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人不風流枉少年

江離回過神來,見著這般壯觀場景,短暫愕然心虛之後,也顧不上精神萎頓,險些就要笑得滿地打滾,卻硬生生換作一副痛心疾首,滿臉討好的向袖口上吐了口唾沫,照著俞昊新臉上就要上去擦拭一二。

俞昊新連滾帶爬的閃開,隨手揮出一道罡風擋在身前,這才搶著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潑了些茶水便往臉上胡亂抹了一氣。

再怎麼潦草,總歸勝過一袖口水。

好在那個急于將功贖罪的家伙總算沒有張牙舞爪的撲上來,卻揀了自己原先的那根棒子,蹲在地上只往那堆女人衣服中扒拉不停,不禁奇道,「大寶你這又是作甚?」

「給你找件換的衣服啊。」

俞昊新微微一怔,臉上露出絲莫名其妙的表情,大概是從未想過竟有人會如此率真到缺心眼,這一堆女人褻衣里面能翻出什麼來,要當真翻出件男子衣服,光想一想趙英那老狗男女通吃的品行,不得膈應得渾身起雞皮,哪敢真往身上套。想到這里,便痛苦的捂著自己的額頭,道,「罷了罷了,我自己戒指里帶著呢。」

劍仙劍仙,雖不是真仙,但既然沾了個仙字,怎麼都要顯得超凡月兌塵,無瑕無垢。劍仙一脈的古怪傳承,或說是不曾約定便已俗成的喜好,下山弟子們總以一身白衣示人。好像不如此,便不能映襯劍仙身份的瀟灑寫意風流倜儻。實則真到了大劍仙的境界,所謂穿著還不是隨心所欲依著愛好來,當真一襲白衣穿到老的可是少之又少。

世間風氣如此,便是俞昊新這等少年驕子,也不能免俗。所以儲物戒指里面的別的不說,不同樣式的白衣白袍倒是頗有好幾套。

俞昊新寬衣解帶,正待月兌了那件染血外袍,便從戒指內尋件白袍換上。

房門吱的一聲推開一條縫。

一張紅撲撲的鵝蛋臉先擠了進來,一路飛奔趕著回來復命的小丫環用手撫著略顯青澀的胸脯,想著快些順好了氣便稟報正事,也不管那才露尖尖角的小荷會不會越撫越平。

俞昊新和江離聞聲猛然轉頭,正對上荷香那瞪得如同銅鈴般大小的眼楮。

饒是荷香自詡識人無數何等大場面沒見過,此刻也只覺一個炸雷正中腦門,整個人被雷得外焦里女敕。

這兩位公子爺,你們又換台本了?可這回是要玩哪一出?!

塌前那堆成小山一般的女子褻衣,肚兜香帕汗巾,紅的粉的綠的黃的花的,一應俱全,只怕東城的霓裳繡坊一時也湊不出這麼多款式顏色來。

最上面的那幾件款式,更是極盡閨房里的風流秘趣,直讓人浮想聯翩不能自已。一般姑娘家便是遠遠看上一眼,怕不要就此羞紅了臉。就是樓里的那些紅倌姑娘,不是相識已久的熟客,多半也不好意思穿在內里待客。

可這位最是豐神俊朗的白衣公子,你站在這些女子褻衣前面,月兌著自個兒衣服,到底是什麼意思。

辣眼楮啊。

等到荷香微一轉頭,再仔細看清楚江離手中那根黑色小棒時,更覺得自己整個人便不好了,甚至對這個世界的真實與否都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閨閣姑娘或是深院少婦用來排解寂寞不可為外人道的玩意兒,公子你握在手中如此理直氣壯,又是想做些什麼呢。

可憐的茶水丫頭用力的掐著自己的大腿,好讓自己從這荒唐無比的夢境中醒來。就說嘛,哪里真會有這般漂亮得不像話的公子,又拿里會有這般亂七八糟的場面,定是自己夢里犯花痴失心瘋了。

江離和俞昊然目瞪口呆的望著兩行眼淚猶如溪澗清泉直淌的茶水丫頭,心想就算請不來那位彈琴姑娘,也不至于如此內疚自責,難不成那位脾氣古怪的姑娘,說了什麼尖酸刻薄的話語,或者使了別些為難的手段?

