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變量

「你瘋了。」

看著面前的銀爵,彌撒原本瘋狂的面容逐漸平靜了下來。慢慢地,他直起自己原本佝僂的身體,站在原地,緩慢地說道︰「你已經看到了真相,知道了我們的使命,你還會說出神明不應該存在。」

「是的。」

點點頭,銀爵那雙蘊含著淡淡銀色光暈的眼眸中倒映著面前的神靈。他彎下腰,鄭重地再次對彌撒行了一禮,滿是敬重地說道︰「我看到了真相,所以我尊重您,還有您的伙伴們。」

「你們面對的,是一個足以毀滅所有可能的恐怖災難,同時也是一個近乎無解的選擇。你們的瘋狂是為了保證最大的理智,毀滅,也是為了生存。」

在短短的幾天時間里,銀爵看到了神明這兩個字中蘊含的一切,也得到了那個足以讓人崩潰的真相。他知道了一個幾乎讓一切都失去希望的消息,一個讓他瀕臨崩潰的真相。

如果不是蓋婭的聲音,他可能也會像十二正神一樣,陷入瘋狂,然後毀滅。

「既然明白,為什麼又要阻止我呢?」

情緒之神收起了癲狂、憤怒與歇斯底里。或者說,這才是情緒之神真正的模樣。哪怕他被托蕾亞的情緒反向污染,他,也依舊是十二正神,是情緒的掌控者。他看著面前的銀袍男子,平靜地說道︰

「你應該知道,在宇宙的尺度下,一切的溫暖與光芒都是微不足道的灰塵。唯有不惜一切代價的生存,才是文明的基礎。」

「我知道。」

凝視著面前的神靈,銀爵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任何的波瀾起伏,「我也知道,在真相被發現的最初的那段日子里,你們做了很多的實驗,但都以失敗告終。這就證明了,除非毀滅,否則真相無解。」

「那你為什麼還要保護他們?你應該明白的,只有點燃這顆星球,才能換取真正的生路。」

眯起眼,情緒之神明明展現出了不解,但他的語氣和表情卻沒有任何的變化。他只是站在那兒,就讓人們感覺到了他的情緒。

「如果是兩年前,我會無比認同您的理想,並且成為您堅定的追隨者。」

銀爵環視著這片被淨空的廣場,感知著祈禱的聲音與痛苦的哀嚎,閉上眼,慨嘆道︰「可惜,我踫到了這個世界的變數。」

「你是說他?」

看向一旁含笑不語的周離,彌撒的臉上浮現出諷刺的笑容,這一次,他的聲音只有銀爵能听到。

「銀爵,你錯了。」

「這個世界上的變數有很多。」

「但唯獨他,不是變數。」

「周離,是我們最後的手段。無論他,是哪一個輪回的勇者。」

話音落下,在銀爵驚愕的注視中,彌撒直接伸出手,掏進了自己的胸口里。伴隨著一聲悶哼,彌撒的嘴角滲出了鮮血。

「銀爵,商科斯最大的失誤,就是從來都沒有看清你。」

「你也同樣如此。」

似乎知道彌撒要做什麼一樣,銀爵長嘆一口氣,隨後嘆息道︰「彌撒,你知道是敗給了誰嗎?」

彌撒沒有言語,只是淒慘地笑了笑,然後用著有些失真的聲音說道︰

「我輸了,但是,我的失敗沒有任何意義。人類依舊會毀滅,只是,不是由我來做這件事罷了。」

「你輸在了人類的生存欲上。」

在彌撒驚駭的神情中,一旁原本被隔音的周離突然開口。他看著彌撒,緩緩地說道︰「我可以用很多種高尚的語言來形容這些人的行為,無論是赫里寧,亦或是安雅,還有銀爵,都可以用無數高尚且偉大的詞語來形容。」

「你怎麼可能听得到我的聲音?!」

然而,彌撒現在非常驚恐,他看著周離,失態地喊道︰「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突破我的屏障?!」

