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八章  未來

作者︰烽火戲諸侯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在見到隱官之前,我還好奇,得是何等出彩的奇男子,才能配得上一座天下第一人的寧劍仙,哪怕是當著我那鐘兄弟的面,我都直白表露了自己的這份疑惑,還不止一次兩次,直到今日一見,才曉得什麼叫天作之合,月老牽線,神仙眷侶!」

「見過了寧劍仙,才知道天下女子都是庸脂俗粉,等到親眼見到了隱官,就又知曉了何謂年輕有為,是我虛度光陰,一大把年紀,真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對了,陳山主,忘記介紹自己了,我叫蘇孤,孤家寡人的孤,道號姑蘇,卻是三姑六婆的姑。與鐘兄弟屬于性情相合,一見投緣,說實話,我之所以能夠與鐘魁義結金蘭,同游桐葉洲,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要歸功于寧劍仙的牽線搭橋。」

鐘魁看著那個神色誠摯、言語懇切的胖子,怪可憐的。

倒也不算全部假話,姑蘇確實多次質疑陳平安,比如這廝定然是個花花腸子的大豬蹄子,而且胃不好,吃不得半點粗糧,讀了幾本聖賢書,好的不學壞的學,半點不正人君子,擅長花言巧語,想來那寧姚資質太好,肯定不曉得紅塵滾滾的江湖險惡,她又生長在劍氣長城,多半是個不諳世事人情的小姑娘,然後就被一個外鄉的讀書人,撬了整座劍氣長城的牆角,被陳平安用那花言巧語給迷了心竅,這類事,煙粉、游仙里邊何曾少了?

不過胖子此刻之所以如此老實,言語這般殷勤諂媚,自然還是忌憚那個暫時不見身影的寧姚。

天下鬼物,除了怕雷法,畏懼那些黃紫貴人的龍虎山天師,更怕那些氣運在身的大修士,因為會被天然壓勝。

崔東山抖了抖袖子,這就很落魄山了。

自家門風,真是一樁咄咄怪事。

掰手指一算,好像也只有老觀主和鄭居中這樣的十四境,才能避免?

這頭人間帝王出身的鬼物,曾是周密留在浩然天下的後手之一,落子布局已久,只是等到周密登天離去,就像抽離了氣運,很快就被仗劍飛升至浩然天下的寧姚發現蹤跡,再被文廟在海上阻截追捕。

可瘦死駱駝比馬大,既然是個從飛升境跌落的仙人境,所以不可以視為一般仙人,就像姜尚真,如今浩然天下幾個仙人,敢說是他的對手,比如狷介清高的大劍仙徐獬,在驅山渡那邊與玉圭宗的王霽朝夕相處,提起老宗主姜尚真,徐獬也只能說自己敢于與之問劍,卻絕不認為自己能勝過姜尚真。

一般情況下,這頭鬼物,在頂尖戰力嚴重缺失的桐葉洲,算是實打實的罕有敵手了。

那座海中陵墓,墳冢懸空,屬于天不收地不管,所以才能隱蔽多年,如果說一條行蹤不定的夜航船,是只豪門大宅里的蚊蠅,到處亂竄,偶爾還會發出點聲響,那麼這個胖子的修道之地,就是只趴在角落不動彈的壁虎,故而更難被文廟察覺痕跡。

大概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的緣故。

看著那個面帶笑意的年輕隱官,胖子吃了顆定心丸,自己不過是抖摟了一手公門修行的雕蟲小技,就輕松過關了。

哈。

到底是年輕,喜歡這套虛頭巴腦的,要面子,不經夸。

胖子試探性問道︰「陳山主,寧劍仙人呢?我于情于理,都得當面謝謝她。」

到底是忍住了,沒有學那鐘魁,直接稱呼寧姚為弟媳婦。

陳平安笑道︰「她已經重返五彩天下了。」

胖子滿臉遺憾,輕輕搓手,氣勢就有了幾分變化,雖然低著頭,腰桿卻是挺直了幾分。

那就是你陳平安身邊,當下沒有一位飛升境劍修嘍?