好容易或者說是不得不接受現實的茶水丫頭胡亂抹著臉上的淚水,猛然想起自己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到得此刻竟還沒來得及將最最緊要的事情說出來。

世間那些故事的婉轉起伏,或好或壞,或成就或毀敗,常常就發生在無意之間的某些陰差陽錯。

譬如眾人本沒對請動那位深居簡出的彈琴姑娘抱以太多期待,忙于懷疑人生的丫環偏偏又忘了嗷一嗓子其實吳絮兒已經快到門口。

所以當半掩的房門被完全推開,抱著琴的綠裝少女一只腳踏進了門內,或站或蹲在塌前的兩人這才回過神來,滿臉震驚的望著那個嘴巴大得足夠塞得下個隻果的姑娘,想著先前明明也只是眼楮大而已。

「兩位公子,你們這是……要換這里面的衣服?」吳絮兒好容易才把視線硬生生從那堆五顏六色之上挪開,舉袖掩嘴莞爾一笑,總算借著舉手投足間的嫵媚自生,趁勢閉上了嘴巴。想著自己此時此刻總得說點什麼才能解了當前尷尬,只是話剛出口,便狠不得抽上自己一個嘴巴。

自己倒底說的什麼鬼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俞昊新只將頭搖得飛起,回頭卻見江離猶豫著點了點頭,眉眼之間極是憨厚老實。

俞昊新險些一口氣憋不上來,只差沖上去掐住江離的喉嚨,連著腦袋搖他個十萬八千圈。

吳絮兒訝然失笑。將琴在桌案上放好,一臉促狹戲謔的道,「兩位公子爺,這又搖頭又點頭的,奴家可是看不懂了,總不成是給奴家準備的吧。」

話甫一出口,吳絮兒又想抽自己記嘴巴。

只見對面搖頭的繼續搖頭。

點頭的只將腦袋點得像個雞啄米似的。

吳絮兒一時語塞,竟不知道如何言語。

俞昊新背負雙手,朝著江離的方向暗暗比了兩個大拇指。心中大為佩服,只怕這位大寶兄弟的臉皮之厚,便是南紹城的城牆,也是自嘆弗如。

只是那份崇拜仰望還在半途,卻听江離哈哈一笑,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拿著那根粗黑棍子瀟灑的一撢衣擺,極為率真坦蕩的道,「我俞昊新別的優點沒有,卻最是禽獸不如。」

「……」

————

如果撇開那些偶然之間的顛三倒四亂七八糟,公子溫潤如玉飲杯中月,姑娘柔媚似水挑弦上音,小婢嬌俏若花分指尖茶,守著溫酒小爐,望窗外春風得意,當真是歲月靜好只欠煩惱。

飲酒的公子不缺煩惱。

歡場上小食酒水自然是一筆重要的開銷,荷香姑娘每次抱著酒回來,就像往自家屋子里抱著一壺壺的銀子般喜笑顏開。只是看著面前的那位漂亮公子,從興致盎然喝到黯然神傷,從酒話絮叨再到漸次沉默,莫名有些心疼,好幾回幫他把酒盅偷偷倒在了茶水盤里。

心疼公子,卻不用心疼銀兩,甚好。

听他講哪邊的酒最好,哪邊的姑娘最俊俏,誰的劍法最快,誰的本事最孬,听他好幾回話到嘴邊又一飲而盡。荷香听樓里的姑娘說過,所謂酒話,未必是指酒後吐的真言或者說的胡話,也可能是說了能說的想說的,卻將那些不能說抑或不想說的,一道混著酒咽進肚里,假裝連自己也都听不見。

