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此案由此而生,也將由此而終!

室內靜了下來。

劉神威身體輕顫。

這位老者半生追隨孫思邈行醫問診,也見過許多丑陋。

但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還是首次听聞。

求藥的方式有很多,其實完全不必如此。

究其根本,是高高在上的貴族,根本不把底層人的命當命。

明崇儼則雙目通紅,突然起身道︰「師父留下一箱遺物,貧道去取來!」

他轉入後院,半響後取了一個上鎖的箱子來,伸手一劈,內勁將鎖給崩斷。

打開之前,他悲戚的道︰「師父病逝前,交代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將五雲丹的丹方傳下,讓貧道煉成後進獻給聖人,以此獲得晉升之機。」

「第二件事,師父傳了一門毒勁,讓貧道勤加修煉,什麼時候此勁大成,才可打開遺物。」

「貧道終于明白師父之意了!」

李彥也明白了。

此前吐蕃小明王鳩摩羅,治瘋了武敏之後,想要離開長安,卻被明崇儼半路堵截。

這道人明明使的是丹元勁力,後來居然使出了毒功,鳩摩羅被打成重傷,險些被抓。

後來狼狽不堪的,躲進了慈恩寺的大雁塔內。

原來一切應在這件舊案上。

而明崇儼開啟箱子,就見里面有不少發黃的舊紙。

上面寫的全部是林建業寫下的證詞,後面是並不識字的村民畫押。

還有一些畫像,畫的是一群鮮衣怒馬的人。

為首的兩位,正是李思沖和竇德成。

李彥拿起證詞細看,發現自己的推測大致無誤。

站在青陽村民的角度,那日先是聞到一股怪味,從上坡傳來。

每個嗅到味道的村民,很快都感到難受欲嘔,神志模糊。

然後從京里來的貴人善心大發,將每家每戶都聚在一起,發放符水。

村民們喝下。

或痛苦倒地,或手腳亂舞,或瘋癲呼號。

那些最先喝水的,很快就不再動彈,那些貴人也被嚇住,不管不顧,很快逃走。

但數個時辰後,他們又突然闖入村中,舉起屠刀,見人就砍。

最後假意劫掠財物,放火燒屋,等到丹徒縣衙上下官員趕到,又出面斥責,直接將縣令拿下。

這些證詞,基本還原了整個血案的前後經過,補充了不少李彥無法推測的細節。

但很可惜,如果交到刑部去,根本不會予以理睬。

就算是交到大理寺,因為那羅生門般的案卷,也難以得到回應。

李彥在看證詞,明崇儼和劉神威則看向箱子最下面的書信。

明崇儼看了一遍,就泣聲嚎道︰「師父啊!!」

劉神威拿過看後,老淚縱橫︰「一念之差,陰陽相隔!」

李彥最後才看,也不禁嘆息。

「徒兒,看到這些證詞,你該明白,青陽之案的真相。」

「為師貪欲作祟,本想攀附權貴,卻致鄉人被屠,全觀被害,萬死不足以贖此罪!」

「凶人勢大,我區區寒庶,有冤難申,唯苦練毒功,他日回長安,打殺仇人,報此大恨!」

「只是我撐不住了,實在撐不住了……」

「徒兒,我傳你五雲丹和絕毒勁,也是私心作祟。」

「他日你若能以五雲丹得聖人恩寵,那兩人家世聖眷又有衰退,替為師殺了他們。」

「我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

「謹記,五雲丹每月兩枚,遠遜于雲丹之害,不可多服。」

「如若見勢不對,也勿慌亂,時人不知玄膏之害,難以疑你。」

「悔不听孫師之言,悔悔悔!」

「林建業絕筆」

……

紙上有斑駁痕跡,應該是血跡。

輕拭遺書,明崇儼終是淚如雨下。

在很小的時候,師父就教他武功,雖然早跟父親說好,是想求一官半職,但每每指點時,都是盡心盡力,絕無半點應付。

他的天賦也讓師父極為驚喜,有言三十歲之前將丹元勁秘傳練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當時那份開懷,發自于心。

而師父每每談論起家族昔日的輝煌,都滿是激昂。

連帶著他也對振興門楣,位高權重,多了許多憧憬。

結果師父英年早逝,竟是如此原因。

人生最後的兩年,常常吐血,內心痛楚,生不如死。

還得咬緊牙關,研究丹方,以期徒弟日後能進高位,為他報此血仇。

這一刻,明崇儼珍而重之的將遺書收入懷中,跪下三拜,眼神堅定。

李彥則看向劉神威︰「劉御醫,可否請孫真人幫忙,緩解五雲丹的害處?」

換做之前,劉神威是絕對不會答應這個要求的。

孫思邈性情淡薄,無欲則剛,根本不會卷入權勢爭斗中。

但想到孫思邈曾經對于小師弟的看好,劉神威覺得師父知道真相後,也會願意破例出手,頷首道︰「我願盡力,請師父出山!」

李彥一喜︰「好!」

他主要的目的,是想救救太子。

不求能活個長命百歲,畢竟太子的身體虧損得太厲害,藥王也不是修仙的。

李彥希望的是,孫思邈的出手,能讓為人仁厚的太子,至少不要像歷史上,二十歲出頭就暴斃身亡。

能活久一些是一些。

「我這就去請示師父!」

劉神威起身,突然又對著李彥深深一躬︰「李機宜,小師弟的大仇,拜托了!」

李彥沒有避讓,受下此禮,又說了一個字︰「好!」

一字之諾,重于千鈞!