別看胖子油腔滑調,言語膩人,就只像是個不學無術的市井幫閑,可是有件事,還真被他看準了。

如果陳平安是金甲洲「劍仙徐君」的那種橫空出世,胖子死活都不會跟著鐘魁趕來仙都山,只敢遠遠待著,等著鐘魁參加完下宗慶典,再繼續結伴游歷。

可陳平安既然前些年還是玉璞境,那麼不管陳平安在蠻荒天下做出什麼嚇破旁人膽的壯舉,胖子都可以篤定一事,陳平安絕對不是一位十四境修士,至于他如何能夠打斷一座人間最高城,與緋妃拖拽爭奪一條曳落河,甚至還能劍開托月山,斬殺一位飛升境巔峰劍修大妖……沒關系,胖子依舊咬死一個真相,走捷徑的陳平安,就像個「貪天之功為己有」的大道蟊賊,等年輕隱官返回浩然,別說什麼十四境了,估計能夠保住金丹境就算洪福齊天了。

胖子的這個想法,是單憑鐘魁與之閑聊的只言片語,最終推演出來的結果,在鐘魁看來,其實沒有任何問題,甚至就是那個真相了。

胖子突然發現那個黃帽青衫的年輕修士,又開始笑容淺淡,似笑非笑了。

寡人修道三千載,惜哉壯哉無敵手。

要不是那位澹澹夫人,長得實在太過磕磣了點,關了燈都下不去嘴,不然一座淥水坑早就更換主人了。

陳平安轉頭笑道︰「小陌,好好招待貴客。」

小陌點頭道︰「公子請放心。」

只有兩種客人,才是貴客。

一種是自家公子親自迎接,一種是能夠嗑上瓜子的。

鐘魁看了眼胖子,好自為之。

方才來時路上,姑蘇言之鑿鑿,要對這座雲遮霧繞的仙都山,試一試水深水淺,對方修士,只要是單挑,就不用管了,我作為山上前輩,得教他們一個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道理,免得年輕人建立了下宗,就翹尾巴,眼高于頂,小覷天下英雄,會吃大苦頭的。

可要對方不講江湖道義,圍毆,喜歡一擁而上,那你鐘魁得勸架,免得我打得興起,出手沒個輕重,害得陳平安身邊的小嘍們掛彩,回頭帶傷參加慶典,就不好看了。

陳平安單獨拉上鐘魁一同散步。

萬事開頭難,一座嶄新宗門的籌建,在初期往往涉及諸多陣法隱秘,不好聘請山上匠師、機關師,就只能是「元老」們親力親為了,此刻在渡口和山上兩地忙碌的符力士、機關傀儡,數量多達兩百,品秩都不高,要遠遠低于渡船上邊的那些雨工、挑山工和模魚兒,不過擔任苦力,綽綽有余。負責駕馭傀儡、驅使力士的「督造官」,正是三位來自玉芝崗淑儀樓的流亡修士,年紀都不大,百多歲,境界也才是兩觀海一洞府,三人暫時還是仙都山的不記名客卿。

鐘魁才剛伸手,陳平安就已經遞過來一壺酒。

鐘魁揭了紅紙泥封,低頭嗅了嗅,道了一聲好酒,笑問道︰「是在托月山那邊跌的境?」

陳平安點點頭,「算是有借有還吧,所幸武道境界跌得不多,只是從歸真一層跌回氣盛,不然都不敢出門。」

鐘魁轉過頭,朝小陌那邊抬了抬下巴,「身邊有這麼一位護道人跟著,怕什麼,換成是我,出門在外,都得橫著走,跟走鏢一樣,亮出旗號一路喊山。」

陳平安疑惑道︰「你看得出小陌的境界修為?」

「小陌先生壓境巧妙。」

鐘魁笑著搖頭,以心聲說道︰「我只是看得出一些歷史久遠的因果糾纏,大致拼湊出個真相,比如道齡漫長,來自蠻荒天下,還是位劍修,因為死在小陌先生的劍下亡魂,其中不少地仙,至今不得解月兌,自然是位極有故事的飛升境前輩了。」

凡夫俗子與山上修士,看待世界的眼光,會截然不同。那麼望氣士與一般修士,又有雲泥變化。

兩人坐在一根粗如井口的仙家木材上,陳平安從袖中模出一只木盒,遞給鐘魁,「早就想送給你了,入手多年,咱倆就一直沒機會見面。」

是早年在地龍山渡口青蚨坊那邊,買下的一件壓堂貨,一整套的四枚天師斬鬼錢。

鐘魁接過手,直接打開木盒,「呦,好東西,花了不少錢吧?」

陳平安也沒矯情,報出價格,「不算少,五顆谷雨錢。」

鐘魁感嘆道︰「能買多少壺的五年釀青梅酒,幾只烤全羊,就連我這個當慣了賬房先生的,都算不過來了。」

陳平安沒來由說道︰「當賬房先生,還是跟你學的。」

鐘魁笑呵呵道︰「滋味不好受吧。」

書簡湖,鐘魁是去過的,只是當時陳平安疲憊至極,就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鐘魁當時就沒打攪。

