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岩略顯無奈的話語，牛金星也悶著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兩人對坐著沉默了許久，牛金星方才長長嘆了一口氣，然後看向李岩，開口說道︰「朝廷如今聲勢越來越大，要是照這麼下去，我軍必敗。」
「到了那個時候，別人興許還能有一條活路，但闖王和你我可是在朝廷里掛了號的，到時候肯定只有死路一條。」
「我深知李兄能力，此事別人沒有辦法，但李兄肯定會有良策。」
「李兄如今緘口不言，莫非是甘心就這樣坐以待斃嗎？」
雖然在闖王軍中，兩人作為李自成的謀士，地位不相上下。
但牛金星知道，論計謀自己是絕對比不過李岩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原本就沒有容人之量的他，才會將李岩當成最大的對手。
他知道，如今闖軍這種局面，別人可能想不出解決辦法，但李岩卻絕對可以，這也是他今天為什麼會來找李岩。
李岩听完牛金星的話，不由得苦笑一聲，雖然他知道牛金星是在激將自己，但在心里，他卻也明白，牛金星說的並沒有錯。
因此在沉默了片刻之後，李岩無奈的搖了搖頭，「辦法倒是有，但談不上什麼良策，而且這計策……」
「李兄有話還請直言。」
看李岩說到一半不說了，牛金星頓時急了，「如今都已經到了這個局面，眼看著我等傾覆在即，李兄還有什麼可顧忌的？」
此時李岩心中覺得萬分無奈，原本大明吏治腐敗，已經完全沒救了，他正是看清了這種局面，才會主動加入李自成，在他看來，舊朝結束，自當有新朝崛起，而頗有能力的李自成無疑是有這種潛力的。
所以他主動獻策，讓李自成約束軍紀，把闖軍從一支流賊，教成了一支軍紀遠勝官兵的正規軍。
而他的出發點，除了想輔左李自成建立起一個新王朝之外，還想讓百姓少受些苦難，早日結束這戰亂的時代。
但現在，皇帝突然幡然醒悟了，而且從上至下開始改革了。
雖然大明弊端太大，短時間內很難完全改變，但畢竟已經在改變了，而且百姓也開始有了活路。
在這個時候，李岩覺得最好的選擇就是讓闖軍解散，讓皇帝早日平復大明的戰亂，戰亂結束的越早，對百姓來說也就越好。
可現在，他已經跟李自成綁到一起了，正如牛金星所說，闖軍戰敗，他們也必死無疑。
因此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已經沒了選擇。
李艷在心中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緩緩的開口說道︰「聚明兄，不知你可否听過從京城傳來的一個消息？」
「說是當今陛下，曾也夜里夢到了太祖高皇帝，得他指導治國之道？」
「略有耳聞。」
牛金星不知道李岩為什麼會說起這個，但他還是有些不屑的搖了搖頭，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世界哪有什麼鬼神。」
「依我看，這消息只是以訛傳訛罷了，沒有什麼可信度。」
「此事是真是假，我也不知。」
李岩並沒有如牛金星一樣不屑，而是面色嚴肅的看著牛金星開口說道︰「但自從那個消息傳出來之後，聚明兄就沒有發現，當今陛下的做事手段，很像一個人嗎？」
听到李彥這話，牛金星心中頓時咯 一聲，他看著李岩，試探性的開口問道︰「李兄說的是，太祖高皇帝……」
先是勛貴，再是大臣，最後連藩王都沒逃過，而問題的關鍵在于，那位還不只是殺，最重要的是殺了這麼人之後，大明居然還沒有絲毫亂象。
這種手腕，這種心機，這種狠辣，遍數大明朝，除了太祖朱元章之外，還有誰能做到？還有誰有這麼狠的心？
就算是成祖朱棣，在這方面都不夠格，更別說是之前優柔寡斷，刻薄寡恩的崇禎了。
雖然牛金星不信什麼鬼神之說，可是現在被李岩這麼一說，他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打鼓。
這世上，莫非真的有鬼神？當朝的那位，難道真是太祖朱元章？
李岩心中也是同樣不解，但他也沒有在這上面糾結太多，而是緩緩的開口說道︰「不管那位真的是太祖，還是說崇禎皇帝突然開竅。」
「總之他的做事手段跟心機，都跟太祖皇帝一般無二。」
說到這里，李岩再次捻起一枚茴香豆放在口中，眉頭微微皺起細細品味，等牛金星徹底消化了這個消息之後，李岩方才繼續開口說道︰「聚明兄，我們現在假設一下，那位真的是太祖高皇帝。」
吞噬
「他現在除勛貴，殺大臣，滅藩王，定遼東……」
李岩說到這里，略帶考校的看向了牛金星，開口說道︰「聚明兄覺得，那位下一步，會對誰出手？」
