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隱秘的角落

作者︰青木赤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吳大志說完,羅宇澤嘿嘿一笑,還拍了下巴掌,「哎喲!您老不說我還不好意思提,吳奪現在不輕易給人看東西哩!」

「我什麼時候沒給你看啊?」吳奪笑著接口。

「我是說不輕易看。」羅宇澤一邊打開行李箱,一邊又道,「這一趟來青都市,消息挺偶然,也挺有戲劇性,沒想到竟然真的收了東西。」

結果,羅宇澤打開箱子之後,大家都不由笑了笑。

因為本來看箱子的體積,還以為是個不小的件兒,結果里頭全是煙,得有二三十條。煙盒沒商標,白盒,倒是也封了塑膜。

羅宇澤先是順手拿出幾條,「青都卷煙廠弄的,大家留幾條嘗嘗。」

接著,才從箱內一側拿起了壓在幾條煙下的一個長條形的錦盒。

這是個書畫盒。

吳奪一看,「喲呵,你現在還敢自己收書畫了?」

「先看東西,回頭給你細說。」羅宇澤說著,就把書畫盒打開了。

這是個橫軸,寬度也就一尺多,拉開之後,長度也只有一米半左右。

這是裝裱後的長寬,畫心面積也就兩平尺左右,而且一端還加了題跋。

看裝裱和題跋,不怎麼老,看著應該是清中期以後的。

不過,畫心的年份,不能根據裝裱和題跋判定,因為裝裱可能是後來重新裝裱,題跋也可能是後來加上一並裝裱起來了。

一看畫心,大家的目光都有變化。

他們都不算外行,雖然說不上精通書畫,但是東西看多了,好賴很容易分出來。

畫心之上,湖邊有山,山邊巨石嵯峨;湖邊亦有林,層林盡染紅;湖水波光粼粼,有一小舟飄在湖中。

除了湖水近似留白,其他的景物都是密密匝匝;這種對比,讓人感覺到一種很特別的味道;而且細品之後,氣象萬千。

如此小的尺幅之上,尤為難能。

「好一幅秋林湖石圖!」吳奪心頭暗嘆。

只是,這幅《秋林湖石圖》上,沒有任何款印,只有構成圖畫的筆墨色彩。

而接上的題跋,則是一幅對聯︰

丹青入我眼

赤葉添湖光

題跋倒是有落款,但是落款是個號︰半望齋主人。

落款下有鈐印一方,也是「半望齋」。

字體是行書,寫得中規中矩,有功底,可也沒什麼太出彩的地方。

鈐印是陽文,刀工尚可,金石味道也可以,但也不像是名家之作。

吳奪先是仔細看了看,他沒听說過「半望齋」這個堂號。

葛亮看到之後,就手拿起手機查了查,也沒查到;羅宇澤看他查,還跟了一句,「甭查了,我查了老半天也沒查到這個‘半望齋’。」

雖然吳奪還沒「听」,但這情況他感覺「半望齋」可能是個不知名的堂號;自古以來這樣的堂號太多了,古代文人,稍微有點條件的,誰還沒有個堂號?