陳平安一笑置之。

鐘魁抿了口酒,只說昔年桐葉洲三座儒家書院,其實鐘魁就有不少朋友。

師長,同窗,好友,故人好似庭中樹,一日秋風一日疏。

陳平安說道︰「听說九娘去了龍虎山天師府,這次返鄉,見過沒?」

鐘魁白眼道︰「哪壺不開提哪壺。」

沉默片刻,鐘魁忍不住嘆了口氣,掌心抵住下巴,

「去了能說啥,都沒想好,何況還有可能吃閉門羹,以後再說吧。」

其實最大的心結,還是如今那個在龍虎山修道的天狐九娘,在鐘魁看來,其實並非當年那個開客棧的老板娘了。

當年與骸骨灘京觀城英靈高承,一起奉命去往西方佛國,鐘魁曾經問過一位德高望重的佛門龍象,問了兩個問題,投胎轉世繼續為人,我還是我嗎?即便得以開竅,恢復記憶,記起樂前身前世事,彼此誰大誰小誰是誰?

陳平安大致猜出了鐘魁心中的糾結,也沒有說什麼,有些為難,並非全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也可能是當局者想得太透徹。

鐘魁開始轉移話題,「沾你的光,我見著了仙簪城的烏啼,他與師尊瓊甌,在陰冥路上一直藏頭藏尾,因為這兩頭飛升境鬼物在那邊,極為小心謹慎,差不多等于咱們這邊的山澤野修吧,都飛升境了,依舊沒有開枝散葉,打死都不去聚攏陰兵,做那藩鎮割據的勾當,又有獨門手段能夠隱匿氣息,只是緩緩蠶食清靈之氣,所以冥府那邊,頗為頭疼,倒是談不上什麼眼中釘肉中刺,可就這麼放任不管,終究不像話,有失職嫌疑。」

「所以當時見著了烏啼,我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一口一個前輩,好不容易說服了他,還幫他撈了個官身,臨別之前,」

「前不久听說,烏啼前輩很快就,

拔出蘿卜帶出泥的,小有收獲,不出意料的話,烏啼前輩這會兒正忙著找那位師尊吧。」

陳平安以心聲問道︰「仙簪城的那位開山祖師,歸靈湘如今?」

鐘魁搖頭道︰「見過了烏啼後,我已經查過兩處檔案,沒有任何線索。還有一處,我暫時去不得。以後再找機會,看能不能去那邊翻翻名錄。」

陳平安就問了一下關于「綠籍」的事情,名登綠籍,差不多等于後世志怪所謂的位列仙班。

比如老觀主之前跟隨道祖游歷小鎮,主動做客落魄山,老觀主贈送的那幅珍稀道圖,在上古時代,就屬于「非有仙名綠籍者不可傳授」。

其實幽明殊途,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井水不犯河水。

就像陳平安游歷過三洲山河,純粹武夫跟練氣士,譜牒仙師跟山澤野修,相互間關系錯綜復雜,紛爭不斷,但是幾乎少有練氣士與山水神靈、尤其是城隍廟直接起沖突的案例。

而關于冥府的檔案,避暑行宮記載寥寥,只有一些零星散落的殘篇內容,在大驪京城火神廟那邊,封姨手上那些以萬年土作為泥封的百花福地酒釀,曾經每百年,就會進貢給三方陰冥勢力,但是當時封姨似乎故意遺漏了某個勢力,只與陳平安提及酆都鬼府六宮,以及司職地上洞天福地和所有地仙薄籍的方柱山青君,按照封姨的說法,青君所治的方柱山,作為執掌除死籍、上生名的司命之府,地位還要高出上古五嶽。規矩森嚴,科儀繁瑣,按部就班,形同陽間官場。

