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搶救失敗

這時,剛好阮先超這邊也掛好號了,他們一起進了醫生辦公室。

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幫他們辦手續。

那件大褂明顯與她的身體不匹配,那幾顆扣子硬生生地在軀體上勒出了幾條凹進去的環線,而那幾條環線又擠出個晃動的泳圈,整齊地排在那件白大褂上面。

她把那被厚厚的瓶底壓住的小眼楮從前面的電腦上挪到旁邊的手機上,一邊刷微信,一邊問,「你們是患者蘇偉強的親屬嗎?」

「是!」阮先超搶著回答。

「什麼關系的親屬?」

「朋友。」

「朋友不算親屬,必須找他的親屬過來。」厚瓶底依然沒有抬起來。

一直站在阮先超後面的睦男說話了,「我是他的妻子,算親屬不?」

阮先超心里一熱,他有點羨慕他了,她居然說是他的妻子。突然他有個奇怪的念頭,要是她說一聲是他的妻子,讓他中一回毒,他也願意。

厚瓶底刷完微信後,就抬起頭來瞄了一眼他們,當眼光觸及睦男那張漂亮地無與倫比的臉龐之後,瞬間露出一種鄙夷的眼神。靠本事吃飯的她,一向看不起那些靠臉蛋吃飯的女人。自己老公服毒了,還帶著兩個男人來醫院,就算不被毒死,也得被氣死。估計,她老公就是因她同這兩個男人交往,氣不過,才服的毒。

「你男人為什麼服毒?」厚瓶底酸淋淋地冒出這一句話。

「他不是服毒,是誤食。」

「這有什麼好掩飾的,這事不丟人,丟人的是其他事。」那話起來越酸,「還誤食?」

「你——」

「醫生姐姐,」睦男一張嘴,牛哥就打斷了她,因為他聞到酸菜味和火藥味,所以他就和顏悅色地對那厚瓶底說︰「這個和搶救病人沒什麼關系,我們抓緊辦手續吧。」

厚瓶底估計也意識到過界了,就坡下驢,「病人中毒,要把體內的毒血換掉,所以我們病患家屬要簽一個《輸血治療知情同意書》」

牛哥趕緊說︰「好,我們簽!」

「你又不是家屬,你簽什麼簽?」

睦男有點窩火,但還是忍住了,「好,我簽。」

「我都還沒說完,你簽什麼簽?」厚瓶底抬眼白了她一眼。

牛哥笑呤呤地說︰「好,你說,我們听著呢。」

厚瓶底又看一眼他,那眼神顯然溫柔地多,「這個換血的過程中可能存在的風險。

「我院為患者提供的血液雖經過采血機構按國家標準進行嚴格檢測,但受到當前科技水平的限制,現有的檢驗手段不能夠完全解決病毒感染的窗口期和潛伏期問題。」

厚瓶底看了一眼牛哥,脖子朝著他的方向伸了伸,說︰「那個窗口期是指機體被病毒感染後,到足以被檢測出抗體的這段時期。而潛伏期是指病原體侵入身體到最初出現癥狀和體征的這段時期。明白嗎?」

「明白。」睦男不耐煩地說。

厚瓶底很是不滿地白了她一眼,似乎在說,沒看到我是在和他說話嗎?然後又看向了牛哥,無限溫柔地說︰「你明白嗎?」

「呵呵,我明白。」牛哥感覺身上的雞皮疙瘩瞬間冒了出來。

厚瓶底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說︰「因此,輸入經過檢測正常的血液,仍有可能發生經血液傳播的傳染性疾病。同時,可能搶救不成功或者發生其他不良反應……」

睦男確實有點忍不住了,用手按著胸脯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厚瓶底又白了她一眼,然後看了看牛哥,扭動了一下肩膀,用手推了一下那兩個瓶底,對著牛哥嗲嗲地說︰「好吧,那你叫她讀一下這段話。」說完就從桌子上抓起張紙遞給牛哥。

