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泛舟湖上說風光

沿河柳葉初生,一路青翠拂起了漣漪。淺灘水草招搖,半池綠水映照著天際。

在碧水藍天之間,一葉蓮舟自湖畔緩緩飄來。

抱琴的少女沒了琴,此刻正專心的輕輕撥弄船槳。每一次的槳板劃出水面,便會捎帶出一串串晶瑩透亮的水珠,在午後的和煦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華。

吳絮兒今天穿了件鵝黃色的紗裙,沒有過多華美的裝飾,簡單中透著輕盈素雅。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將烏黑柔順的長發盤成漂亮的發髻,而是任由它如瀑布般奔瀉而下,隨意的披散在肩上更顯飄逸靈動。她專注的望著那些有如珍珠般可愛的水珠隨風入水,驚起片片漣漪,然後融化在船尾浮掠而生的湍流中。

前面的少婦背對著坐在船頭,一只如藕節般圓潤秀美的手臂自寬袖中伸出,輕輕的托住下巴,眼神慵懶迷離,竟像是下一刻就要睡過去一般,她望著前方的湖面像一面巨大的鏡子,碧藍天穹的倒影一直延伸到煙鎖霧繞的最盡頭,不禁低聲提醒道,

「再往前就太遠了,你又不怎麼會水。」

「那就做一只落水狗唄。啊,不,得是兩只落水狗。」吳絮兒咯咯的笑了起來,心想柳姨純屬怕自己睡著了沒話找話,便是會水又能怎麼樣,難道真還去水里游上一遭不成。想著自己那點狗刨水的功夫,也是能漂上一陣兒的,吳絮兒心中更是快活。轉念想到昨日柳曉曉去了城東,于是嘟著嘴道,「柳姨昨日去城東看熱鬧,怎不想著帶上我。」

「你吳絮兒現在聲名遠播,一幫公子哥兒追得緊得很,你還需要看什麼熱鬧,跑哪兒哪兒可全是熱鬧,我這可是辦正事兒,可不敢隨便帶上你,太扎眼了。」

吳絮兒躲在柳曉曉背後惡狠狠的撇了撇嘴,很是不滿的小聲嘀咕道,「柳姨你可是有過花魁娘子的頭餃的,說得好像比我名聲小了一般。」

「那都以前的事兒了。」柳曉曉微微一笑,對這段看似風光無限的過往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慨,反倒是饒有興致的說道,「這次去城東沒有啥收獲,倒是遇到了兩個你的熟人。」

「誰啊?」

柳曉曉回過頭來,見吳絮兒滿臉好奇,竟是連槳也不劃了,只是睜大了眼楮等著自己揭曉答案,于是輕笑一聲道,「魏明軒和江離。」

「喲!是這兩個壞人啊。」吳絮兒鼻尖極為好看的皺了皺,月兌口而出道。只是突覺在柳姨面前慣常的撒嬌語調沒有改回,如今用這拖長的尾音,說著「壞人」兩字,未免過于曖昧而讓人生出不必要的猜想,于是急著補充著強調道,「是真的壞人啊。兩個都是一肚子壞水。」

柳曉曉抿嘴一笑,便把昨日情形詳細分說了一番。講到山坡上偶遇的青年公子時,忍俊不禁終于笑出聲來,「還什麼唐二,我大唐的二皇子,可就不是魏明軒嘛。」

「連名字都不好好編個,看著心情不太好嘛。估計他和我們一樣,一頭霧水著呢。以他那多疑的性子,可是夠他糾結上一陣了。」吳絮兒有些幸災樂禍的說著,雖說這幾年魏明軒頗受樓里重視,自己在他這兒也是撈了不少好處,可想著那張過度自信以至于有些囂張的臉龐,確實讓人怎麼也喜歡不起來。

「你可別小看了魏明軒,他看的是天下大勢,這些細末小事,他未必放在心上。原意下手落子,可不代表他願意在這上面勞心傷神。看現在情形,魏明軒不日就會啟程離開了。」柳曉曉望著前方煙波浩渺的湖面,示意吳絮兒可以回頭了,一邊琢磨著道,「這李呈央一事,終究透著些古怪。且說按這李興霖的脾氣,放了李呈央這等十惡不赦的罪人是斷然不肯的,可若有人去殺他,保不定他還會順水推舟樂見其成,結果那隊黑衣人有去無回,倒是讓人意外得很,怎麼想都覺得沒道理啊。估模著魏明軒昨日也是覺得蹊蹺,想再望上一眼。」

吳絮兒脆生生的應了一聲,一邊劃槳調轉船頭,一邊不以為然的撇撇嘴,嬌笑道,「我才不需要懂這些大道理呢,听著就頭疼,愛咋咋地,跟我有什麼關系啊。倒是柳姨啊,那江離有句話說的倒是在理,那個鎮魂香你可要小心點了,你沒覺得現在你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嘛。」

「胡說個啥,那是春困,春困!」柳曉曉不服氣的搖著頭,回頭望見吳絮兒早已停了劃槳,放任小船在湖心打轉。見自己看來,竟是倔強的抬起頭,一邊輕咬朱唇,一邊眼中水光瀲灩的盯著自己的眼楮。柳曉曉怔了一怔,終究還是嘆了口氣,站起來從吳絮兒手中接過船槳,輕輕劃動著。

「有些事小孩子不懂的。」空曠靜寂的湖上槳聲唉乃,貼著湖面飄蕩。柳曉曉遙望著水煙深處,那是她從未企盼能夠抵達的彼岸,那邊有花開爛漫,也可能是泥地沼澤,更可能的是到了彼岸還有彼岸。她深深的看了幾眼,想著惆悵感傷只是多余的情緒,便低頭專心的劃槳,將船頭轉了個方向,向著來路歸去。