然後陳平安說了那個仙尉的一些事情,希望鐘魁在不違例、不犯禁的前提下,盡可能幫忙查查看此人的前世根腳。

鐘魁點頭答應下來,記住了那個假冒道士的寶瓶洲修士,名叫年景,字仙尉,號虛玄道長,以及籍貫和生辰八字。

陳平安笑道︰「朝中有人,就是便捷。」

鐘魁一本正經道︰「交了我這樣的朋友,是你的本事,大可以沾沾自喜。」

陳平安痛飲一口酒,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學到了學到了。」

陳平安瞥了眼的胖子,心聲問道︰「這個庾謹,怎麼會跟在你身邊?」

鐘魁晃了晃酒壺,「是禮聖的意思,讓我怎麼拒絕。不過處久了,其實還湊合,當然前提是庾謹暫時服管,不然我已經被這個性情叵測的胖子打死幾百回了吧。」

這個如今自稱蘇孤、道號姑蘇的胖子,真名庾謹,在世時被譽為千古一帝,死後罵名無數。

不管如何,一個當皇帝的,差點就要比大驪宋氏更早做成「一國即一洲」的壯舉,後世史書上怎麼罵暴虐,估計都不過分。只是一味罵他昏聵,就不太講理了。

鐘魁提起酒壺,與陳平安輕輕磕踫一下,「呦呵,你消息挺靈通啊,都知道胖子的真名了?」

陳平安笑道︰「我這不是怕庾謹跟我尋仇嘛,知己知彼,有備無患。」

事實上,撇開一些宮闈秘史不談,陳平安如今可能比庾謹更了解庾謹。

國號,以及各個年號,頒布的重要詔書,治國之策,朝堂文武大臣的履歷、追封、謚號,但凡是文廟功德林那邊有檔案記錄的,陳平安都一字不漏抄錄了一份,此外還專程與經生熹平,詳細詢問了些文廟不宜記錄在冊的小道消息。

所以在陳平安的心湖藏書樓中,早就多出了一份秘檔,專門用來針對鬼物庾謹,而且將庾謹視為了一位飛升境巔峰。

五雷正法,龍虎山雷局。只說那本《丹書真跡》上邊,記載了數種專門用來劾厭鬼物的符,陳平安為此精心煉制了七八百張黃璽符,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有幸相逢,有機會款待貴客」。

有類似待遇的修士,屈指可數,比如歲除宮吳霜降,浩然三絕之一的劍術裴旻。

說句半點不夸張的,如果陳平安不曾跌境,還是玉璞境劍修和止境歸真武夫,他單獨一人,根本無需借助外力,就完全可以跟一位仙人境鬼物掰手腕了,反正仙人又不是沒打過,九真仙館雲杪,萬瑤宗韓玉樹,都領教過。

如果庾謹不是跟在鐘魁身邊,而是一場狹路相逢,即便身邊沒有小陌擔任扈從,陳平安不怵一個跌境為仙人的鬼物。

鐘魁嘖嘖不已,「這話說得欠揍了。」

有寧姚當道侶,誰敢輕易招惹陳平安。

可能背地里的算計,會有一些,可要說明面上的挑釁,不太可能了。

如今兩位名義上的天下共主,五彩天下的寧姚,蠻荒天下的斐然。

而且兩位皆是大道可期的飛升境劍修。

十四境之下,誰不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興許現在還好說,一來寧姚尚未躋身十四境,這個五彩天下的天下第一人,還比較不是那麼嚇人,再者當下尚未真正「變天」,如今幾座天下的十四境大修士,做事情,都不敢太過任性。

等到變了天,宛如枷鎖一去,所有十四境修士的心性,或者說道心,都會出現諸多細微變化,屆時做起事情來,就不會那麼循規蹈矩了。

而寧姚的脾氣如何,浩然天下的山巔修士,已經大致清楚了,若是脾氣好,她也不至于仗劍飛升浩然天下,卻不與文廟打招呼。

鐘魁一走,庾謹頓時覺得小有壓力。

畢竟對方人多勢眾,自己又是一條過江龍,強龍不壓地頭蛇,真要起了沖突,鐘魁這家伙,肯定胳膊肘往外拐。

陳平安那小子,好像受了傷,傷及了大道根本,不得不躲在這邊閉關養傷,看來他與鐘魁關系不錯,竟然願意臨時出關,所以先前一身劍意道氣,才會流露出來,那是道心起伏不定、境界尚未穩固的跡象。

所以方才橫移一步,呵呵,示弱罷了。

胖子看著那個小姑娘,開始擺長輩架子,笑眯眯道︰「听說你很小就認識鐘魁了?」

裴錢點點頭。

這頭鬼物的心相天地,比較復雜,既有尸橫遍野、千里餓殍的人間慘狀,也有歌舞升平、沃土萬里的盛世景象,還有一個瘦子穿著極為寬松的龍袍,坐在龍椅上,自飲自酌,怔怔看著一道道打開的大門,從北到南,視野一路蔓延出去。

庾謹唏噓不已,點頭道︰「眨眼功夫,就是大姑娘了。」

裴錢扯了扯嘴角。

庾謹哪里知道裴錢的天賦異稟,胖子暫時只知道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化名「鄭錢」的小姑娘,是個九境武夫,在浩然山上名氣不小。

