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虎落平陽不如犬

為什麼?

還不是因為是征北將軍李征的佷子。

李征的遠房表妹是大皇子的皇子妃,因為這一層不遠不近的關系,李征向來被認為是大皇子一系的人。只是李征為人孤傲,這等靠著姻親攀龍附鳳之事,只怕在他眼里反倒不見得光彩榮耀,故而從不願意主動說起,就是听人提及也只是打個哈哈就此過去,更像是刻意為了避嫌,難得的幾次回京都,也都是過大皇子府而不入。

而至于其他幾位皇子,李征更是絕少來往,像是要一門心思做他的孤臣直臣。李征坐鎮西北邊陲,二皇子知東線軍事,兩人甚少交集。若不是此番李呈央失陷南紹大牢的事傳將出來,二皇子又恰好在南疆,只怕兩人更無什麼共同言語。

只是二皇子將設法搭救的消息通過密信送往西北,到了那位功勛卓著的征北將軍手上,便如石沉大海,連個浪花兒都沒翻上一朵。二皇子麾下諸人私下只道二皇子這回只怕是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倒是二皇子毫不氣餒,依然不改初衷,實在也讓人大為驚訝。

這個李呈央犯下如此神人共憤之舉,這就要明正典刑之事天下皆知。莫說這種禽獸不如的家伙本就該死,怕只怕救人容易,一個弄不好回頭倒是惹了一身臊,于二皇子的聲名有損。就為了在李征那兒結個善緣,值得麼?

只是廟堂之爭奪嫡之事,最是不近人情不講道理。二皇子力排眾議,一意孤行,眾人也莫可奈何。易先生嘆了口氣,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勾勾畫畫,寥寥幾筆便把大牢的平面圖畫了個大概。他虛指著外圍那個大圓圈,道︰「那麼大的範圍大概就是我的極限了,時間上我不能肯定,盡量能為你們爭取一柱香的時間。」

眾人相視一眼,不用言語,也能看出各自心中的欽佩來,在座的誰能劃這麼大一個圈?放眼整個大唐年輕一代的陣師,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人來。倒是易先生臉上平靜如常,看不出有半點的得意之色,只是接著往下道,「伏公公,你還得調撥幾個好手,負責拖住其他的人。你們幾個,下地牢救人。」

易先生指著外圍那個刻意留出的缺口,斜斜的劃了條線,轉過頭對著汪直道,「汪太守,你帶上自己車駕隨從,守在這里,只等我們得手,你就尋個機會裝模作樣的出來把路給堵了。那李城主明知此事蹊蹺,但總歸不能僭越上官,對你如何。只需稍許攔上一攔,這事也就成了。」

伏公公側頭望著桌案,思索了片刻方才點頭道,「易先生的方案甚是周全,我以為可以,倒是不必急在這一兩日,一來再打探一下其中虛實,二來其中細節還需仔細推演以策萬全才是。」

眾人皆頜首稱是。易先生正要撢去桌案之上的茶水,卻是動作一滯,那只抬起的手便舉在了空中沒有落下,他若有所思的透過窗欞一角望向遠處漆黑的夜色中,臉上浮現出一絲古怪的神色來,「今晚我們的人沒有什麼行動吧。」

這句話看上去像是個問句,實際上更多的是帶有一些明確意味的感慨。有沒有行動易先生怎麼可能不清楚。所以伏公公沒有想著當真去答上一二,而是第一時間從椅子上走了下來,站在窗邊向遠處望去。

此刻的黑夜還沒有滑入一天中最沉默的時段,鄉野鄰里間喧囂熱鬧的連片燈火,遠山疊嶂中閃爍不定的游離光亮,各自瓖嵌在這深沉寂寥的夜幕之上。歸家的人,離家的人,被那些人間星火吸引,都會不自覺的把眼前場景與自己記憶深處的某一幅畫面相印證比較,從而生出些或溫暖或感傷或淒惶的心緒來。

南紹大牢那幾點稀稀拉拉的燈火,自然不會讓人心生孺慕,只是借著相鄰街頭巷尾人家窗子里漏出來的光亮,能夠隱約看到幾抹比夜色還要深的影子,在臨街的那條巷子里向著前方彎折而行,他們的路線顯然經過精心的設計,靠著每次短促的騰躍,最大限度的讓他們的身形隱藏在暗影之中。如若不是眾人靠著三樓的視野開闊,又有易先生感知到了那一絲靈力波動從而告警在前,當真是不易發覺。

這不是江湖路數,或是軍中風格,得是長期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方能形成的本能。伏公公和易先生相視一眼,面露訝然之色。

易先生回到座位前,看著桌案上尚未干透的茶水印漬,在代表蜜餞鋪子通往大牢的長街的那條水印上,在那些黑影的背後輕輕而又果斷的劃了一道叉。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更遠處,火光驟起。

……

曹如走在東西走向的長街上,腳步輕快如飛,時不時的回頭滴溜一眼,示意後面的趕緊的跟上。

今日選的是城東浮陽樓的菜,雖然距離遠了點,但這家的玉帶蝦仁、花攬桂魚倒是頗有名氣,只是不巧董如去的時候幾道菜品差不多都已售罄。董如本想換家酒樓,沒曾想遇到個機靈的掌櫃,見著是城主夫人,怎麼都要央著等他們調撥食材,言辭切切,便是不要錢也要做了這單生意。