「好的!」牛哥笑著接過那張紙,又轉手把它遞給了睦男。

睦男看她樣子,都感覺到有點惡心了,但還是接過那張紙順從的讀了起來︰「醫生告知我,輸血可能發生諸多風險,包含但不限于以下幾種。

「1.過敏反應,嚴重時可引起休克;2.發熱反應;3.感染肝炎——」

厚瓶底見她停了下來,就不懷好意地催促,「念呀,怎麼不念了?」

睦男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念道︰「4.感染艾滋病、梅毒。

「……

「我理解,受醫學科學技術條 件局限,在搶救過程中上述風險是難以完全避免的,我自主自願承擔可能出現的風險。」

睦男終于壓著火氣把它念完了。

厚瓶底很敬業地說︰「你都理解了吧,要不要我再同你解釋一遍?」

阮先超見睦男的胸脯起伏劇烈,感覺她到了爆發的邊沿,于是她就搶在她前面發話了︰「行了,我們明白了,就是說出了任何醫療事故都沒有你們的責任吧。這個我們認,拿過來,我們簽字。」阮先超是個很有涵養的人,但現在說話也有點沖了。

「喲喲喲,急了吧,準備為你的姘頭出頭?」厚瓶底象是有意要挑戰底線。

牛哥怕把事鬧大,趕緊陪著笑臉打圓場,「姐姐,拿過來,我叫她簽字。」然後又對睦男及阮先超說︰「沒事了,簽個字就好了。」又放底聲音說,「救人要緊。」

睦男是忍了再忍,終于把手續辦完了。

三個人就坐急救室外面走廊的椅子上,焦急地等待著。

睦男體會著那種無助的滋味,縱有渾身力氣,卻無處可施。

而她心里唯有反復地翻滾著一句話,「他不能出事!他不能出事!!」

她一會兒站起,踱兩步,在原地轉個圈,然後又坐下,如此重復著,再重復著。

除了等待,還是等待,而只能交給時間,才能得出最終的結果。

急救室里的醫護人員,出來了又進去,進去了又出來。

每從里面出來一個人,她都要上去問一下,但結果都一樣,正在搶救之中。

從上午到中午,再到下午。

阮先超想上去安慰她幾句,但又不知道說什麼好。是的,說什麼都不好。所以,他就默默地陪著她。也許陪伴才是最好的安慰。

牛哥早上就沒有吃早餐。中午見其他兩個人都沒有提吃飯,他也不敢提。現在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他再也頂不住了。他得找個合適的時機,來提醒他倆該吃飯了。

就在這時,他看到那個副主任出來了,應該是要下班了。

他的主意一下子就來。

他跑到那個副主任面前,微微欠了欠身子︰「主任您好,今天辛苦您了,可有空一起吃個飯?也算是對您的幫助的答謝。」

副主任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認出他來了,「哦,是老陶的朋友吧?」

「老陶?」牛哥也愣了一下,不過做為一個生意人馬上就反應過來了,老陶應該就是他朋友認識的那個人,所以他馬上就打起哈哈來,「對,對,老陶叫我要好好感謝您。嘗個面吧!」

「那——走吧!」副主任倒也挺豪爽。

「好咧!」牛哥高興往前一竄,用手指了一下睦男和阮先超,同副主任說︰「我叫上他們?」

「那當然。」

牛哥來到他倆面前,「阮公子,睦美女,你們也該餓了,我們去吃飯吧?」

「我要在這里等偉強,」睦男的眼楮死死得盯著急救室的那道門,說話的時候都沒有離開過一下。

阮先超雖然也餓了,但他更擔心的是她,所以也勸她,「人是鐵,飯是鋼,身體要緊呀。再說,我們去吃個飯也不會影響里面的搶救呀。」

她還是沒有動,「你們去吃吧,我不餓。」

阮先超還想說什麼,牛哥卻朝他擺了擺手,那意思是叫他別說話。

牛哥往睦男面前靠了靠,胸有成竹地說︰「我們一起去請急診科的副主任吃個飯,請他關照一下強哥,同時也听听他的意見。」

她一下子轉過臉來,看了一眼牛哥,「那他肯去嗎?」

「肯的,我的朋友嗎,」牛哥又開始吹牛了,不過馬上感覺到吹的有點過了,立即改口,「哦,是朋友的朋友,還是很給面子的,我已經約好了。」

就這樣終于說服了睦男去吃飯。

牛哥又跑著追上副主任,討好地說︰「主任,我們就到醫院旁邊的濱南漁村吃飯怎麼樣?」牛哥下午沒事干,就在網上查了一下,這周圍幾公里以內,算這家飯店最好。

「行呀,你們喜歡就行。」

「那一起過去吧?」牛哥在旁邊做了個請的手勢。

「哦,這樣,」副主任思考了一下,「你們先去,我隨後就到。」

在場面上混了這麼多年的牛哥,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做為醫生,同病人一起進出飯店肯定不妥,所以馬上就堆著笑臉說︰「好,好!那我們先過去恭候您的大駕。」

