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東南

「主帥,盜寇逃亡符竹峰一帶了!」

夏琰騎在馬上正看著地形圖,探子來報他也沒有抬頭,只是小幅度點了下頭,以示他知曉了。

這群盜寇,和他在東南山丘里轉悠,生動地把「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演繹得淋灕盡致。雖然兩天內收復了兩大郡,但是這群盜寇不知道怎麼那麼頑強,堅持拖著他這一萬大軍打。夏琰本想著速戰速決一萬精兵應該是夠了的,但照現在這打法,一是怕糧草供應不上,二是怕打到最後沒剩多少人了。而這群盜寇又不像尋常的草寇,對于丟了城一點都不心疼戀戰,倒像是故意拖著他往東南深處走,所以他才會猜想是朝堂之上有人有意引導。但如今他深處東南月復地,只能寄希望于柏越能查出來點什麼吧。

「繼續追擊,謹慎行軍。」夏琰下令道,「多派些人去前方探路,注意保持聯系。」

軍隊緩緩前進,八月中旬,太陽正是最毒的時候,驕陽似火,燙得草木都蔫了吧唧,蒸出水分彌漫,又熱又濕。士兵們也多有受不了,每天都有人受不了熱暈倒。除此之外,東南一帶瘴氣重,蚊蟲毒蟲叮咬也是在所難免的。

夏琰接著觀察了一下地形圖,低聲問身邊的副官嚴襲︰「我們還要多少人馬?」

嚴家幾代都是夏家軍中的副官,嚴襲和夏琰同歲,這次他听說夏琰出征便連忙應召,兩人是一起練武和和學的兵法,養成了點默契。

嚴襲馬上同樣低聲回答道︰「不到七千。」

夏琰「嘶」了一聲,這幾日來接連應戰,

雖然大部分時候獲勝,但人員損失還是不可小覷的。

「老嚴你看,前方符竹峰一帶,高山險道,易守難攻,敵軍如今已經上山,必定在我軍行軍路上設伏。但凡有點腦子,就不會錯過這個伏擊點。」夏琰指著地圖上的一處,那是個兩山之間的澗道,一旦佔據制高點,就是個完美的伏擊點,不論是滑石,還是放箭,都很方便,而且還難攻易守。

「確實,七千人馬一過,最多剩下四千。」嚴襲估模了一下,「當然就算只剩下四千兵力,對付那些沒有章法的盜寇也可以,出了符竹峰一片,就到了江陽郡,江陽郡人丁旺盛,可以就地募兵,充實軍隊。」

夏琰對他的提議不置可否,他騎在馬上看著前方不遠處那一片郁郁蔥蔥的樹山,明明那麼靜謐祥和,但想到不久後那里就會灑滿弟兄們的鮮血,尸骨可能會一直困在這深山中,心里便一陣酸楚。

「不能這樣,得換個法子……」

嚴襲疑惑地看著他,不知道他這突然冒出來的一句是什麼意思。

「再想想別的辦法,這樣做傷亡太大,不能要弟兄們白白地去送命。」

「那你覺得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呢?」

夏琰不說話了,既然是行軍要道,那肯定就是必經之路,怎麼樣才能繞過去呢?

到前面打探的探子回來了,前面的道路果然越來越不好走了,還不到十里地就是剛剛夏琰指的那個伏擊地,目前看上去沒有異常,沒有看點半點敵軍的影子。但就是這樣,夏琰心中的不安愈發地放大。

眼見著軍隊漸漸沒入那大片樹林子中,目前還是沿著相對平坦開闊的地方走,上了年歲的樹碩大的樹根從泥土里凸起,濕熱的土壤異常松軟,走上去都沒有聲音,但到後面一定會越來越難以行軍。

夏琰看了看天色,這個時候該停下來了,在不熟悉地形的情況下,對方已經佔了地利人和了,不能連天時這塊都被佔去。

「老嚴,通知全軍原地休整,嚴加防備。」

日頭一點點西斜,天地間終于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暮色,山下由于樹木枝葉繁茂,便比平原地區更加暗了點。

營地內不敢生火,將士們就隨便嚼了點干糧。

夏琰咽下最後一口干糧,看著紅暈越發明艷的落日,換作平時他會假模假樣的學著他爹的文人樣拿腔作勢作幾首打油詩,但是此刻他沒這個心情,只想落日之後又會有什麼樣的危機?這種未知感很讓人不安,他實在是忍受不了。