董如實是不好意思推辭,便在店里多待了些時間,再往府衙大牢出發的時辰便比往日要遲上不少。想著再從牢中回來,只怕家中凝靜等不及,便著綠芝坐馬車先帶了些許吃食回宅。自己便和俞昊新一同步行前往。

俞昊新一身白衣,一手一個提著偌大的食盒,腰里面還掛著一個酒壺,跟在後面搖搖擺擺走著,活像一只剛放出來的大白鵝。他自然不敢對著曹如明著訴苦,只是一路嘀嘀咕咕哼哼唧唧個不停。

曹如耳朵尖,听的分明,眉毛一挑,回頭瞪著眼楮道,「你最喜歡的紅燒肉也有了,酒也給你打了,這麼磨磨蹭蹭的,還想怎樣。」

「走著呢走著呢。這遲個一時半刻,餓不死的。」俞昊新苦著張臉,抬頭望著那間早早關門的蜜餞鋪子,拿手指了指,很是無力的大聲抱怨道,「這都怎麼做生意的,這麼早就關了門。」

「哎呀,走啦走啦,你小時候也沒見著那麼愛吃甜食啊。」

樓上幾人屏神靜氣,面面相覷。卻見兩人也不停留,一路訓斥一路辯解的漸漸走遠。

沒過的多遠,听得俞昊新磨磨蹭蹭的又停了下來,曹如惡狠狠的一跺腳,惱道,「又怎麼啦,小魚!」

「左邊巷子里有狗!我最怕的就是狗啦!」俞昊新嗷的一嗓子,險些丟了食盒,指著左邊巷口失聲叫道,「你快扔塊石頭把狗趕跑!」

「知道啦,一個大男人,婆婆媽媽的事兒真多。」曹如蹲,撿了兩塊石頭,粗粗掂量了一下,試著用力往巷子深處扔了進去。

俞昊新听著聲響,忙著叫道,「如姐,你听這聲音不對啊,得是打著啥了,悶得很。都說咬人的狗子不叫,看來這狗子凶得很啊,估模著就等我們回頭,好沖上來咬我們呢。你再扔兩塊,得等那狗子叫了,看著是不咬人的,我們再走。」

曹如連連點頭稱是,往地上又撿了兩塊石頭,按著剛才的方向擲了過去,力道比之剛才又重了幾分。卻听著深巷中傳來的咚的兩聲,果然不似砸在牆面上或者落在地上的聲響。

「真的不叫唉,要不要再扔兩個?」曹如大為訝異。話音剛落,便听巷子深處傳來一聲低沉的而短促的狗叫聲。不消片刻,旁邊又跟著響起了另一聲狗叫,听起來要明顯凶惡一些。

曹如拍了拍手,笑道,「看,都是叫的狗,不咬人的,這回你總放心了吧。」

俞昊新還想往巷子里探腦袋望上幾眼,早被曹如連哄帶拉的帶走了。也不知是不是曹如的兩輪石頭起了效果,接下來的一段路倒是安靜得很,再也沒有出現什麼奇怪事兒。

倒是在兩人走出好長一段路了,就在剛才兩人停留過的巷口,往里更深的地方,兩道黑影像是從牆里面鑽出的怪物一般,從緊緊貼附的牆上分了出來。其中一人捂著血流不止的額頭,一邊吸著涼氣一邊惱怒道,「這小娘子下手也忒黑了,聲音听著嬌弱,哪曉得手勁可真不小。」

另一人捂著嘴巴,看著另一只手心里的兩顆牙齒,刻意壓低了的聲調粗放雄渾,只是說話明顯有些穿風,「可不是,今天太背了,媽的,虎落平陽,還要學狗叫。倒是老李,今天骨頭硬啊,愣是沒吭一聲,好生了得。」

「哪里哪里,您不也是嘛。都是好漢,可沒給樓里抹黑丟人。」

且不說這兩人在黑暗中各自整飭傷口,抱怨時運不濟的同時,互為吹捧鼓舞士氣。曹如和俞昊新已經徐徐走到了大牢門口,李興霖親自去開門迎了進來。曹如把飯菜俱都擺好在牢屋桌上,這才繃不住小臉,一腳踩著凳子指著遠處只笑得肩頭聳動不已,邊笑邊喘道,「那幾個面瓜,學狗叫,哈哈哈,笑死我了。」

俞昊新趕著倒酒,嘴里倒是沒閑著,把這一趟走來故事都說了一遍。幾人哈哈大笑,唯有江離不甚滿意,道,「小魚你應該跳上去咬兩口,狗咬狗一嘴毛,諒他們也不敢動。」

俞昊新跳上凳子呲著牙,朝江離比劃了一下,惡狠狠的道,「當心我咬你啊。」

曹如笑著把兩人分開,啐了一口道,「整日里沒正形,馬上這第一波客人就要到了,雖然面瓜了點,可別翻了船,還不抓緊吃上兩口。」

俞昊新正喝得開心,卻見曹如眼神瞟來,嚇得一哆嗦,連忙把杯子揣在懷里,一臉郁悶的道,「本來也沒我啥事兒啊,適逢其時,喝兩口壯壯膽,不耽誤我看戲啊。」

曹如哼了一聲,不與他計較。

卻見一衙役匆忙跑來,隔著老遠便喊道,「城主,府衙北側廂房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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