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水中望月

面對一臉緊張的馮保,張居正卻搖了搖頭,嘆道︰「我若知道是誰,那倒好辦了。」

是不是就好辦了,其實還不一定,但至少比現在要好,畢竟用計也得講究一個針對性,如今對方隱于暗中,自己連個目標都沒有,要怎麼用計?

馮保大失所望,又一癱坐回去,有氣無力地道︰「會不會是郭樸?別看這人以清正聞名,單看他能干兩任天官,就絕不會是一盞省油的燈。」

「我也懷疑過是不是郭質夫搞的鬼,但……」張居正皺著眉頭,搖了搖頭︰「時間對不上號,雖然局勢是在這幾天忽然變化,看起來有可能是郭質夫搗的鬼,但其實只要仔細一想就能發現,高拱的變化並不是在這幾天才突然出現的。他從起復以來,行事就已經有了變化,只是由于之前他仍然如我所料地將內閣之中其他人一個個或逼走、或斗倒,所以才沒有引起我的注意。但這也說明,他的變化不是因為郭質夫。」

馮保癱坐在一邊,忽然一激靈,坐直身子,有些神經質地問︰「會不會是高務實?」

「高務實?」張居正皺著眉頭,擺手道︰「他才多大年紀,就算真是神童,讀書讀得好已經很難得了,總不成連性格也這麼陰狠吧?再說了,區區十歲童子,他就能有這麼大的影響,甚至可以改變高肅卿的行事作風?」

馮保听了,一開始也覺得有道理,但仔細一想,自己上次不就是被高務實抓住語言漏洞給狠狠陰了一把麼?既然如此,那說明他的年紀是大是小和性格陰狠與否豈不就沒有關系?

馮保連忙把自己的懷疑說了,甚至顧不得面子,把前次自己被陰的事也和盤托出。

張居正听完,不由陷入了沉默,皺著眉頭盤算半晌,才猶豫著道︰「若如督公所言,那這小子倒真說不定就是幕後黑手……只是,我怎麼總覺得這事听著這麼不著調呢?」

馮保反倒堅定起來,道︰「不管怎麼說,這小子絕非尋常懵懂童子可比,哪怕這些事不是他在背後操弄,也不能小看了去。」

張居正略有些意外的看了馮保一眼,不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道︰「督公所言倒也有理,此子陰狠毒辣至斯,絕非高拱那般個性,咱們是得小心一些。」他稍稍一頓,問道︰「此子似乎頗好財貨……督公手握東廠,可有考慮從這方面下手,尋他一些由頭,給點教訓?」