牛金星和李岩都是大明的讀書人，對于太祖的記錄並不陌生。
此刻听到李岩略帶考校的話，牛金星沉吟了片刻，然後開口說道︰「如果那位真的是太祖高皇帝的話……」
「那下一步應該對付就是我們了，畢竟太祖絕不會允許大明會亂這麼久。」
「而除了我們之外……」
牛金星說到這里，突然停頓了一下，然後若有所思的看向李岩，開口說道︰「李兄說的是，那些世家大族還有那些貪官污吏？」
「嗯。」
李岩點了點頭，然後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說實話，從他的內心來說，李岩對于那些貪官污吏深惡痛絕。
天災可恨，但由這些貪官污吏所造成的人禍，更加可恨。
如果有可能，李岩恨不得將那些貪官污吏全都鏟除。
可現在，隨著他們慢慢陷入絕境，李岩發現闖軍現在能依靠的，或許就只有那些貪官污吏了。
因此，就算他再不願意，也得考慮一下怎麼拉攏並利用那些貪官污吏了。
有時候，人想走哪一條路，並不是自己能決定的，更多的則是被命運所推動。
李岩再次捻起一粒茴香豆放入口中，垂下的臉龐上，滿是苦澀之意。
跟多愁善感的李岩不同，牛金星想明白之後，臉上頓時充滿了興奮之色。
只是牛金星在腦海中計劃了一會之後，似乎是遇到了什麼難點，突然皺起了眉頭，對著李岩你開口說道︰「李兄，那位是太祖高皇帝這話，未免有些太匪夷所思。」
「若是就這麼散布出去，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吧？」
「他們信不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的手段，和太祖高皇帝一模一樣。」
李岩頭都沒抬，直接開口說道︰「只要把那位和太祖高皇帝聯系在一起，剩下的事讓他們自己去判斷就好了。」
「恐怕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是我們說那位不會對他們下手，他們也不會相信的。」
「畢竟，誰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來賭到底是不是那位呢。」
在大明，豪強大族的勢力根深蒂固，雖然經歷了好幾次天災人禍，但絕大多數的豪強大族根基都沒有動搖。
那些豪門望族有錢、有糧、還有名望，在當地都是地頭蛇一般的存在，勢力非同小可。
一般而言，就算是李自成這些造反的起義軍，在打下縣城之後，也只會向他們討要一些糧餉而已，如非必要根本不會去招惹他們。
說句不好听的，以這些豪門望族的實力，就算是大明朝都沒有了，他們都還會繼續延續。
而此刻，李岩這條計策，就是想跟這些豪門望族還有一些底層的官員合作。
畢竟，那些底層的縣令，雖然品級不高，但所有的政令都是通過他們頒布的，說他們是一縣之地的主宰也不為過。
若是有這些縣令和當地的豪族支持，別的不說，單是闖軍缺糧這事，就能被他們瞬間給解決了。
「哈哈哈，李兄說的有理！」
牛金星被李岩這麼一說，頗有些豁然開朗的感覺，心情瞬間變得開朗的他，舉起酒杯直接一口喝下。
喝完之後的牛金星，看著桌上的茴香豆，難得有興致的伸手捏了一顆放入了口中。
「呸~呸~呸……」
放入口中剛咬了一口的牛金星，面色頓時變得有些扭曲，忙不迭的將吃入口中的茴香豆給全部吐了出來。
「李兄，你這茴香豆什麼情況？怎麼會如此之苦？」
把茴香豆全部吐出來之後，牛金星的面容還是有些扭曲，茴香豆他吃多了，但苦的茴香豆他還是第一次吃到，而且這苦味強烈的簡直讓人有些發指。
再加上剛才李岩吃了兩三個都沒事，所以牛金星也沒有在意，結果在猝不及防之下，他直接吃了個大虧。
「抱歉，我知道聚明兄來我這里不是為了喝酒，所以只給你準備了酒，沒有給你準備下酒菜。」
李岩看著都被苦的跳起來的牛金星，面帶歉意的開口說道︰「我這幾日火氣有些大，所以特意用黃連拌了些茴香豆，想要去去火。」
「倒是沒想到，一時不察連累到了聚明兄，實在是抱歉。」
「黃連？」
牛金星心中有些恍然，原來是黃連，難怪會這麼苦。
只是誰家去火會用黃連拌茴香豆啊，李岩這話分明是借口，他弄這個茴香豆，八成就是因為這個苦味。
想到這里，牛金星心中若有所思，然後他看著李岩，饒有深意的開口說道︰「李兄，苦不可治疾，有病還需用醫啊。」
「聚明兄說的是。」
李岩也沒有反對，只是又往口中放入了一顆茴香豆，在皺起眉頭的同時，語氣平澹的說道︰「但我認為，大病自當求醫，小病或許能自愈呢？」
「或許吧。」
牛金星站起身來，澹澹的留下來一句話，「但此刻，醫與不醫，已經不是你我能決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