卻不知,自己當下面對的三位,其實分別是一位止境武夫,一位仙人,一位飛升境巔峰劍修。

更不知道那個白衣少年,等于寶瓶洲的半個繡虎。

也不知道那個黃帽青衫的青年,曾經跟老觀主一起釀酒,萬年之前,最喜歡與強者問劍。

事實上,庾謹在離開那座海底陵墓後,最想見識之人,正是身為大驪國師的繡虎崔瀺,被他由衷視為半個同道中人。

大好江山才是最大美人。鐵騎震地如雷,踏遍山河,就是一種臨幸。

鐘魁突然說道︰「伸手。」

陳平安遞過去一只手。

鐘魁如郎中搭脈。

剎那之間,天地起異象,整個仙都山地界的上空,烏雲密布,雲海滾滾,極為厚重,遮蔽日光,轉瞬間白晝如夜。

小陌猶豫了一下,沒有去往那邊。

既然那鐘魁是自家公子的朋友,那就信得過。

裴錢憂心忡忡。

崔東山驀然一抖雪白袖子,祭出一把金色飛劍,好似麥穗,去勢如虹,劍光在空中急劇流轉,迅速畫出一個巨大的金色圓環,瞬間便將那份異象好似圈禁起來,不至于對外泄露天機。

庾謹眼皮子打顫,這個叫崔東山的白衣少年,竟然是位深藏不露的仙人,還是劍修?

所以庾謹小心翼翼道︰「些許誤會,不如就隨風消散了吧?」

慘也苦也。天底下有比自己更命途多舛的可憐鬼嗎?

事事難上難,時時人下人。

與仙簪城烏啼同樣是鬼仙,庾謹听鐘魁說過一事,烏啼上次在蠻荒天下現身,還是與師尊瓊甌聯手,跟蠻荒舊王座之一的搬山老祖朱厭打了一架,賠錢了事,還搬出了開山祖師,與朱厭求情,才算保住了仙簪城。

只是庾謹如何都想不到,眼前這個叫小陌的,卻是曾經追殺同為舊王座之一的仰止,然後朱厭聞訊趕來,馳援仰止,小陌才收劍撤離。

小陌伸手抓住胖子的胳膊,笑問道︰「姑蘇前輩,咱倆不如揀選一處僻靜地界,切磋切磋?」

胖子冷哼一聲,嗤笑不已,「稍等片刻。」

然後轉頭望向鐘魁,咳嗽幾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震天響與鐘魁喊話道︰「鐘兄救我一救!」

小陌只得松開手,放棄將這頭鬼物請入一座「醉鄉」飛劍天地的念頭。

說好了練練手,結果對方一言不合就躺在地上,等著鞋底落在臉上。

小陌對付這樣的混不吝,還是江湖經驗不太夠。

胖子揉了揉胳膊,眼神哀怨,「小陌先生,好大力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些許臉皮算什麼。

裴錢揉了揉眉心,對這個胖子有點刮目相看,一看就是個走江湖餓不著的。

崔東山開始對這個胖子順眼幾分了,是個人才。

自己得找個機會,說服庾謹去中土文廟那邊撒潑打滾,一哭二鬧三上吊,好歹讓文廟歸還那處修道之地,再讓庾謹擱置在仙都山這邊,仙都山可以代為看管,庾謹只需要定期交給青萍劍宗一筆神仙錢,萬事好商量。

只是鐘魁根本沒有理睬庾謹,一門心思都在勘察陳平安的魂魄,片刻後,皺眉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不一直留在劍氣長城?」

陳平安的三魂七魄,果然有大問題。

使得陳平安離開劍氣長城這一處合道所在,就要時時刻刻消磨精氣神,就像一筆買賣。

也虧得是止境武夫的體魄,血氣充沛,筋骨雄健,能夠滋養精神,再加上劍修的本命飛劍,能夠天然反哺體魄,如果陳平安只是個遠游境武夫,早就皮包骨頭、形神枯槁了。

鐘魁曾經見過文廟那邊的一幅畫像,城頭之上,一襲鮮紅法袍,拄刀者身形模糊,再不是什麼血肉之軀,就像由千萬條絲線組成,縱橫交錯,在鐘魁看來,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原本躋身仙人境,就可以穩固魂魄,結果走了一趟蠻荒月復地和托月山,又跌境了。

「留在那邊,反而安不下心好好修行。」

陳平安搖頭道︰「何況也不算是太虧本的買賣,畢竟還能夠砥礪體魄,我之所以能夠一回浩然沒幾天,就能在太平山的山門口那邊躋身止境,很大程度上就來自于這場自己與自己的問拳。」

