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三章

劉韓勾著腰,垂著手,恭恭敬敬的候在堂下。

李承志戴著冪籬,劉韓看不清長相,但直覺此人應該很年輕。

而就是這個年輕人,讓劉寶在信中予劉韓百般交待︰惟此人馬首是瞻、惟命是從,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哪怕這個年輕人讓他去殺人、或是要他劉韓的命,劉韓也必須遵從,不得打半絲磕絆。

劉韓再笨,也能猜到此人來歷非同小可……

「三日前,接到上使急令,鄙人連夜動用所有的關系,予府軍、行在、各戍(邊鎮的下級單位)打探,終予昨日探知一二︰五日前,元鎮撫使(元懌)持節巡視,源都督(沃野鎮將源奐)出城相迎……

晚間源都督予行在設宴,飲至正酣,不知因何事起了爭執,竟于宴中動了武……听聞還動了刀兵……之後,就再未听聞過元鎮撫使的消息……」

起了爭執,動了刀兵?

李承志听的心里直縮。

元懌不是被殺了,就是被囚了……

現在已經顧不上追查是什麼原因引起的爭執,連元懌之死活都可以放至一邊。著重要知道沃野鎮上下想干什麼,是不是已經準備起兵……

微一沉吟,李承志又問道︰「鎮軍呢,可有異動?」

「暫未探到,這幾日三城與各戍一如往常!」

劉韓想了想,又恭恭敬敬的回道,「不過近月前,有一與鄙人要好的別將來逆旅飲酒,無意間提到︰

不年不節,無功無績,陸副將(沃野副鎮將陸延)卻賞了他三匹絹……並稱與陸副將交好之將軍均有賞賜不等……」

無緣無故的賞賜,且還是一月前?

怕不是這源奐與陸延已經收了元懷送來的重禮,並答應一同起事了?

李承志狠狠的咬著牙,又問道︰「再之前呢,可曾見到有人攜大匹財貨入城、有無往源奐、陸延府上送過重禮?」

「臨近的關中、平城(北魏舊都),並夏、恆、朔、肆等州予鎮城販運米糧、絹布、陶瓷之商眾多。再者臨近年關,予都督、副將送禮者甚眾,故而鄙人也未留意……」

意思是送禮的太多了,根本分不清是從哪來的?

事發突然,根本來不及打探。且就憑一個商號,能問到這麼多信息已經不錯了……

李承志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有勞……若再有疑惑,某再請劉主事相詢……」

「上使客氣,但有吩咐便可!」

劉韓客氣的行著禮,又退了出去。

楊鈞的一張臉已經黑成了鍋底。

直到此時他才醒悟︰李承本壓根就沒想勘查什麼漕運,更不是想與高猛合謀,先下手為強抄于景的後路。

自始至終,他的目的地竟都是沃野鎮?

若非不可能,楊鈞都懷疑是不是李承志能掐會算……

「為何你突發奇想,竟能料到沃野鎮必有反復?」

不是我知道,而是歷史早已給出了答案。也不只是一個沃野,而是六鎮……

自元宏遷都洛陽之始,六鎮就成了令皇帝、朝廷頭疼的問題。

一是六鎮連年受災,不是旱就是澇,動不動顆粒無收,時不時就要靠朝廷救濟。

但元宏、元恪年年都對南朝用兵,朝廷也不寬裕。只能靳令就近的關中、平城、夏、朔、恆、肆等州救濟。

但各州的錢糧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就是朝廷將稅收調濟到十年後,但所需之糧卻要在數月內征足。更要征調民夫,盡可能快的運至邊鎮。

所以州郡動不動就陽奏陰違,要麼靠拖字訣,要麼將難題重新推給朝廷。

就如今年夏時武川鎮干旱,皇帝令關中救濟。糧雖征上來了,也運到了武川,但卻是朝廷掏的錢買的糧、征雇的民夫。

而且這錢還是李承志劫富濟貧,坑了百官的夏冰賣給了和尚賺回來的。所以運到武川的糧才運了那麼快。

而大多數的時候,等朝廷的救濟糧抵境,邊鎮已是餓殍盈野。活人吃死人的現象絕不鮮見……

還有一點︰鐵打的六鎮,流水的將軍!

元宏改官制後定例,州郡刺史郡守三年一大考,每年一小考,任期最長不得超過六年。但邊鎮鎮將、副鎮將、行台等只任三年,且不許同地連任。

故而六鎮的高級軍官輪換的極快。但就跟中了毒似的,無論多麼清明廉潔的官,只要到了六鎮必貪。

有門路、有本事的,還能靠行商、走私撈錢。就如李承志于涇州平亂時,高平鎮將閻提已經將販鐵、販馬的生意做到了南朝。

沒門路的,就只能貪墨軍隊的錢糧。對鎮兵鎮民而言,無異于雪上加霜。

李承志覺得,六鎮能堅持到胡充華臨朝末期才反,可謂奇跡……所以六鎮就如一個炸藥桶,但凡來點火星子,必爆無異……

「並非我突發奇想,而是先帝殯天之初,我就建言應安撫六鎮,賞以錢糧……但諸公不允,只是遣清河王持節申飭……可惜,事與願違!」

李承志輕聲嘆道,「至于我為何有此憂慮,只因于氏……」

他指的是于忠及父祖、子佷、族人等。

自曾祖于栗磾于道武帝起,于氏子弟世代領軍,且皆為朝中重臣、皇帝信臣。

至于忠之父于烈時達到頂峰。

而自元宏後期,于烈就任領軍將軍,總督宮禁。至病逝足足有二十四年,其一手提拔的親信、黨徒何其多?