「老嚴,過來一下。」

嚴襲听到後忙起身湊過來,「怎麼了?」

夏琰稍微往他這邊靠了一點,低聲說︰「等會我們兩個出去勘測地形,看看有沒有什麼新的突破口。」

嚴襲听完便三下五除二把剩余的大餅吞了下去,眼神示意已經準備好可以走了。

兩人悄悄出了軍營,只在軍營門口叮囑了下守營的兄弟機靈點。山中光線越來越弱了,他們不敢打火折子,怕吸引敵軍注意,便勉強借著點微弱的光憑借記憶在對比地形圖。

「你看啊,如果敵方扎營的話,一定是在行軍澗道的高處,也就是符竹峰的東北這塊,咱們抄他們的西邊走走,西邊戒備應該會少一點的。」

兩人就這樣慢慢往山上模索,一路上夏琰還借著指南龜在紙上描下行蹤軌跡,不一會兒,前方出現了點火光。

「這幫孫子,爺爺我在營里都不敢生火做飯,他們倒好,這麼明晃晃地照著。」嚴襲氣的咬牙切齒,「這幾個郡的兵力這麼差嗎?連這幫烏合之眾都打不過?!」

夏琰沒說話,確實這種情況下營內生火乃是大忌,這伙人里面難道沒一個稍微懂點行軍之道的嗎?

兩個人繼續悄聲模索,小心翼翼地避開火堆處,奇怪的是,這火堆處有營帳,但是卻不見一個人影。

夏琰心里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郁了,不對,太不對勁了,除非這個火堆,只是個誘餌?!

他剛想提醒嚴襲,耳邊利箭「唰」的一聲劃過,印證了他的猜想。嚴襲護著他往旁邊一滾,馬上利箭「嘩啦啦」劃破空氣刺入泥土的聲音不絕于耳。此時他們沒有時間站起來了,只能盡量往旁邊滾去,夏琰感受到了一點坡度,忙扯著地上的草皮借力,猛地一下迅速將兩人帶到了一個滑坡!

身體不受限制地下墜,壓斷了不知道多少草堆和小樹叢,甚至有些木棍被壓斷後露出尖端刺進了身體里,但比起極速下滑後背的燃燒感,這些都不算什麼。

身旁的嚴襲忍不住痛呼出聲,夏琰也沒想到這個坡會這麼陡,原以為是個緩坡可以減緩弓箭的攻勢借機逃跑,現在看來,弓箭是擺月兌了,但又有了新的麻煩。

突然一雙手臂死死攀住了他的肩膀,緊接著嚴襲的身體就貼上了他的後背,嚴襲以自己為肉盾,盡量減少夏琰受到的劃傷。

「夏琰,你是主將,一定不能有事!」

「你瘋了嗎?快松手!」夏琰想去掰開嚴襲的手臂,卻一下被一塊石頭撞擊了一下,弄的兩人都顛簸了一下,暈頭轉向的,不能有多的動作。

終于,不知道下落了多久,終于滑下的速度減緩了下來,最後兩人停在了一塊平地上。

「呼——」夏琰長呼出了一口氣,忙爬起來拍了拍嚴襲的臉,「老嚴,老嚴!醒醒!你怎麼樣了?」

看沒什麼反應,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直接抽了過去,「老嚴,老嚴!快睜開眼楮!」

「咳咳——」嚴襲被這一大巴掌下去意識回籠了些,慢慢撐起上身道,「沒事,咳咳,我家老爺子用鞭子抽我比這還重,死不了。」

夏琰正想翻過來他的後背看看傷勢,嚴襲忙抓起一把泥土甩在他手上,「你模這土!」

潮潮的,水分很足的樣子。夏琰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旁邊有河!」

順著泥土的濕潤的走勢模索,很快兩人听到了「嘩啦啦」的流水聲。

「喲,還是條不小的河呢!」嚴襲笑道。

隨即兩人就來到了河邊,雖然沒看到嚴襲的傷勢,但肯定不輕,他就讓嚴襲坐在岸邊,自己下水去試試深淺順便看看水道情況。嚴襲也沒跟他爭,笑著說了聲「得注意著水況啊」就看著夏琰慢慢潛入水中。

夏琰一潛下水,最直接的感覺就是黑,什麼都看不見,他模著泥壁往上游,水流的流速還挺快,一直在沖刷他的臉。筆直游了一段,夏琰明顯感覺河道變得彎曲了起來,甚至有點小坡度,也越來越吃力了。開始他隔一段還把頭浮出水面換次氣,後來他試圖想將頭探出來換一口氣時,卻發現上面已經沒有空余的地方了,他應該是到了水道,便只能硬生生地憋著氣,憋不住了只能一邊于事無補地用頭撞擊著頭頂的泥土,一邊繼續加快速度往前面努力的游。