劉神威離去,屋內就剩下了李彥和明崇儼。

明崇儼看了看畫像,認識竇德成,卻沒見過李思沖,直接問道︰「李機宜,江南血案的兩個凶手,這個人是竇德成,這個人又是誰?」

李彥道︰「李思沖。」

明崇儼淒然道︰「宰相李敬玄的嫡長子!怪不得!怪不得!」

李彥道︰「單憑你師父留下的這些證詞和畫像,如果凶手不是李思沖和竇德成的話,已經能拿他們下獄!可現在,就算有足夠的證據,他們也可以逃月兌罪名……」

宰相能與天子分權,以李敬玄手中的權力,足以凌駕于朝廷的法度之上。

就算證據確鑿,有這位宰相庇護,李思沖都可以免死,甚至狡言月兌罪。

至于竇德成,看似凶險,可這位毒梟經過這些年的經營,已經捏住了雲丹這條命脈。

那些貪戀丹藥滋味,或者家中有親屬需要此物鎮痛的,必然會動用關系,力保此人。

在李治心中,科舉士子中毒案,大損朝廷顏面。

如果此案都難以動竇德成,那六年前死了一群百姓的江南血案,更無法動他。

明崇儼點頭︰「貧道明白,此事太難,否則師父也不會連冤都不敢伸,寄托于江湖子的刺殺手段……」

李彥道︰「我雖遵紀守法,卻也佩服林縣尉的果斷,匹夫一怒,血濺五步,論權勢無法企及,就苦練武功,等到毒勁大成,翻入府中,一掌拍下,快意恩仇!」

「雖然不能為無辜冤死的青陽村百姓發聲,成功率卻要高上許多,但很可惜啊,竇德成和李思沖也有準備。」

「竇德成這些年,就收買了不少江湖子,連一些流亡的逃犯都不放過,顯然是做賊心虛,盡可能的增加身邊的保衛力量。」

「李思沖則被李侍郎雪藏,原因你明白嗎?」

明崇儼厲聲道︰「李敬玄肯定是知道了真相,害怕東窗事發,故而讓其子低調做人,等到事情風波完全過去,想升官,還不是隨意提拔!」

李彥點頭︰「識破真相,是一回事,抓捕凶手,是更大的挑戰!」

明崇儼神色一正︰「但貧道已無退路!」

「前日竇氏商會抓捕竇德成時,竇德成特意關心貧道與江南血案的關系,貧道不明就已,被他套去了話,他定是殺心涌動。」

「此次如果給竇德成逃出生天,他和李思沖不可能讓貧道活著,我明氏一族也要受牽連,一如昔日丹徒縣上下!」

李彥道︰「確實如此,明道長還沒有找到毒丹的賬簿?」

明崇儼搖頭︰「沒有,貧道用了梅花內衛的情報,可惜竇德成藏得太深了,連其子竇靜都沒有透露賬簿所在,至今還是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李彥道︰「這也不奇怪,我原以為竇德成只是販賣毒丹,在堪破了江南血案的真相後,才明白他到底涉入得有多深!」

想到竇氏商會里的沖突,李彥冷聲道︰「也怪不得他當時拒捕頑抗,見勢不妙,又主動說出江南之事,關鍵時刻,李思沖父子也是他的護身符!」

「此人心思狡詐,反應極快,就算是梅花內衛,恐怕也難以抓到把柄,畢竟你們之前只是將他當成一個商人對待。」

明崇儼苦笑︰「是啊,所以貧道已是命在旦夕,這次又要靠李機宜搭救了。」

他深深一禮︰「李機宜,縱觀朝野上下,也只有你敢說出,無論犯人有何等背景,都追查到底,並且付之于實!」

「丹藥之事,你已救我一回,此次師仇大恨,不死不休,又要由你出面!」

「我願誓死追隨六郎,受我一拜!!」

李彥凝視明崇儼,受他一禮,將他扶起,同樣正色說了一個字︰「好!」

明崇儼起身,期盼的看著李彥︰「六郎,我們該怎麼辦?」

李彥道︰「我見你每次驗丹,都要嗅一嗅味道,是嗅藥味嗎?」

明崇儼點頭︰「主要是判斷丹藥成品的時間,如果是剛出爐的丹藥,會有濃郁的藥味,放置時間越長,藥味越淡。」

「能判斷出爐時間麼……那再好不過!」

李彥目光一亮,又問道︰「你可有辦法入宮弄到一些玄膏,不需要多,能煉出一兩枚雲丹就可?」

明崇儼低聲道︰「毋須入宮,我身邊就有,此物奇效,每次煉丹後,我都會偷偷留下一些。」

不愧是你,克扣公家的原料很熟練啊!

但這一回,幸好明崇儼做了這件事。

李彥問︰「你身邊的材料, 能煉多少枚雲丹?」

明崇儼想了想︰「一小爐足夠了,可六郎,為什麼還要煉雲丹這害人之物?」

「罌粟其實也是藥用,真正害人的,還是惡毒的人心,既如此,我們就以毒攻毒!」

李彥道︰「崇儼,你煉一爐雲丹,讓氣味越濃郁越好,最好可以讓不通藥性的人,都能看出這是剛剛煉制的丹藥,我有大用!」

明崇儼雖然不明就已,更知此事的凶險,但也毫不遲疑的點頭︰「好!」

李彥又囑咐了幾句,拿起盒子里的雲丹,端詳著這枚外觀漂亮的丹藥,淡淡的道︰

「這個世界,服餌成仙,終究是不老之夢……」

「真實的養生,永遠是精研人體,醫家之道!」

「此案由此而生,也將由此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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