「但是,我想了想,他們大部分人都並不是單純的無私。在高尚的背後,每個人都是復雜的。」

輕輕捏著掌心,周離的話語中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忽略的力量。

「赫里寧,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保護自己的孩子。」

「安雅,為了復仇。」

「托蕾亞,她想要找到自己的情感,救出她的朋友。」

「亞瑟‧摩根,他什麼也不知道,他只是單純的想要釋放一下自己的正義感。」

「海瑟薇,她想要解開那段塵封的歷史。」

「卡婭想要讓卡利斯月兌離過去的束縛,靈海想要幫自己的父母一把。崇皇想要贖罪,林鳶只是單純的想要幫助自己的丈夫。艾維和艾因只是一如既往地幫助我,阿廖沙也只是做她想做的事情。魔術師想要擺月兌晶詭的身份,而銀爵」

周離轉過頭,看著一旁帶著淡淡笑意的銀爵。他沒有開口詢問,而是平靜的,篤定地說道︰「他,也不是單純地為了拯救世界。」

「當然。」

銀爵聳了聳肩,一臉輕松地笑道︰「我只是想青史留名,讓活下來的人類記住我的名字。」

「所以,我覺得,在這些復雜擔憂純粹的人們面前,其實任何高尚的詞語都是蒼白無力的。只有一個詞語,可以告訴你,戰勝你的到底什麼。」

周離走到彌撒的面前,他微微俯,輕聲說道︰「生存。」

「你知道嗎,其實最開始,我並不想拯救這個世界的絕大部分人。」

輕輕拍了拍彌撒的臉,周離哦平淡地說道︰「我只想讓上個輪回里,那些幫助過我的人們過上好日子,然後我和艾露瑪找到回到地球的辦法,僅此而已。至于拯救世界,關老子屁事。」

「可是啊」

周離想起,在這一世第一次見到那個慈祥的老人時,赫里寧舉起酒杯,笑著詢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勇者,你現在愛這個世界嗎?

有些時候,老人都是睿智的。赫里寧很容易就看出了周離對這個世界的漠視,還有對勇者這兩個字的厭惡。

如果是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周離會毫不猶豫地給出否定的答案。但周離走過了馬格南,捧起了木奇的水花,在約旦的高塔上與克里斯汀共同看著那片黃昏,最後在塔里克的熔爐之城中見到了蒂雅後,周離猶豫了。

他沒有給出直接的答案,周離只是含糊其辭,他並沒有說自己愛這個世界,也沒有說自己討厭這個世界。

他只是說,這個世界,還不賴。

但是現在,如果赫里寧再次對周離問出這個問題,周離的答案只會是一個。

「我當然不愛這個世界。」

周離笑了,有些釋然,也有些慨嘆,但更多的,是一種明悟。

「這個世界對我而言,只是責任。」

彌撒愣住了。

他听到了這個無法預料的答案後,徹底愣住了。他死死地盯著面前的周離,仿佛突然一瞬間,他完全看不透這個男人了一樣。明明他已經在自己的注視下經歷了二十多個輪回,在各個劇本中忠實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

可為什麼,這一瞬間,周離給自己的感覺如此陌生。

就像是,離開了線,準備在天際翱翔的風箏一樣。

「我終于知道了。」

看著面前的周離,彌撒突然開口,冷漠地說道︰「其他神靈現在听不到你我的談話,周離,我不會向你透露我們的計劃,我也不會告知你真相。

這不是保密,而是為了保護你的心智。」

「有話就說吧。」

周離站起身,平靜道︰「這里只有你和我,還有一個要消散的靈魂。」

一旁的銀爵配合地做了一個要死的動作,隨後他噗的笑了出來,似乎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了有趣一般。

「周離,不會再有輪回了。」

看著面前的少年,彌撒咬著牙,冷聲道︰「輪回的鑰匙已經消失了,眾神再也無法重啟輪回。這一次,就是終局。」

「鑰匙?」

周離皺起眉,不解地問道︰「你們能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弄丟嗎?」

「不,周離,你不明白。」

長嘆一聲後,彌撒閉上眼,微弱的聲音緩緩響起。

「鑰匙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變量,我們都錯了。」

「坎巴爾是對的,無論在小數點後加上多少個數字,九十九依然是九十九。只有變量,才是唯一的可能性。」

坎巴爾?!