我來過了,看過了,便要回去了。

就像所有這個年紀的少男少女都不喜歡被人稱為不懂事的小孩子,吳絮兒強忍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終于還是很不爭氣的掉了下來。只是她既沒有出言反駁,更沒有暴跳如雷,而是捂住嘴嗚咽著道,「柳姨,我懂,可是,不值當的,這麼做不值當的。」

柳曉曉溺愛的模了模吳絮兒的腦袋,只是將眼神放在水天相交的遠方,平靜的道,「好了好了,好些事,不去試一下,是永遠不知道值不值當的。」

吳絮兒緊緊環抱住柳曉曉的縴腰,將眼淚狠狠的蹭在柳曉曉的裙腰上,眼看著淡紫色的衣裙上斑駁淚痕轉為深紫,不由得嗚咽出聲,又哽咽無語。她壓根不知道該去如何勸解,這些感情之事,她懂卻又不全懂,然而即便完全懂了,怎麼去做往往又是另一回事。甚至于在豆寇年華情竇初開的這個年紀,只怕有些事親身遇到了反倒會比柳姨做得還要決絕。

因著江離講到的這句話,想到無論過程多麼淒美壯麗感人肺腑,卻是如飛蛾撲火般注定沒有什麼好的結局。她不禁抬起淚汪汪的雙眼,臉上浮現出企盼的神色,像是突然之間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般地說道,「江離既然知道這香有問題,沒準他知道些什麼,我要去求他,他一肚子壞水,看著就不實誠,這話才說了一半,回頭一定有法子的。」

「傻丫頭,想求人還要編排人家壞話。」柳曉曉看著吳絮兒掛著滿臉淚痕還在那兒喋喋不休,不禁又好笑又有些心疼,停下槳從懷中掏出絲帕,仔細的將那張秀美的臉蛋擦拭干淨,這才滿意道,「也虧好今天沒化妝,不然哭花了可就丑了。」

「柳姨……」見到柳曉曉不接自己話頭,吳絮兒很是不滿,使勁扭過頭裝作不理人,一邊拉長了聲音嬌嗔道。即便明知道沒有別的好辦法,但總要試試嘛,也不知道剛才誰說的,好些事,不去試一下,永遠不知道的。

柳曉曉眉眼溫柔的看著吳絮兒的側臉,想著這個自小陪在自己身邊的丫頭,正面看向來是十分大方討喜,只有這個角度望過去,才能望見她骨子里的倔強。想著反正不管自己說與不說,她總歸日後要尋個機會去磨江離去的,也就不在這個事情上過分糾結,于是重重的打了個呵欠,將木槳放在一邊,斂了笑容道,「今天本來是要與你算帳的,被你這麼一攪,險些忘了。」

「啥?」安坐在船上的少女正赤著雙足,霜白粉女敕的腳趾頭擱在舷外撥弄著水花,聞言回過頭來,歪著腦袋不假思索的叫起了冤枉,「我這些日子安生得很,柳姨你哪兒又看我不痛快了。」

「那撥黑衣人都是樓里的人手吧,查明白了麼?」柳曉曉低下頭去,眉梢微挑,緊緊的盯著那雙清澈見底璀璨若星的眼楮,知道若不是來點實據,只怕吳絮兒會一直插科打諢下去,「夜來香的味兒我還是聞得出的。」

「哎呀,柳姨指的是這事兒啊,那還真是絮兒不對,這幾日貪玩忘和柳姨說了。」吳絮兒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偷眼瞧見柳曉曉眉目清冷沒有絲毫變化,想著這次可不是裝可愛可以糊弄過去的,連忙把所有的一古腦兒都倒了出來,「人確是樓里來的,前幾日找上了老劉,要我們配合行事。只是沒見著樓里傳訊密文,于理不合,我便沒有理會,還和他們吵了一架。他們大概覺得理虧,也就走了。我總覺得此事蹊蹺,臨走之際便在他們身上下了點夜來香,想著方便日後一路追查下去。哪曉得這幫衰鬼當晚就去劫了牢,沒一個逃出來,只可惜了我一番手段。」

「就這麼點兒了,真的不能再真了。」吳絮兒順了口氣,又換上甜甜的笑容,一臉討好的道,「一來怕連累了柳姨,二來的確是想查清楚了再告訴柳姨的。」

柳曉曉「哦」一聲,神色頓時晴和了不少,伸手在那個小腦袋上揉了揉,輕聲道,「絮兒,倒也真是難為你了。」

吳絮兒舒服得眼楮都眯了起來,嘴里倒是一點都不停,滿是委屈的道,「只要柳姨不怪我就好。」

柳曉曉呵呵一笑。

吳絮兒正想著是不是擠上幾滴眼淚,好趁機買個乖討個好撈點好處,不能在柳姨這白受委屈了不是。卻見到柳曉曉伸手入懷,掏出一個淡金色的密匣,不是自己從那些黑衣人身上偷去的任務密文又是什麼。

吳絮兒秀麗的小臉立時便垮了下來,白皙的肌膚更顯得血色全無,她遲疑的問道,「柳姨,要不我跳下去自己游回家?」

一從幽藍的火焰自柳曉曉掌心升騰而起,將金色木匣連同里面的任務密文都化為灰燼。柳曉曉拍了拍手,目送著片片飛灰隨風飄散灑落入湖,這才回頭對著吳絮兒,很是惱怒的說道。

「事都做了,東西還能留著?我真該一腳把你踹進河里,看看你的腦袋是不是進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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