此時想起,深以為然。

吳絮兒姑娘的琴資想來已經賺到手軟,此刻早已將古琴收好,自個兒卻坐在塌前繡凳上,一杯杯的往前虛敬一下,便熟練的仰頸便往唇里倒。動作豪邁全然不似平常女子,更別說和樓里的姑娘比。倒是如此夸張的喝法,酒水卻從未潑灑出一滴,比之俞昊新不知強了多少倍。

江離尤自憤憤不平,心道這又是哪門子花酒,卻見吳絮兒眼神美眸一轉望了過來。這位看似嬌柔實則有些奔放的姑娘喝酒喝到後來,眼楮竟是越喝越亮,似華貴珍寶似璀璨星辰似劍氣凌空,每每對上便多生出幾分心虛,于是一門心思埋頭喝茶。只是一晚上從亳州毛尖喝到南理花茶,現在嘗的什麼都已經記不太起,一肚子壞水藏到現在,此刻竟是比灌下去的茶還苦。說什麼喝花酒,鬧了半天就是兩個冤大頭跑過來請花兒喝酒,而且這朵花兒委實是忒能喝了點,喝酒盡跟喝水一般。

酒過三巡又三巡,吳絮兒早已知道這位冒名鼠輩的奸滑憊懶脾性,完全沒有半點之前她以為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所以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公子好身手,剛才和公子交手的那位,可是南唐二皇子魏明軒身邊的伏公公。」吳絮兒打了個酒嗝,微有些羞赧的拿繡帕捂著嘴,悶聲悶氣的說道。

「嗯?」江離抬起頭,想著喝酒便喝酒,怎麼又說起這些風馬不相及的事情。只是公公二字,倒是讓他有些警惕起來,端著茶盞的手便不自覺的停在了半空。想著無論是在史籍還是野說的記載里,得罪了皇帝老兒說不準還能苟且過活,可得罪了權閹弄臣的一定會過得萬分淒慘,便開始猶豫著有沒有回頭盤桓挽回的可能。

「听說,二皇子魏明軒也在南郡呢,大概是想著將南郡八城勢力一並籠絡到自己麾下。你可別說,這位二皇子羽翼初成,頗具氣象,朝野上下投靠報效的可不在少數,南郡之地,一向不為朝中重視,可沒想到這次卻入了二皇子的法眼。另外,鎮北將軍李征的表弟犯了事關在南紹大牢,魏明軒可是大話都已經放出去了,怎麼也得幫著手下心月復把人給撈出來。」

自斟自飲自得其樂的吳絮兒本想著找個由頭,再循序漸進抽絲剝繭般的把這些消息不著痕跡的抖露出來。只是幾番兜兜轉轉下來,總是找不著合適機會,讓人心生歡喜的公子醉了不可說,讓人望著生厭的公子醒著卻不想說。暗自微惱之下,決定再也不玩那些彎彎繞繞。然而即便自己說得如此直白,那個家伙只是一副毫不上心模樣,全當是自己酒後無聊的吹噓賣弄。

「可這兩件事情,依我們那位李城主的倔脾氣,想來連一件都不會答應。」吳絮兒偷瞅著江離的神色微動,想這榆木腦袋終于開竅,長嘆一聲道,「只怕對上如日中天的二皇子,一切堪憂啊。」

吳絮兒的一臉惋惜不已,倒是五分演戲之外另有五分真實。南紹城這些年的百業興旺欣欣向榮,更是連風調雨順大家也都念著這位李姓城主的好,只是這位城主向來低調不喜張揚,不準轄內立碑頌德,一眾百姓便也只好放在心底,也不知多少家里偷偷設了長生牌位,日日焚香夜夜祈福。這等好官若是遭了冤屈,別說這方水土的百姓不答應,便是吳絮兒也會覺得天道果真不公。

對李城主照拂一二這等小事,又何須柳姨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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