且有從龍之功,若非于烈任領軍、于忠任武衛將軍時嚴防死守,元恪早被幾個叔叔害死了。

可以這樣說,當時父子二人受寵信的程度,一點都不亞于元恪臨近駕崩之時的李承志。

之後又是于忠,連任領軍將軍近十載,權柄不弱于父。

更何況還有于敦、于果、于勁、于須、于文仁、于天恩、于景、于昕等等均任過鎮將、刺史的叔父、兄弟,黨附者何其多?

粗粗算下來,大魏大大小小十七個軍鎮,四十六個州,至少有一半以上的鎮將、副將、行台,三分之一的刺史、郡守,與于氏有直接或間接的關系。

不是直系姻親就是任過于烈、于忠的從屬。至于副將、郡守以下的官員不計其數……

朝廷不可謂不重視,故而訣議于冬日起兵,並派出三路鎮撫使,鎮懾地方、申飭各鎮。

但唯一一點不好,就是太自信過頭了,只知道示威,卻不願懷柔。

偏偏有人就不吃這一套?

李承志沉吟道︰「源奐是什麼來路?」

「原隴西王、太尉源賀之子,已故馮翊郡公、驃騎大將軍源懷之弟。娶的是已故肆州刺史,于忠從父于須之女……」

源賀之子、源懷之弟,豈不就是勛衛將軍(屬左衛府)源規的叔父?

此時的源規正率左勛衛,跟著李韶往梁州行進……

李承志頭都麻了︰「李亮,稍後記得提醒我,予姑臧伯修書急報……不論多晚!」

「是!」

「副鎮將陸延呢?」

「原為汝陽候,京兆王元愉任定州刺史時,陸延為王府司馬,後受元諭謀反牽連被除爵。去年秋,遷為武川鎮將,因貪腐被貶,降為沃野副將……」

呵呵……

李承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確如八輔所言︰于氏一等門第、世代貴冑,且子弟眾多。身居高位者何其多,與其聯姻者又何其多?若矯枉過正,受其牽連者不計其數,朝中、州郡能幸免的官員怕不足一半。且大都為鮮卑八姓、五姓高門,也包括八輔……

又稱︰受元禧、元詳、元勰、元愉等牽連著甚眾,因坐罪免官,或受先帝責備而落罪之臣更不知凡幾,如何甄別的過來?

事有輕重,權有緩急。李承志又建言,如北地各邊鎮,南地與南朝為界之各州,應重點宣撫。

其中于景便是已附逆的薄骨律鎮將,于昕則是上任懷朔鎮將,都督武川、懷朔、沃野三鎮軍事,去年才卸任,許多親信部屬,如源奐、陸延之流依舊在三鎮充任要職……就是這個原因,李承志才建議著重安撫六鎮。

但八輔只采納了一半︰宣自然可以,但撫就算了。

其實就是舍不得錢……

如今多說無用,只能想辦法補救。

至少先要搞清楚,源奐與陸延是不是鐵了心的要反,已準備到了哪一步?

稍一沉吟,李承志低聲喝道︰「元讞!」

「屬將在!」

「我稍後修書兩封,你持我令信,連夜送到夏州。其中一封送予武衛郎將元鷙,令他與元熙即刻出兵,趕往沃野……但切記,需化整為零,潛蹤躡跡,絕不可打草驚蛇……

另一封送予高刺史(高猛),令他即日整軍,往朔方(今烏海,位于沃野鎮與薄骨律鎮之間,屬夏州)挺進,扼守要沖,以免我月復背受敵……」

「元琰!」

「末將在!」

「我再修書一封,你以八百里加急,送往涇州,交予姑臧伯……若大軍未至,即刻迎河南下,予半路迎截……」

「遵令!」

見李承志號如邊珠,楊鈞滿臉惶急。

「你意欲用元鷙、元熙的兩千騎兵,平定沃野?」

李承志不由失笑︰「怎可能?」

沃野鎮常駐兵雖只有五千,但在籍兵戶足近有三萬。

這三萬戶,每戶至少有一位可受征的壯丁,不然就會取消戶籍,收回土地,妻女配于其他軍戶,老幼的男丁則會淪為更低一層的奴籍。

且但有農閑,鎮民就要受訓,故而皆是家中備甲備槍,經年接受過訓練,拉出來就能成軍的壯丁。

所以若沃野鎮舉鎮皆反,兵員至少在三萬往上。虎騎和虎賁再精銳,也不敢狂稱以一敵十……

「你也莫閑著,稍後持我旌節與手書,往懷朔鎮走一遭。」

李承志邊攤著紙邊冷笑道︰「懷朔鎮將是羅鑒,且都督懷朔、沃野、武川三鎮諸軍事……他身為清河王之舅兄、陛下(幼帝)的親生舅父,我就不信連他也反了?」

楊鈞猛的一愣。

怎將這一茬給忘了?

當今天子元亶,就是羅鑒之妹所出。

他不但是天子舅父,清河王元懌舅兄,還是元懌的表兄(元懌的母親是羅鑒的姑姑,就如元恪與高猛)。

再者,羅監都督西三鎮(沃野、懷朔、武川)軍事,沃野真要反了,他怎可能月兌得了干系?

楊鈞心中大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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