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奪沒想到,這次听到的內容出奇得多。
好在他的「听」,向來听到的都不是說話的聲音,而是一種特殊的旋律,卻能自動在腦海中轉化成語言內容。所以要比听「話」的時間短很多。
即便如此,吳奪還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等他放下這件蒜頭瓶,不少人都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怎麼?小吳,你有什麼新發現麼?」章成錦先問話了。
「這應該就是金代的鈞窯。」吳奪緩緩呼出一口氣。
「那這刻字是怎麼回事兒?這可是燒之前就刻在瓷胎上的。」盧遠方緊跟著問道。
不等吳奪回答,寧元祺又道,「你的意思是,斷無清晚期高仿的可能性?」
章成錦、盧遠方、寧元祺,這三個人,其實代表了三種觀點,問話即是觀點的體現。
章成錦認為符合金代鈞窯的特征,但是卻又不能解釋為什麼會出現如同北宋官鈞的刻字,他想合理破解這一點疑惑。
盧遠方所長在書畫,瓷器上眼力不足,大家說金代鈞窯他基本上是采信了,可是腦子里還有那麼一絲萬一是北宋官鈞的幻想。
寧元祺則認為這有可能是清晚期的高仿,因為技術問題導致了兩不像。
不過,觀點是三種,解答卻只需要一點,那就是為什麼會出現刻字。
吳奪听到了為什麼刻字的原因,但是卻不知該怎麼說。
這一次和以前大不相同,听到的內容太多。
確切地說,他听到了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的背景說出來大家肯定都認可,但是這個故事本身,實在是很難找到佐證‧‧‧‧‧‧
北宋晚期,宋金之戰,宋朝丟了北方,只能遷都江南,成了南宋。
金朝控制了北方,自然也控制了鈞窯的窯址所在地。
當時,大部分鈞窯工匠,特別是優秀工匠,都隨之南遷了。
從北宋到南宋,各大窯口工匠的南遷,也是華夏的瓷業重心從北方向南方轉移的開始。在此之前,大部分著名窯口都在北方,而金朝之後,南方瓷業開始興盛;明清時期,景德鎮已然成了毫無疑問的瓷業中心。
金代,雖然大部分鈞窯工匠南遷了,但是鈞窯生產卻沒有完全中斷。而且,在金朝的干預下,又重新開始復興。
但是,畢竟優秀的工匠差不多都走沒了,所以一時之間鈞窯的水平出現了明顯下降。
這時候,鈞窯就是徹底的民窯了,但是金朝的干預力度卻很大;史料上提及了高壓政策,以恢復鈞窯生產、提高制瓷水平。
無論如何,想再燒出北宋官鈞那樣的瓷器是不可能了,所以金代鈞窯和北宋官鈞有著明顯差別。
而吳奪听到的,是一個鈞窯制瓷高手的故事。
此人姓宋,家中拍行老九,名字就叫宋九。
宋九的父親就是鈞窯工匠,到了他這一代,父親去世後,兄弟們也都成了鈞窯工匠。
南遷之際,因為老母病重,經不起顛簸,兄弟們都走了,只有最小的宋九守著老母留了下來。
宋九的制瓷技術,是父親和兄長們教授的,尚未學全學透,就這樣中斷了。
不過,宋九很善于學習,在金朝統治下的鈞窯,他算是一邊實踐一邊研究。
當時,金朝為了恢復和提高鈞窯的生產和水平,還從同在北方的定窯、耀州窯等窯口調集了工匠前來。從這些工匠那里,宋九也吸取了其他窯口的制瓷技藝,在制作鈞窯瓷器時,嘗試加入刻花、浮雕等等手法。
宋九的水平越來越高。雖然無法實現北宋官鈞那種「彌漫全身」的窯變色,卻已然能達到控制窯變色斑塊分布的水平。而金代鈞窯能呈現的最高水平,也不過就是這種程度了。
因為北宋官鈞曾經刻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加上宋九的名字里有個「九」字,所以,他在某些得意之作上會刻一個「九」。
這件蟠螭蒜頭瓶,就是他的得意之作。
在常規的蒜頭瓶上浮雕蟠螭,也是宋九應用了其他窯口的技藝進行的創新。
金代鈞窯出現過少量刻花和浮雕的器物,宋九應該就是創始人之一。
宋九只不過是一個民間工匠,關于金代的史料又少得可憐,所以他的名字並沒有流傳下來。
同時,他個人的得意之作,數量本就不多;歷經八百年,能傳到今天的,那肯定更是罕見。
這一件刻「九」的金代鈞窯蟠螭蒜頭瓶,來歷大致如此。
不過,這個「故事」並不能成為這一件金代鈞窯蒜頭瓶的加分項,因為無從考證。
況且這蒜頭瓶還存在爭議,即便作為金代鈞窯,頂多也只能因為蟠螭浮雕增加點兒價值。
吳奪想了想,不知道怎麼說,那就先不說了,「我只是個人看法,應該就是金代鈞窯。至于刻字,或許只是偶然有工匠一時興起。」
他這麼一說,章成錦等人便也沒有再追問;不過,針對這件蒜頭瓶的討論卻沒有因此停止,大部分人也都集中在圓桌邊。
「這個交流會,交流效果還真是不錯!」吳奪心中感慨一句,便就此悄悄退出了討論圈,獨自回到了原先的八仙桌邊。
剛要坐下,卻見寧霜走了過來。
寧霜笑靨如花,吳奪有些不明就里,「怎麼了?」
「沒什麼,我就是想問問,你明明看出什麼來了,怎麼不說了呢?」
「你怎麼知道我看出什麼來了?」
「你拿著蒜頭瓶的時候,眼楮里有故事。」寧霜攏了攏頭發,「我不喜歡拐彎抹角,過來問你,是因為我曾經參加過金代鈞窯遺址的考古項目,當時也曾發現過刻字的鈞窯!」
「啊?那你應該說說啊,反倒猜我看出什麼來了?」
「不是我不說,是沒法兒說。因為那只是一塊破碎的瓷片,上面刻的,也不過是一條豎道,那就有可能是被敲碎的殘次品。」寧霜解釋,「今天見了這個‘九’字,我才又突然覺得,瓷片上的豎道也可能是一個字的某一筆畫。但是,還是不能作為憑據。」
吳奪听後,不由嘆了口氣,「其實,我也是沒法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