周離听到了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腦海中的記憶瞬間被復蘇。他連忙湊上前,急匆匆地問道︰「坎巴爾?他到底是誰?」

看著周離,彌撒說出了那個答案匯聚的地方。無數的答案在理清所有的線索後,都指向了同一個地方。

東方三庭。

「只有那里,是神明看不到的地方。」

彌撒緩緩站起身,隨後他伸出手,將自己的靈魂攥在手心里。他看著周離,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周離,我輸了,不代表你贏了。」

「如果你無法打破既定的命運的話,你依舊不是那個至關重要的變量。你,還是我們神明最後的手段。」

說完後,他轉過頭,看向一旁的銀爵,帶著淡淡的欣賞,對他說道︰「銀爵,你很不錯。」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用一切來換取留名青史,那麼,我給你這個機會。」

捏碎靈魂後,彌撒的身體開始不停地膨脹。無數絢爛的肉塊出現在了他的軀體之上,很快,一個完全扭曲的巨大心髒再一次出現在了天際。只不過,這一次的夜幕下,那顆心髒扭曲而猙獰,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周離,銀爵!!!!!

我將會讓你們感受到,神明的怒火!!!!!

伴隨著歇斯底里的怒吼,那顆心髒開始劇烈地收縮。但這一次,人們的心中並沒有缺少情緒,他們開始感知到,一種名為憤怒的情緒逐漸彌散開來。

然後,沖破了絕望。

人們站起身,他們的表情開始被憤怒佔據。原先蜷縮在角落的士兵撿起了掉落的武器,他們望著那顆心髒,眼中被火焰所覆蓋。

是它,是它摧毀了美好的一切!

是它讓我的家園千瘡百孔!

是它,玩弄了我們的情緒!

很快,人們的心中只剩下熊熊燃燒的怒火。原本將卡利斯們打的節節敗退的怪厄突然一凝,下一秒,這些怪厄的身形開始凝聚了起來。他們從原先的虛無,化為了現實。

卡利斯們並沒有感到喜悅,他們只是凝重地看著面前如潮水般的恐怖怪物們。哪怕變成現實,這些怪物的數量依舊擺在這里。不畏死,沒有感情,這些怪物僅憑借源源不斷的自殺式襲擊就足以讓卡利斯節節敗退。

但是‧‧‧‧‧‧

卡利斯們沒有退縮,他們已經失去了一些同伴,同時也失去了自己原先的家園。他們只是默默地盯著面前的怪物,感受著體內流淌的虛空能量。

還沒到結束的時候。

 嚓。

突然,一個金屬踫撞的聲音吸引了一個卡利斯的注意力。他下意識地看向那個方向,然後,他驚呼了出來。

「是人。」

「人?」

首領愣住了,「人?他們不是已經絕望統治了嗎?」

「沒錯。」

靈海抱著卡婭緩緩落在地面上,她看向卡利斯的首領,那個擁有四只巨大鐮刀鉗子的虛空怪物,平靜地說道︰「但是現在,他們用憤怒驅趕了絕望。」

「呵。」

輕笑一聲,這只卡利斯似乎想到了什麼。他轉過頭,看著身後已經開始躍躍欲試的同族們,舉起鐮刀,用著卡利斯的語言,高聲喊道︰

「卡利斯!」

「永存!」

所有的卡利斯們發出了同樣的怒吼,然後,他們帶領著身後的人潮,沖向了代表著恐懼與絕望的怪物們。

伊茲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她捂著自己的心髒,拿起一旁的長劍,看著不遠處宛如血人一般,踩著數十個怪厄身體的黃奕。她伸出手,抹去眼角的眼淚,想讓自己的站的耿直一些,但還是失敗了。