鐘魁氣笑道︰「就是有點遭罪?」

陳平安微笑道︰「練拳哪有不吃苦的,習慣就好。」

見鐘魁沒有收手的意圖,陳平安只得輕聲提醒道︰「可以了,別逞強。」

鐘魁神色凝重,沉默不語。

陳平安就要抬起手,推開鐘魁的「搭脈」雙指。

當下自己的這副體魄內里,就像一只打磨玉石的砣子,時時刻刻在研磨三魂六魄,玉屑四濺,而鐘魁就是在試圖以手停下砂輪的急劇轉動。

等同于一場問劍了。

鐘魁狠狠瞪了眼陳平安,「瞧不起我?半人不鬼的,好玩?」

陳平安玩笑道︰「既然是朋友,不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鐘魁沉聲道︰「攤開手掌。」

陳平安猶豫不決。

鐘魁卻不給陳平安婉拒的機會,已經一跺腳,如一塊石頭砸入光陰長河當中,腳下便生發出水紋瀲灩的景象,水路層層疊疊,最終呈現出向後逆涌之勢,已經將幽明阻隔成兩座天地的鐘魁,現出法相,一身大紅官袍,輕輕呵了口氣,凝為一塊好似專門用作批閱公文的朱紅色墨錠,鐘魁再雙指並攏,在彩墨上一抹,以手做筆,口中念念有詞,皆是晦暗不明的古語,幫陳平安在手心處,畫了一張定身符。

大功告成,鐘魁嘿了一聲,「真是鬼畫符。」

陳平安晃了晃手掌,整個人好像減少了幾分拖泥帶水之感。

就像雙手雙腳各自摘掉了一張出自楊家藥鋪的真氣半斤、八兩符。

此刻哪怕靜坐原地,依舊有那如釋重負與御風之感。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擰轉手腕,笑容燦爛道︰「謝了。」

鐘魁沒好氣道︰「如此見外。」

陳平安調侃道︰「不跟你客氣幾句,肯定又要月復誹我不會做人。天底下的賬房先生,有幾個不小肚雞腸的?」

罵人先罵己,立于不敗之地。

多說了一句氣話,往往節外生枝,功虧一簣,之前苦口婆心的百般道理,悉數陣亡。

少說了一句廢話,便起誤會,人心處處,雜草叢生,猜忌,失望,怨懟,此起彼伏。

唯獨老江湖,只在不言中。

相逢投緣,下馬飲君酒,遇見不平事,殺人都市中。

鐘魁說道︰「我這張定身符,撐不了太長時間,至多一年半載的,不過沒事,回頭我再找你。」

陳平安算了一下時間,說道︰「明年中,我可能就會游歷中土神洲,到時候再麻煩你跑一趟仙都山。」

鐘魁點點頭,「說不定還能順路一程。」

鐘魁輕聲說道︰「容我說幾句不那麼喜慶的言語?」

陳平安點點頭。

「如果沒有刻字一事,你會很慘。別忘了,兩座天下的對峙議事,第一個說要打的人,是你。甚至不是禮聖。」

「假設蠻荒戰場上,若是輸多贏少,還好說,浩然天下多少會念你和劍氣長城的好,可如果咱們勢如破竹,推進迅猛,各地戰功不斷,你就會很慘了,庾謹這個胖子,之前有句話,可能是無心之語,可能是有意讓我提醒你的,叫‘貪天之功為己有’。」

「因為你是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所以你身上就等于承載了整座劍氣長城的戰功,不管你陳平安自己是怎麼想的,你又到底曾經以隱官身份,做了什麼,付出什麼,一旦哪天,就會都變得不重要了。不過你既然在城頭刻了字,不管未來天下形勢是好是壞,至少在百年之內,可以堵住不少閑言碎語。」

