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一座真正的石橋

來也匆匆,卻也匆匆。

距南城門大概還有幾里路,三人站在官道邊上,看著不遠處高聳的城牆,听著城門口當值軍士檢查通行的吆喝,俱都沉默不語。

因為是三個年輕人,即便古遠池稍微年長些,不過對于修仙者漫長的歲月來說,也還是地地道道的年輕人。年輕人對于愛情的理解與最最直觀的感悟,總有著他們特有的期望與憧憬,並且希望這些美好的事物能夠一直盛放下去。

官道的兩旁長滿了桃樹,樹上結滿了鵝蛋大的桃子。這些本地樹上結的桃子不比北地運來的,又小又澀,一般無人會摘,不然哪會留到現在,就算城里面的民眾拉不下臉面,可那些到處廝混的孩童總是最識貨的。

江離挑著幾個大一些的桃子摘了,一人扔了一個,自己拿著一個先往衣服上蹭了蹭,這才嘗了一口,只酸得呲牙咧嘴的,哪里咽得下去,只將手中桃子扔得老遠,又扶著桃枝呸了半天口水。

「什麼破桃子,肉麼吃不著,反倒吃了一嘴的毛!」江離抹了抹嘴唇,望著官道兩旁一溜排滿樹的桃子,憤憤然的罵道。

古遠池和俞昊新望著那個心情不爽的家伙在那兒拉開了架勢指桑罵槐,搖了搖頭,各自把手里的桃子扔在樹下。

剛才回去的路上,古遠池已經把那日與賈和正相逢的經過,連著與畫師李真的故事和俞昊新講了一遍。此時想著此時這對說不清道不明的情侶轉眼便要陰陽兩隔,不由得唏噓不已,卻又話鋒一轉道,「你們這樣搞,回去之後怎麼和馬邗交待?」

俞昊新瞪大了眼,大為驚奇的道,「這話從何說起,明明是你先提議放他們離開的。」

心情並不愉快的江離難得的不想在這誰先誰後的話題上面糾纏,只是將手反復的在衣服上擦著,見著那些討厭的細毛總算清理干淨,這才惱道,「這賈家大少爺搞這麼一出,誰受得了啊。你,還有你,想想你們當時看我的眼神,好像要是我反對,簡直就是豬狗不如一般。」

「其實,就算老馬在,我想他多半也會這麼做的。別看老馬長得粗壯,心思可是細膩得很。這種成人之美的好事,可是最值得喝上兩杯的。嗯,回去我去李家弄點好酒來,陪馬邗喝上點。」俞昊新微微一笑,說起喝酒,心情似乎都舒暢了好多。

「嗯,那就權當我們是為了老馬做了這個決定。回頭喝酒的事,算上我倆一份。」古遠池眼楮一亮,愉快的說道。

年輕人,憂傷來得快,總是去得也快。

想好了怎麼回去向那個要在病塌上休養上好一陣的家伙交待後,古遠池心情也跟著放松了不少,感慨著說道,「其實我之前同意放他們一馬,倒並不僅僅是因為賈家少爺的原因。」

「我用幻陣困住了李真,勾起了李真心底最深處埋藏的記憶,可是你們不知道的是,我作為陣樞,也如同親身經歷了一番。」古遠池幽幽嘆了口氣,神情蕭索著道,「李真出了幻陣,我反倒好像一時心緒還未走出。」

「若我是李真,經歷了這些悲慘事兒,只怕我的手段還會更加激烈偏執。」古遠池喃喃道,「我的幻陣名為無邊,本意是想用回頭是岸困住李真,可哪曉得在李真身上,只有無邊苦海,又哪里回得了頭。」

俞昊新點頭道,「雖然畫師李真凶名在外,但據說確實是早些年受盡了人間辛苦,這才性情大變成如今模樣的。」

俞昊新畢竟是流雲山莊的少莊主,常在江湖行走,一些江湖秘辛知道得不少,于是便挑揀了一些關于畫師李真的傳言故事說了,加上古遠池又把幻陣中所見的那些記憶一一講述,三人又各自嗟嘆了一番,正要起程回城,卻見江離搖了搖頭,示意自己還有事要辦,兩人不禁大為驚奇。

「罷了罷了!你們且先回去。」江離甩了甩腦袋,裝出極為瀟灑的模樣向背後揮了揮頭,道︰「賈和正可憐,李真也可憐,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總得去試著為這對可憐人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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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門外的柳條河上有一座石板橋,歷史極為悠久,便是城里面那些老一輩的人都說不清楚它的年份,連地方志上也沒記載,就好像從南紹城開始有的那一天起,這座不知名的石板橋就已經靜靜的跨立在河上了。