應該是這個「半望齋主人」得到了這幅《秋林湖石圖》,而後重新裝裱了,裝裱之時,加上了自己的題跋。

通過裝裱和題跋的紙質、墨跡來看,年份確實在清中期以後,而且還可能更晚,晚到清末。

而畫心,肯定要老得多,從紙的老舊程度和筆墨顏料的氧化程度來看,最晚也能到明,也不像是做舊的。

吳大志似乎很感興趣,認真地看起畫來。

他重點看的是皴法。

「有牛毛皴,也有解索皴,干濕相得益彰。厚重不失秀,清雅帶肅穆,這畫兒,絕不是普通畫家的作品!」

牛毛皴和解索皴都是繪畫的皴法。顧名思義,牛毛皴像牛毛,用細線密皴;解索皴就像解開繩索一樣,是彎曲的長線皴。

羅宇澤一听吳大志說的,喜笑顏開,「英雄所見略同啊,為什麼這畫沒有款印我也敢收?就因為我看的是本質啊!」

「價錢也不高吧?」吳奪也笑了笑。

「你總是這麼一針見膿。」羅宇澤也不避諱,「這畫沒款沒印的,就算看著再好,也不可能大價錢收啊。」

吳大志還在細看,吳奪也不好這時候「听」,便接著問道,「哪里收的?」

「小孩沒娘,收來話長啊。」

「別貧,長話短說。」

「是這麼回事兒。」羅宇澤接著便介紹起來,雖然吳奪說了長話短說,但他還是有點兒嗦︰

「我爸公司啊,有個貨車車隊,省內的拉貨跑活兒,基本就是這個車隊干。這個車隊的隊長,也喜歡古玩,所以和我有來往。

前一陣子吧,隊長跟著幾輛貨車一起到青都市送貨,結果在郊區一條街上被堵了,前頭出了車禍,後頭一溜車倒不出去。隊長就先下了車,在附近溜達了一會兒。

從街邊走進一條胡同,隊長發現一個小院兒不錯,青磚黛瓦的,一時興起,就想進去看看。

還沒敲門,門開了,出來倆人,後頭還跟著一個老頭兒。

確切地說,是這倆人被老頭兒轟出來了。

隊長很尷尬。因為他就站在門邊,倆人走遠了老頭兒還破口大罵,好像是來收東西的,這老頭兒手里有點兒古玩;但是他們殺價太低,想糊弄老頭兒。

隊長听著就起了興趣,不過一時半會兒不敢開口,因為老頭兒正在氣頭兒上。

正在這時候,老頭兒突然捂著胸口心髒病犯了,一下子就坐地上了。

隊長一看,連忙上前扶起,老頭兒告訴他,藥在哪個屋,他就跑進去把藥拿出來喂老人吃下了‧‧‧‧‧‧」

「我說,你這也太嗦了,東西就是這個老頭兒的,對吧?」吳奪實在忍不住了。

「聊古玩,不能著急。」羅宇澤呵呵一笑,「對,救了老頭兒,隊長就此看了看老頭兒的東西,還收了一件明代的青花筆洗回去,也跟我說了。我打著隊長的旗號,聯系上了。」

「听你說的,好像他東西不少啊,怎麼就收了這一幅畫?」

「別提了,我昨兒來的時候,能賣的都賣了,老頭兒等用錢。這幅畫,是掛在他的書房的,本來不賣,因為念著隊長的人情,不想讓我空手而歸,就問我要不要。」

「看來他也不知道作者是誰了。」

「對,他自己都說‘無名氏’的畫,喜歡就便宜拿走吧。」

這時候,吳大志也看完了,吳奪便準備上手了。

葛亮又笑著追問一句,「到底多便宜?」

「一萬。」

「那也不便宜啊,沒款沒印的。」

「老頭兒不是外行,他說就沖這筆法筆力,‘無名氏’也能值兩萬,要我一萬就算便宜了。我一想,也是,一萬塊說多不多,這麼好的畫,賣不出去自己欣賞也值了。萬一最終能確定作者,要是個大名家,那就賺大了。」

這時候,看完畫的吳大志跟了一句,「小羅,畫我不算專長,但是這畫,一萬肯定是賺了,我現在感覺,甚至能到明代之前。」

羅宇澤哈哈大笑,「吳爺爺您給定性了,吳奪也得听著。」

吳奪這時候正在「听」呢。

而且听到的內容還比較多。

首先听到的是裝裱時間,確實是清晚期,光緒年間。

這個「半望齋主人」也確實沒听到,看來和開始想的一樣,就是個普通文人。

但是他裝裱的這畫,來頭就大了!

沒想到,羅宇澤還真撿了個大漏兒!

這畫的作者,居然是元代的大畫家王蒙!

元四家之一啊。

王蒙生于元代,在元朝入仕,元末棄官,然後隱居。後來在隱居和入仕間反復。他的人生結局比較淒慘,洪武十八年,因為胡惟庸案,最終死于獄中。

仕途坎坷、結局淒慘,藝術成就卻聲名赫赫。王蒙與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吳鎮、倪瓚合稱「元四家」。吳大志前頭說的「牛毛皴」和「解索皴」,就是王蒙最喜歡用的。

王蒙還有個身份,是趙孟頫的外孫。

吳奪心說羅宇澤撿了個大漏兒,不光是因為他听到這是王蒙的作品,更重要的是,這座《秋林湖石圖》,其實是落了款的!