看著逐漸崩解的安雅分身,杰洛斯特長舒一口氣倒在地上。身旁則是陷入昏迷的諾克薩,還有被打斷了所有肋骨的埃爾法。而作為最能跑,同時也最被關注的肯尼,則被掛在樹枝上生死未卜。

杰洛斯特緩緩地站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伸出手,藍色的水母緩緩地漂浮在半空中。在說出範斯特的名字後,那只小小的水母漂浮在半空中一動不動,良久,她輕輕擺動了一體。

果然啊

老獵魔嘴角微微顫抖了一下,似乎早就與料到這一切一樣,他抬起頭,冰涼的雪水落在他的喉嚨里。他閉上眼,用無力的身軀感受著天空中落下的雪花。

就像約旦那天的大雨一樣。

托蕾亞看著那顆開始愈發膨脹的心髒,沒有言語,只是站在艾露瑪的身旁,緊緊地握著小可的手。這一次,她感受到了名為情緒的存在,也感知到了,那顆心髒不斷釋放的憤怒。

她知道,周離成功了。

「艾露瑪,謝謝你。」

突然,托蕾亞開口,向一旁的艾露瑪道了一聲謝。

「嗯哼?」

艾露瑪眯起眼,看向她,帶著些許促狹,笑著問道︰「為什麼要突然向我道謝呢?」

「如果不是你的話,周離是不會愛上這個世界的。」

托蕾亞明白,如果不是艾露瑪的存在,那麼,周離是不會愛上這個世界的。這個名為塔里克的國度,注定毀滅。

「不,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搖了搖頭,艾露瑪眨了眨那雙如湖泊般純粹深邃的蔚藍色眼眸,視線飄向了那座地下城市的方向。

「後輩,我們要走了。」

低著頭,視線落在已經失去了生命的老人身上,看著那安詳中帶著些許期盼的蒼老面容,年輕的塔里克‧弗拉基米長嘆一口氣,輕聲說道︰

「你贏了。」

「那個年輕人,已經愛上這個世界了。」

老人沒有任何的動靜,他只是靜靜地躺在這片冰冷的石窟中。那布滿溝壑的臉上只有安詳與平靜。

「他也走到地面上了。」

一旁的沙皇一世收回了注視著那長廊的視線,轉過身,對塔里克說道︰「看來,你的王國會迎來一個新的君主了。」

「不,不是我的王國。」

搖了搖頭,塔里克站在似乎是睡著了的赫里寧身旁,坐下去,用著堅定且平靜的聲音緩緩說道︰

「這是屬于塔里克。」

「屬于人類的國度。」

汗水已經將身上的衣物打透,雙臂之上已經千瘡百孔。男人緊握著匕首,鮮血順著鋒刃緩緩滴落。他的腳步極其沉重,每一步,仿佛都踏在了他的心口上一樣。

伸出手,觸踫了那扇冰涼的石門。埃文閉上眼,輕聲念出了開啟這扇石門的令語。很快,伴隨著一陣石塊摩擦的聲音,石門緩緩打開。

艾爾諾亞能源水晶塔,是塔里克最為恢宏的建築。此時,高塔那用水晶與秘銀制作的塔尖宛如刺破天空一般,那夜幕的烏雲開始緩緩消散。

微弱的,溫暖的光從烏雲中緩緩流出,落在了埃文的眼中。他的手中,是那枚鐫刻著希望的國王勛章。

「很美麗,對嗎?」

看向不遠處垂著雙臂,入神地凝視著地平線上宛如細線交織的金色畫布一樣的天空,周離背對著埃文,眼中只剩下欣賞。

「這屬于人類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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