陳平安抬起酒壺,「不如喝酒。」

鐘魁手中酒壺與之輕輕磕踫,「就當我是鬼話連篇,大可以左耳進右耳出,听過就算。」

「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出手幫忙了。」

「」

鐘魁站起身,「附近有沒有城隍廟?」

求神拜佛找社公,拜山頭。

陳平安跟著起身,搖頭道︰「只有一座土地廟,名為導社,地方不大,听說頗靈驗,我來帶路?」

鐘魁搖頭道︰「免了,不耽誤你閉關養傷,我自個兒去那邊與土地老爺聊過,就去附近逛逛。」使勁一拍身邊青衫男子的肩頭,鐘魁一臉壞笑道︰「有些酒,你不敢喝的。」

陳平安笑道︰「喝花酒就喝花酒,記得別用我的名字掛賬。」

鐘魁一時語噎,好小子,未卜先知啊。

陳平安提醒道︰「這種缺德事,勸你別做!」

鐘魁大手一揮,「姑蘇大爺,挪地兒了。」

胖子如獲大赦,屁顛屁顛趕來鐘魁這邊。

兩人也不御風,只是健步如飛,離開仙都山地界。

陳平安目送鐘魁遠去,施展雲水身,之後重返門禁設置在青萍峰的那座長春-洞天,繼續閉關。

胖子確定四下無人後,小聲說道︰「我模底過了,水深得很吶。」

鐘魁懶得搭腔。

胖子立即改口道︰「陳兄弟小小年紀,就攢下偌大一份家當,可喜可賀,我心里邊也覺得暖洋洋的,替他感到高興。」

「可喜可賀是吧?」

鐘魁笑問道︰「你家老巢那邊,就沒剩下點家當?」

曾經好歹是一頭飛升境鬼物,肯定家底不薄。

當初庾謹被寧姚找出,逼出老巢後,就是一場狼狽不堪的逃亡,興許是事出突然,被一劍砍了個措手不及,胖子身上也沒有攜帶任何方寸物、咫尺物之類的。所以這段時日,還真不是庾謹在鐘魁這邊裝窮,胖子身上是真沒錢。

庾謹停下腳步,氣得直跺腳,痛心疾首道︰「鐘魁,何必傷口上撒鹽,你們讀書人若是舍得面皮不要,鐵了心求財,不比商賈更心黑?文廟那邊能給我剩下點殘羹冷炙?」

胖子越說越氣,使勁捶打胸口,干嚎不已,「心如刀絞,心痛心痛!」

鐘魁腳步不停,沒好氣道︰「行了,與我哭窮沒意義。又不是我想當青萍劍宗的供奉客卿。」

有錢能使鬼推磨,只是在那陰冥,研磨之物,可就比較滲人了。

胖子繼續趕路,問道︰「當真給錢,就當得上?」

鐘魁笑道︰「我只是給個建議,到底行不行,我說了又不作數。」

只是听那言外之意,這胖子肯定有一大筆私房錢?

篤定文廟那邊,掘地三尺,都未能全部搜刮殆盡?還是說在家鄉那邊,生前曾經藏寶無數?

胖子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伸手抓住鐘魁的胳膊,說道︰「鐘魁,你得給我句準話。」

突然間庾謹總覺得有些不妥,只是不管胖子如何思量,都沒有半點頭緒可言。

察覺到身邊胖子的心境變化,鐘魁問道︰「怎麼了?」

庾謹使勁晃了晃腦袋,「奇了怪了,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鐘魁眼神憐憫瞥了眼胖子,「你惹誰不好,偏要招惹裴錢。」

庾謹將信將疑道︰「那個小姑娘?我瞧著挺有禮數啊。」

鐘魁笑道︰「你信我一句,到了土地廟那邊,好好跟土地老爺敬香。」

仙都山那邊,裴錢疑惑問道︰「大師兄要出遠門?」

崔東山點頭道︰「帶上小陌,一同出海訪仙,踫踫運氣。」

裴錢哦了一聲,不動聲色道︰「師父那邊,若是問起,我會好好解釋的。」

這就是心照不宣的同門之誼了。

于是白衣少年與黃帽青鞋客,便放下手邊事務,聯袂風馳電掣去往海上,偷偷模模「揭老底」去了。

————

騎龍巷。

壓歲鋪子的箜篌,草頭鋪子的崔花生。兩根小板凳,一大一小並排坐。

白發童子開始暗示對方,自己與某某鋪子關系極好,可以幫忙購買胭脂水粉,打九折呢,多磨幾句,有機會八折優惠。

崔花生終于忍不住了,一次兩次也就算了,哪有你這麼可勁兒騙我錢的,我如今掙點錢也不容易啊。

何況哥哥又不在身邊,雖說鋪子里邊的趙登高和酒兒姐姐,都是好人,可終究是在異鄉討生活,沒個依靠,要是兜里沒點私房錢怎麼成,結果一來二去,都給這個叫箜篌的白發童子給拐去大半工錢。