馮保哈哈一笑︰「這就是英雄所見略同了,馮某當然有想過這一茬,不過……不得不說,此子雖好財貨,但手段甚是高妙,要找他的不法行為,卻有些難。」

張居正皺著眉頭︰「不拘大小,一點問題都找不出來?」

「不瞞太岳相公,馮某查了他半年多了,可惜……他自己還真沒有什麼問題。」馮保先是嘆了口氣,然後才又道︰「不過有一點,如果能利用得好,或許也能有點用處。」

「哪點?」張居正目光精芒一閃。

「文官交通勛貴。」馮保也目中發光,恨恨地道︰「此子與各家勛貴都有來往,就連他那日進斗金的京華香皂廠,似乎也有各家勛貴的影子……」

張居正皺了皺眉︰「什麼叫影子?督公請說清楚。」

馮保道︰「就是說,各家勛貴似乎都能從京華香皂廠里拿干股。」

張居正立刻興奮起來,坐直身子︰「可有確鑿證據?他們是怎麼交易的?」

「證據卻沒有。」馮保懊惱地道︰「高務實這廝油滑得很,太岳相公若是想問能不能搞到白紙黑字,那馮某只能抱歉了。」

張居正果然面現失望之色,但又再次追問︰「那他們怎麼交易的?他直接和幾位公爺、侯爺交易嗎?」

馮保張了張嘴,最後卻只化成一聲長嘆︰「麻煩就在這兒了——跟他交易的人,全是些小公爺、小侯爺們。」

張居正氣得一拍桌子︰「豎子,陰險如斯!」然後又不甘心地問︰「就沒有別的罪證了?我听說他到處買地,這里頭就沒有什麼強買強賣之類的勾當?」

馮保苦笑道︰「有倒是也有,可至少從面子上來,還真都不是他的人出面干的,全是那些小公爺、小侯爺們派人出面做的,要想往他頭上栽贓,除非高拱不在了,否則只怕……很難。」

張居正心頭冒火︰廢的什麼話!高拱要是不在了,咱們還需要商量個屁!

他伸出手,以手扶額,搖頭道︰「若是如此,就不好辦了……那些小公爺小侯爺才幾歲?連一個成年的都沒有,說他們一群孩子和高務實相互勾結、意圖不軌?皇上只怕要懷疑我們倆失心瘋了。」

馮保自己心里也窩火,但他忽然想起今夜的來意,忍不住問道︰「先不提這個了,馮某眼下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東廠和御馬監,只怕少不得要丟其中之一,太岳相公可有妙策教我?」

張居正心里明鏡似的,知道他今晚來找自己,主要就是為了這件事,只是……此事還真不好辦。

以張居正的水平,要他找點理由幫馮保說話,說什麼首席秉筆兼任東廠、御馬監很有必要,這個其實沒有什麼問題。

真正的問題在于,高拱這麼干其實是分散司禮監幾位大太監的權,相對來說也就等同于提高了文官的地位。這是一件天下文官看了都會叫好的事,他張居正如果跳出來就這件事和高拱唱反調,那就是站在了滿朝文官的對立面。

我張太岳是不打算好好活了怎麼著?

「督公,胳膊拗不過大腿,這件事你就不必想了,攔不住的。」張居正毫不猶豫,果斷地道︰「為今之計,督公只能好好想想,東廠重要,還是御馬監重要,這兩處一定要保住一處,絕不能都丟了。」

馮保剛才受到的打擊不輕,此時自己心里也清楚,二者皆保那是不可能的了,必須要做一個選擇,留一個總比一個不留來得強,于是心情低落地反問道︰「太岳相公覺得留哪個好一些?」

這個選擇看起來的確是很難選,一個監察權,一個軍權,哪個都不是開玩笑的,都是大權啊。

但張居正十分果斷,甚至沒有半分遲疑,直接道︰「保住東廠!」

馮保被他的果斷弄得一呆,下意識反問︰「為何?」

張居正的語氣很急,甚至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慍怒,道︰「為何?我說督公,此時此刻你留著御馬監的軍權有什麼意義?難道在高拱的步步緊逼之下,你竟然要起兵造反不成?」

馮保嚇了一大跳,連連擺手︰「張閣老莫要胡說,馮保焉敢行此悖逆之舉?」

廢話,京營兵制剛剛被高拱再次調整了回來,現在仍然是勛貴武臣為總理戎政(掛名),兵部侍郎為協理戎政(實掌),他這個御馬監掌印只是代皇帝行使一個監督權,造反?拿頭造嗎?夢里都做不到啊!

「既然不敢,這兵權在不在手,有什麼不同嗎?」張居正陰狠地道︰「可是東廠就不同了,只要東廠在手,督公你就還有翻本的機會——只要找到高家伯佷以文臣勾結勛貴的切實證據,不管他們現在如何春風得意,到時候都是死路一條,就算皇上再如何寵信,也不得不做出嚴肅懲戒!更何況……」

馮保立刻追問︰「更何況什麼?」

「更何況……」張居正森然一笑,目中閃過一抹冷厲︰「萬一山陵崩,新君即位,必是兩宮攝政——李貴妃可容得首輔重臣勾連京中勛貴?督公,那可是有山河變色之虞啊。」

馮保目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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