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各自醒來的時候

跳下山巔,穿破雲霞,回到人間。

從琴音幻境中剛剛蘇醒過來江離,神識還沒來得及從那飄渺恍惚的情緒中切換到現實中來,眼神迷離怔忡。

一陣微風拂過,江離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全身肌肉緊繃了起來,身形更是不自自主的佝僂了幾分。

風吹在皮膚上,輕柔如情人的指尖拂過,溫暖而香甜。既沒有想像中如刀鋒般凜冽狂暴著撲面而來,更沒有挾卷著如大雪漫天般細密的松針厲嘯著落下。

江離松了口氣,用力的咳了幾聲,吐出一口血痰來。

先前雖然是在幻境中,除了那些所見所聞所感皆是虛幻外,無論是念海還是身體做出的應對可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江離胡亂抹了把嘴唇,感受著鮮血的甜腥味在嘴里漸漸彌散開去。他抬起頭看著不遠處,抱琴浮于空中的李真面色時紅時白,表情時而痛苦,時而狂喜,時而迷惘,各種情緒走馬燈一般的在臉上不停變幻著,顯示她的內心正在激烈之極的掙扎,看那樣子竟是和自己一樣陷入了幻境之中。

此時李真雖然緊閉著眼楮,眼珠卻在快速的轉動著,帶動細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她檀口微開,吐出一口濁氣,然後懸停在空中的身子開始猛烈的晃動起來,看似一下個呼吸就要從夢境之中醒轉過來。

江離自然不會錯失良機,坐等李真醒來收拾自己,連忙掐了個劍訣,原本停在半空中的小飛劍陡然加速,化作一道幽光,直奔李真而去。

李真緊閉著雙眼,沉默的立在草坪之上的半空中,仿若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臨近。那張美麗中透著清冷的臉龐此刻已經不再掙扎,漸漸的恢復了平日里的寧靜。

她的手指按在琴弦之上,指尖無意之間的揉動,發出錚錚的聲響,和著飛劍穿梭之時輕快的顫鳴聲,像是一首奏鳴于戰陣之上的樂曲,鼓點鏗鏘,號角悠揚,殺伐之音大作。

李真霍然睜開眼楮,清澈如水的眸底一線幽光漸漸浮現。

雖然和江離一先一後,近乎是同時的醒轉過來,然而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這不到一個剎那的時間,在修行者之間的戰斗中,足以改變勝負逆轉生死。

李真臉色頓變,看著那投映在自己眼底的幽光不斷放大,一邊厲嘯出聲,借著陡然之間生發出來的寸勁,化身為電,在半空中急遽的向一邊躲去。一邊抱著長琴,撫在琴上的手指尖電光閃爍,用力猛的在琴弦上一勾。

和之前攝人心魂以入幻境的琴音不同,這次陡然之間迸發而出的琴音明顯要霸烈得多,有如驚濤拍岸般向著江離席卷而去,速度竟是比之江離的飛劍還要快上幾分。借著一路飛沙走石仿佛能夠看清那些音浪氣勢磅礡有若實質,浩蕩之中隱有風雷之聲。

那柄無光小劍穿行其中,如游魚入水,管他風高浪急,好不快活。

只是剛剛掠過牆頭的江離就沒有那麼好的待遇,首當其沖的他被迎面而來的音浪瞬間拍翻在地,在一波強似一波的音浪面前,胸前衣衫盡成齏粉,出來的胸膛之上赫然疊現著無數根焦黑的弦印。

江離在空中的時候便已噴出一口鮮血,此刻精神萎頓的仰面躺在地上,他抬手抹掉嘴角不斷涌出的血,眉眼緊皺,顯得極為痛苦。

這些音浪不僅化作了不知多少根無形的鞭子,毫不留情的抽打在他的肌膚之上。更是將這些無邊的巨浪具現在江離的念海之中,只將江離攪得神魂震蕩,面色通紅,兩眼脹突,仿佛整個人隨時就要暴裂開來一般。

而更多的落在空處的音浪,因為高速的掠過從而在空氣摩擦出熾烈的溫度,無數道極高溫度的音浪交織疊加在一起,像是在江離的身邊落下一道由火焰鑄成的樊籠。地上的那些枯枝落葉,瞬間化為火焰,又瞬間焚盡成煙裊裊升起。便是那些剛剛生發出來的青苗,其中蘊藏的水分先是被烘烤殆盡,旋即化作點點飛灰隨風而散。

江離無論如何沒想到李真的實力竟然恐怖至斯,剛剛還為自己搶先一步醒轉並率先出手而暗自竊喜,沒想到這看似文靜的女子倉促之間出手竟如此果決霸道,竟反倒險些先將自己一記悶棍撂倒。

江離只覺得自己像是一條被巨浪直接拍進油鍋里的魚,他張大了嘴貪婪的呼吸著,可是此刻灌入肺中的不是清涼的空氣,卻像是燒得滾燙的辣椒油。江離猛烈的嗆咳起來,牽動著肺部像有無數把細小的刀子在里面肆意攪動,他捂著自己的胸口,感受著五髒六腑像火燒一般的灼痛起來。