「嚴襲還在外面等著呢,自己回去不了萬一他被盜寇抓了可就不好了……」

在又一次撞擊之後,夏琰明顯感覺頭上的泥土便松了,快到盡頭了……夏琰一口血沒憋住噴了出來,他猛一發力在往上一頂,終于,大股的空氣襲來。

「呼——這水道真長!」他手往臉上一抹,果然黏黏糊糊的不像是水,顏色在月光下更暗,他笑了笑,「想不到我流鼻血最多的一次竟然是被水憋的,太虧了!」

他看四周沒有異樣,便就近上岸,打量著周遭的情況。隨身帶的指南龜和指南魚竟然還沒有掉落,而且這麼長的潛水,甩一甩竟然還能用,夏琰感嘆了一句,要是下次回京城,要把這家店盤下來作為軍資供給點。

夏琰看指南龜做出反應,等旱針穩定後,他驚訝了,他這運氣太好了,這一水道下來,他竟然竄到了敵軍的後方。估計那群反賊也沒想到這里有個水道吧,這水道也確實難過。

一個計劃在他心中生成,他忙呼吸幾下,調整好,做好準備又一猛子扎下去原路返回。

夏琰悄悄鑽出水面確定沒有敵軍後再模索到岸邊,他記著這里有個陡坡還有顆樹。

「老嚴,老嚴!」他輕聲呼喚道,叫了幾聲沒人應答,正準備再喊時,看到岸邊一坨黑影動了動。

「哪來的水鬼來索命……」

這嗚嗚咽咽有氣無力的聲音一听確實是嚴襲,夏琰游到他那,忙扶起他,「老嚴你怎麼樣了?嘖,死沉死沉的。」

「噢,你回來了……」嚴襲努力睜開眼楮看清來人後,就終于撐不住真的暈乎了過去。

「哎,別真暈啊!」夏琰自己體力也快不支了,再加上扶著嚴襲,只能強撐著步履艱難地往營地方向走。

……

「劉將軍,已經打退對方這輪偷襲了。」

「找到將軍和嚴將軍了嗎?」

「沒,守營的弟兄說,將軍和嚴副將是戌時離開的。」

「快派幾個嘴巴嚴實的弟兄到四周去找,這件事不要在軍中傳播,等主將回來!」

「是!」

劉副將劉野早年是夏琰母親女將軍樊錦麾下的將軍,如今女將軍和少將軍鎮守北漠,他又年紀大了,便留在了京中效力于夏小將軍。夏琰是他看著長大的,他是充分相信夏琰的能力的,但這場硬戰還只到一半,主將可不能有事!

他看著桌上的地形圖,一邊想明日的作戰規署,一邊焦急地等待夏琰的消息。

不知過了多久,老劉都想好怎麼去向女將軍和夏大人請罪的說辭了,突然之前那名下官沖進來道,「劉將軍,找到主將他們了!」

劉野一把掀開門簾沖了出去,就看到一群人攙扶著夏琰,還有幾個抬著嚴襲喊著軍醫。

「怎麼回事?怎麼弄成這副樣子!」劉野怒吼道。

「哎,我沒大事。快,剛剛敵襲了嗎?」夏琰忙問道,他現在只關心這個。

「來了一次,被打散了。」

「誒,這就對了。」夏琰在全身濕透了衣服上東模模西模模,終于掏出一張地形圖,但是已經被水浸濕了只看的見大概了,「嘖,快!召集所有將領過來!」

他一把推開來攙扶他的這些人,沖進來主營帳,找到了一張干的地形圖把他剛才的路線描畫了下來。

「老劉,咱軍中多少弟兄善水?」

「滿打滿算兩千。」

「夠了,全都召集過來。」夏琰指著他剛剛那條線路道,「劉副官,你水性好,寅時你挑一千五水性好的弟兄走這條路,包抄到敵人後方去,以紅色煙火彈示意進攻。有火光處一定要離得特別遠繞過去,行軍一定要謹慎。」

「老劉,你卯時率領二千五弟兄從東邊爬上山去埋伏好,我們打起來了你再開打。滅了東邊這部分敵人。」

「李副將,你帶著你部下一千人卯時從西側上去,先埋伏好,等敵人撤退再配合劉副官滅了他們。」

「剩下的人,跟著我,明日一早走澗道,將計就計!」

眾人領命散去,夏琰這才松了一口氣。劉野最後一個走起,看夏琰臉色不太好,便問道︰「你怎麼樣了?快點去換掉這身濕衣服。」

「哎喲,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這茬,痛死我了,快幫我把我那金瘡藥和干衣服來。」夏琰坐在地上齜牙咧嘴,他背上月復部都是傷,再加上冷水一泡,整個人都不听使喚了。

也不知道嚴襲怎麼樣了,符竹峰這次一定要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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