原本這座石板橋可是南紹城非常熱鬧的所在,因為和外面的交通多數都從這邊經過,整日車馬絡繹不絕。趕車的吆喝聲和貨攤叫賣聲揉雜在一起,小孩子舉著風箏沿著河岸奔跑,婦人們在橋邊洗衣,一邊說著家長里短的閑話,這些都是老南門人小時候記憶里的圖畫。

只是再堅固的橋,終究也敵不過歲月變遷。如今的石板橋幾座橋墩都有著不同程度的歪斜,也不知是因為河床變化造成的,還是橋墩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水流沖刷下終于支撐不住,整座橋看上去岌岌可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垮塌。所以早些年南紹城的車馬就已經改道從西門繞行,那些靠著熱鬧做些營生的人家也陸續搬走,石板橋這邊也就慢慢變得安靜起來。

兩個人靜靜的坐在石板橋邊上,望著清澈的河水卷著枯枝落葉從橋下穿流而過,正午的陽光落在河面上,微微有些刺眼。

身材高大且胖的男子,斜靠在女子的肩膀上,望著河邊不遠處青翠的柳林,看那些新出的柳芽兒隨著枝條垂在水面之上,偶有一兩條調皮的魚兒躍出水面想要咬入水中,只是多半徒勞無功,白白濺起一片水花。

「真美啊。」賈和正贊嘆道,卻是露出一絲不甘的神色嘟囔道,「如此美景,應該李姑娘偎在我的懷里共賞才不辜負,現在這樣子可要被人笑話的。」

「這時候了你還要耍貧嘴。」李真向一邊微微斜了斜身子,好讓賈和正靠著更舒服些。一頭青絲長發隨風舞動,發梢覆在賈和正的臉上,來回撫動個不停。

「還有,以後叫我李真,不要叫什麼李姑娘。」她想了一下,低聲補充道。

李真正要伸手將那些頭發束在耳後,卻被賈和正一把攔住,只見他緩緩伸出手去,攬住一縷青絲,極為陶醉的放到鼻尖嗅了嗅,滿足的嘆道,「真兒,這一幕怕是只在夢中才有吧。」

李真此生被喊了無數遍的妖婦和魔頭,還是第一次從別人口中喚她「真兒」。也沒想到這個賈和正當真是個順竿爬得寸進尺的家伙,聞言竟一時怔住,在心底又輕聲跟著念了兩遍,還是覺得十分別扭,不由得低聲扭捏抗議道,「就算刨除我那些長睡不醒的歲月,我也要比你大上幾歲的。要是都算上,你都得要喊我做女乃女乃了。」

「好啊,那以後就叫真兒女乃女乃。」

李真側過臉望著賈和正從善如流的樣子,先是呆了一呆,突然 嗤一聲笑了出來,道,「你這都是要當家主的人,怎麼說話沒羞沒臊的。」

只是笑了沒兩聲,便又紅了眼,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賈和正大概也感受到了這突然凝滯下來的氛圍,于是微咳了兩聲,指著前面那處較窄的河道,道,「真兒,看到那處沒,我前日已經著人勘察過了,銀錢也已撥付到位,捉模著到明年開春的時候這座新的橋就可以建成了。」

李真訝然抬頭,順著賈和正的指向,仔細的看了又看,見那兩側河岸地勢平整,風景也是極美,兩岸翠柳婀娜,綠草成茵,星星小花散在各處綻放,相映成趣。

大概是沒有想到那日的當眾示愛,竟然當真落成了這座橋,想著那日賈和正博得滿街喝彩的石橋故事,當時听著委實動人,只是如今看來倒更像是一語成讖,李真悄悄吸了吸鼻子,強作笑顏道,「你還讓我起名字呢,我可是最不擅長這些文縐縐的,要不還是你起個?」

「也罷,起名字當然是大老爺們兒的事情。」賈和正哈哈一笑,心中卻突然想到自己和李真終究有緣無份,將來也沒有孩子可以起名,心頭不禁涌出一陣難言的酸楚來。

李真冰雪聰明,立時便察覺到了賈和正的心理變化,心頭暗暗懊悔為何提及這個話題,卻又一時想不出什麼話兒來安慰,只是伸出一只手去,輕輕的拍了拍賈和正的臂膀。

「那就叫真正如何?取你的真,取我的正。」賈和正聲音漸漸低微,顯得中氣有些不足,他喘了幾口氣,說道,「雖然不太像樣,想著卻也應景。再說我那日講的是故事中的橋,現在我們造的可是真正的橋。真兒,你覺得如何?將來你從這橋上過時,听橋下河水淙淙,皆是我因為你的路過而歡喜。」

李真兩行清淚順頰而下,卻又不敢伸手去拭,生怕驚動了賈和正。她听著賈和正氣息轉弱,連忙強運玄功,將體內靈力強行灌入賈和正心脈中,一邊強顏笑道,「好,就叫真正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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