看不到,卻听得到。

當然,這麼看看不到,知道位置,再配合放大鏡看,那就容易多了。

吳奪拿起了放大鏡,先是在秋林紅葉間一處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四個紅字︰黃鶴山樵。

這四個字,和紅色的秋葉顏色一樣,字體很小,用筆很細很巧妙,就隱藏在枝葉之間,利用枝葉間的縫隙、甚至借用某些枝葉的用筆來寫下的。

黃鶴山樵,是王蒙的號,這個號,是他元末棄官之後才用的。

落款不止這一處。

就在山石的縫隙間,還有一處,同樣字體很小,同樣用筆很細很巧妙,同樣利用和借用了山石和縫隙的用筆。

這里是三個字︰王叔明。王蒙,字叔明。

這兩處隱秘的角落,兩處巧妙的落款,不用放大鏡是看不出來的。

吳奪用放大鏡看的時候,大家都湊上來了,羅宇澤的腦袋貼得最近,眼楮距離放大鏡也最近。

「我去!」羅宇澤一手捂著嘴,一手揮舞拳頭,「這幸福來得也太突然了吧?!王蒙?!」

捂著嘴是怕唾沫星子濺到畫上。

吳奪看完這兩處落款,干脆將放大鏡給了羅宇澤。

吳大志一听王蒙,「我就說這畫不一般!只是沒想到,居然是王蒙的!好兆頭,好兆頭!」

「好兆頭,好兆頭!」羅宇澤也跟著叫道。

其實,吳大志說「好兆頭」,是因為馬上要出發探查九鼎了,意有所指。

但羅宇澤不知道啊,他是太興奮了,跟著就重復叫了起來。

他興奮很正常,因為王蒙的畫太貴了!

早在十年前,王蒙的《稚川移居圖》就拍出過四億的天價!

當然,即便是同樣畫家的作品,畫和畫肯定不一樣,羅宇澤撿漏這幅《秋林湖石圖》,不可能值那麼多。

但再保守,幾百萬也沒問題。而且,這種極為隱秘的落款,也是個噱頭。

羅宇澤用放大鏡看完之後,其他三人又輪番看了看。

吳奪撤出圈子,走到稍遠處點了一支煙,他現在想的就是,為什麼王蒙要這麼落款?

吳奪只听到了落款的位置,為什麼這麼落款,卻沒有听到。

最後,吳奪還是琢磨出來一點兒東西。

王蒙這一輩子,入仕、棄官、隱居、再入仕、再隱居、最終入仕,直到死在了仕途。

他的心里,肯定是想做官的,壓都壓不住。

這幅畫,紅葉間落款的「黃鶴山樵」,這個號是他元末棄官之後用的,因為他隱居在杭州黃鶴山。但是他隱居的時候,內心還是在渴望著再度入仕。

後來他曾經收到過起義首領張士誠的邀請,又去當過官。後來戰亂擴大,他又隱居;最終,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後,六十多歲的他還是又入仕了。

他棄官隱居,有種種原因,也受到了同為元四家之一的好友倪瓚的影響,而且元朝不是一個漢人朝廷;並不是對仕途徹底看透了、放下了。

這一幅秋林湖石圖,似乎也能反映這一點。畫的是湖光山色、紅葉蕭蕭、一葉扁舟、隱然世外,但畫風卻又不那麼超月兌,帶著肅穆。

仿佛是在說︰這樣悠閑的日子好是好,就是還免不了虛度年華的感覺。

王蒙在隱居的日子里,內心應該還是不平靜甚至不安的。

如果用不落款代表「隱居」,用落款代表「入仕」;那麼王蒙的心態就和這幅畫的情況一樣, 在隱居和入仕之間有一定的思想斗爭。

隱秘落款,可能就是當時心境的反應。看似好像一時興起「玩」了一把,其實卻是有「根」的。

他在壓制「仕心」,卻不能徹底去掉。

落款再隱秘,那也是落了。王蒙的心理天平,最終還是入仕的分量更重。事實上,他在黃鶴山隱居了二十多年,到底沒有徹底放棄仕途執念。

生于官宦之家,死于仕途,卻是繪畫上的一代宗師‧‧‧‧‧‧

想明白了這些,吳奪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我撿了大漏兒,你怎麼還愁眉苦臉的?」這時候,羅宇澤也湊上來了,他的興奮勁兒還沒下去,「我說,這種漏兒還真是得天時地利人和,不說別的,要不是重新裝裱過,裝裱的年份不老,怕就不這麼容易!」

吳奪點點頭,又解釋道,「我不是愁眉苦臉,我是在想王蒙為什麼這麼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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