,也好用得多。

由內侍引領著江司首步入御書房,那內侍轉身便關上門,靜靜地站在門外候著。

皇帝陛下一身黑金長袍,端坐在書案後的龍座上,桌上除了有著不少待批閱和已批閱的奏折,筆墨紙硯等,還有紫金壺裝著的沏好的茶。

被皇帝陛下喝的茶自然是天下間最好的茶。

琉璃盞中盛放的便是微微透著些墨綠色的茶水,顏色雖然看起來很詭異,但味道香醇,乃是專門為皇宮御供的御茶——靜墨山尊。

御書房外的腳步聲似乎打擾到了皇帝陛下的沉思,他放下手中的奏折,端起琉璃盞,輕抿了一口茶。

江听雨揖手為禮。

皇帝陛下輕擺手道︰「你我之間便不必行這些虛禮了。」

若問整個姜國,皇帝陛下最信任的人,除了同眠而榻的皇後娘娘,和那梨花書院里最高的某個人,便就是那執掌天樞院的江听雨了。

江听雨和皇帝陛下雖是君臣,但也是兄弟。

只是跟潞親王與皇帝陛下的兄弟關系不一樣罷了。

煮茶的火爐仍在燃燒著,眼看便有熬干的跡象,散發出一縷詭異的氣味。

江听雨的衣袖帶起了一陣風,吹熄了爐里的火,霧汽也被清除一空,清風透窗而過,氣息重又變得淡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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