他呼哧呼哧的向外吐著氣,像是向外不斷噴吐著赤紅的岩漿。他眼前的世界開始越來越模糊,無論是灰磚砌就的高牆,還是紅漆斑駁的門欄,在他的面前都被拉長或者扭曲著,從而呈現出極為怪誕的畫面。

江離甚至能夠聞到一股肉的香味,只是迷迷糊糊間並不能確定這香氣究竟來自于自己的皮膚,還是自己已經達到了外焦里女敕的酥肉境界。

前方的古遠池已經知覺到江離的不妙。只是他此刻靈力已然宣泄一空,就是想要伸以援手,也是有心無力。

一道灰色的身影出現在高牆的一角,它先是挑了塊平整的地方極為優雅的坐好,然後往場內掃了兩眼,便自抬起爪子極為擬人的蒙住自己的眼楮。

不忍直視……

它對著江離齜了齜牙,顯得極為不滿。想我堂堂劍閣弟子,連個女人都打不過,還被人按在地上……哦不,是按在地上燒烤。

這家伙生下來,就是為了專被女人克的吧。

丟人!廢物!

貓師叔滿臉不屑,渾然不記得自己不久前也才被某個女人燒烤過。

好在貓師叔不作人語,平日里積攢的詞匯終究極為有限,嘟囔了兩句便覺得無趣得很,于是望著場內又瞄了一眼,這才很是無奈的搖了搖腦袋,輕盈一躍,消失在轉角處。

說起來這小子也不是一無是處,扛得住活剮,耐得住毒打,還能保持一絲清明,也不是人人都能學得會的本事。

真,他喵的。

學啥不好。還是個廢物。

此刻江離仍在生與死,或者生與熟之間徘徊,自然不知道貓師叔不僅悠哉悠哉的圍觀過,更是恨鐵不成鋼的痛罵了一番,可最後愣是連根腳趾頭都沒有動,便施施然的走了。

不然怕是這條已經有了五成熟的烤魚,當場便要一蹦三尺高的跳起來破口大罵。

要死了,要死了。

江離突然想起北方的一道名菜叫鐵板鵝掌,乃是將活鵝趕到慢火燒制的鐵板上,據說這樣做出來的鵝掌特別筋道美味。

只是不知道比之自己又是如何。

他重重嘆了口氣,鼻息過處,攪動一片微涼的風。

那絲涼風極其的微小輕柔,甚至于不能卷起最細最輕的微塵。可它落在江離而焦黑的胸膛上,卻像是從雪山之巔融化的清泉,從頭頂一直灌至腳底,涼意直沁人心。

江離從恍惚迷離之中猛然驚覺。

這個堪比火場堪比蒸籠的地方,不可能有涼風的存在。

他猛然睜開眼楮,驚詫的向一邊望去。

借著極其堅韌的心志與本能,江離始終在識海之中保有一絲清明,那道延伸至小飛劍上有若無形絲線的神念雖然極其脆弱,卻自始自終從未斷過。

劍心相通。

只听一聲悶哼,一直懸立在半空之中的女子在空中陡然栽落,重重的摔在地上。

看到那個少年生命力極其頑強,意志也足夠堅韌之後,李真在極短的時間內評估了這場戰斗的局勢,確定自己沒有辦法在飛劍刺中自己之前殺死他,或者切斷他與飛劍之間的聯系。只是沒想到自己拼盡全力的側開身子,竟然到最後也只是堪堪躲過了要害。

李真緩緩扶地而起,那柄飛劍從她的左肋下刺入,穿透的事腰徑直飛出。李真快速的查看了一下,雖然不至于送命,卻也傷得極重,不由得臉上怒意驟生,望向江離的眼神充滿了恨意。

她一手拾起摔落在地的古琴,趁著自己尚有一戰之力,非要先取了那個可惡少年的狗命不可。只是她甫一用力,便覺胸月復之間突然生出無比痛楚,像是那柄飛得鬼鬼祟祟的飛劍還插在自己的肋下,每動一下都像是會牽拉到經絡竅穴,都會讓她的臉色更加的白上一分。

李真臉色頓變,即便她素來對自己也是極狠,可從肋下傷處傳來疼痛竟是極為刁鑽陰毒,讓她始終無法專心運轉念力,撥動琴弦。

此刻江離也已經扶著身子緩緩坐了起來,李真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放棄了追殺江離的打算。她調整了下抱著長琴的姿勢,因為受傷的緣故顯得動作有些費力,不再像之前那般從容。

她狠狠的盯了一眼江離,像是要仔細記住這個少年的臉。然後她雙足用力一頓,身形像離弦之箭一般,劃了一道長長的弧線,越過高高的院牆,向外落去。

「有種別走啊,給大爺接著彈啊……」

嗓音干澀難听,更兼色厲內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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