牛哥說完,就朝他們兩個招了一下手,然後一起大步地朝濱南漁村走去。

可不巧,這家飯店生意太好,居然沒有包間了。他們只好在大廳的角落里找了個桌子坐下等那副主任。

再說那副主任走出急診樓的大門後,圍著大樓走了圈,然後才向濱南漁村的方向走過來。

那副主任一走進濱南漁村的門,遠遠的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幾個人,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腳步也頓了一下。

看樣子是想轉身走,牛哥馬上跑過來迎接,還邊跑邊叫︰「主任,在這里呢?」

那副主任不得不繼續朝著他們坐定的方向走過來,同時沖著牛哥說︰「叫那麼大聲干嗎?」

說話間,那副主任就來到了餐桌旁,睦男和阮先超也禮貌地站了起來。牛哥趕緊拉開靠牆邊的一張椅子,並示意副主任坐下。

等副主任坐下後,他們三人才坐下來。

牛哥滿臉堆笑地說︰「主任,這次真是辛苦您了,非常感謝!」然後遞過一本菜譜,本想說,「您看,喜歡吃點什麼菜?」

但那副主任沒接那本菜譜,也沒給機會他繼續說話,直接打斷了他,鐵著臉,很不友好地說︰「感謝我倒是不必,不過你們應該好好感謝一下搶救室里的醫護人員。那可是我臨時叫他們加班來做搶救的。」

「感謝,一並感謝!」牛哥點頭哈腰的說,靈光一閃,他明白了「感謝」的意思,「那個,主任,報告一下,上午我們就向那幾位表示過‘感謝’了。」

「真的嗎!」他嚴肅地說,「我可是要問的哦?」

「是真的。」牛哥小心翼翼地回答著。

「那好吧,在這種地方同你們吃飯被別人看到影響不好。」他略略停了一下,「我就同他們幾個一樣吧,這個飯我也就不吃了。」

這畫風轉地太過突然,就算牛哥這社會老混子都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看了看副主任,又看了看其他兩人,腦子急速地運轉著……

副主任用手在桌子上比劃了一下,不耐煩地說︰「那個‘感謝’就同他們幾個一樣。」

「哦——」牛哥如夢初醒,「明白,明白!」說著就從肩上取下包,並在里面翻找著。

這時睦男手上的手機響了,拿出來一看,是個座機號,于是就掛斷了。

可那電話又馬上響起來了,她這才站起來,退了兩步,接通電話。

「喂,是蘇偉強的妻子嗎?」

「不是!哦,是,是!」她馬上改口,因她意識到這可能是醫院打過來。

「沒搶救過來——」

「什麼,你說什麼?」她感覺頭暈,用手扶住身邊的一張椅子。

「蘇偉強死了,很遺憾……」

後面的話,她再也听不進了。

她鼻子一酸,眼眶一熱,淚水馬上就要流出來了。

突然,腦子里響起了一句話︰「不要哭——看到你哭我心痛,以後也不要哭——」

這是偉強中毒時跟她說的,她怎麼也想不到,那是他同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這短暫的一生,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努力得把已經盈在眼眶里的眼淚收了回去,她心里暗暗地說道「不哭,我不哭!偉強,我以後再也不哭了。」

那是他給她的遺言。

而這就是她對他的承諾,而且,她真的做到了,以後真的就沒有再哭過。

她努力地撐直身子,而一抬眼正看到牛哥拿著一個厚厚的信封正在遞向那個副主任。

不知是心底的悲涼還是胸中的憤怒,反正,這一天以來的累積的所有情感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了。她突然就沖了過去,抓著那個信封就朝那個副主任的臉上甩了過去,然後抓住他的手腕一拖一帶,一個扛摔,就把他重重砸在那張餐桌上。

他被嚇傻了,繼而哇哇大叫,不知是被摔著了,還是被桌子上的開水燙著了。

她做完這一切,抓起一杯水,喝了一小口,然後手一抖,把剩下的茶水全部澆到他的臉上,鄙夷地說道︰「撿起你的錢去看病吧!」

睦男做完這一切,馬上轉身朝醫院跑去。

阮先超和牛哥被怔住了,半天沒反應過來。

阮先超見她跑了,馬上拉著還在發愣的牛哥就跟著跑了出去。

當時,大廳里坐滿了食客,大多數是醫院的工作人員及病患和家屬。開始,大家也被這突發事件給嚇傻了,然後就有一兩個人開始鼓掌,繼而是三四個,最後整個大廳都響起了掌聲。也不知道他們是知道內情還是純粹的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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