少女氣呼呼道︰「你當我是傻子?」

白發童子笑嘻嘻道︰「你也不傻啊。」

今天白玄帶著姚小妍一起離開拜劍台,來到小鎮,不然她一個人不敢下山。

姚小妍嘴饞了,要來壓歲鋪子這邊買些糕點回去,何況鋪子這邊,還有個師父要孝敬呢。

白玄這個家伙雖然說話不著調,但是做事情,還是有點門道和章法的。

到了鋪子外邊,白發童子站起身,雙手叉腰,哈哈笑道︰「乖徒兒。」

小姑娘笑呵呵道︰「好師父!」

瞧瞧,師徒雙方一家人,多相親相愛。

白玄雙手負後,行亭里邊的攤子已經好多天不開張了,最近當真在拜劍台那邊,好好修行,勤勉煉劍

即便比不過那個除了練劍就完全不知干啥的孫春王,比七八個姚小妍,還是綽綽有余的。

這不馬上就要破境了?

就來小鎮這邊晃蕩,誰敢惹白玄大爺?求你來,小爺我單挑無敵。三下五除二,飛劍嗖嗖嗖。

可惜賈老哥如今不在鋪子,听山門口那邊的右護法說了句,升官 。

箜篌笑道︰「呦,這不是白兄嘛。」

白玄依舊雙手負後,點點頭,嗯了一聲,跨過門檻,開始視察鋪子的生意狀況。

白發童子與姚小妍問道︰「為師丟給你的那七八本劍譜,練得咋樣了?」

姚小妍苦著臉,「難學!」

以為要挨訓了,不曾想白發童子模了模小姑娘的腦袋,贊賞道︰「好得很,隨師父。」

當年歲除宮的女修天然,真要說修行資質的話,她與那個人,雙方何止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所以隱官老祖將這個小迷糊丟給自己,真是極好極好的。

白玄彎曲手指,敲了敲櫃台,對那個站在小板凳上的小啞巴說道︰「阿瞞,賬簿拿來,我要查賬。」

小啞巴神色木然,抬起頭,嘴唇微動。

看口型,是個滾字。

白玄哀嘆一聲,真是個小啞巴。

白玄隨口問道︰「石掌櫃人呢?」

阿瞞繼續裝聾作啞。

白玄不跟小啞巴一般見識,轉身去拿了塊糕點,含糊不清道︰「姚小妍,記在你賬上,我可不能陪著你白跑一趟。」

門外姚小妍哦了一聲,開始掏錢。

白發童子滿臉欣慰,「不愧是我的好徒兒,做事情大氣磅礡!」

「師父,你不去吃些糕點?就當是我孝敬師父的。」

白發童子瞪眼道︰「師父再窮也不能窮了志氣……」

白玄轉頭嚷嚷道:「箜篌老妹兒,要不要杏花糕?所剩不多了,你不要的話,我可就全吃了啊。」

門外立即扯開嗓子答道︰「給我留兩塊!」

白發童子突然轉過頭,街巷拐角處,來了個米大劍仙。

身邊還有個神色木訥的小丫頭片子,好像是叫孫春王。

風鳶渡船馬上就要在牛角渡那邊動身去往北俱蘆洲,米裕就過來喊白玄一同登船。

白玄吃過了糕點,拍拍手,跟姚小妍告辭一聲,問她需不需要自己護送回拜劍台,小姑娘說不用,有師父呢。

白玄離開鋪子,跟隨米裕一起去往牛角渡。

到了渡船上邊,白玄才以心聲好奇問道︰「死魚眼都跟著了,小迷糊咋個不跟我們一起去下宗?」

米裕正色道︰「是隱官大人點名要你參加下宗慶典。此外,暖樹,趙樹下趙鸞,還有姚小妍,他們可能都不會趕赴仙都山了。」

郭竹酒和小米粒,如今混得很熟了,每天一起巡山一起看門,樂此不疲。

白玄雙手負後,嗯了一聲,沉聲道︰「果然隱官大人還是最器重我這個小小隱官。」

米裕微笑點頭。

白玄其實一直用眼角余光打量米裕,「不會有詐吧?」

米裕撇撇嘴。

白玄猶豫了一下,「米裕,你得跟我發個誓,不是裴錢喊我過去的,不然我就回拜劍台練劍了!」

米裕抬起一只手掌,「我可以發誓,絕對不是裴錢找你的麻煩。」

白玄哈哈大笑起來,「我還怕她不成?」

米裕笑而不言。

白玄這小子,擁有一把本命飛劍名為「雲游」。

這把飛劍的「天授」神通,與姜尚真的一片柳葉,有異曲同工之妙,擅長以傷換命。

如果是劍修之間的捉對廝殺,佔盡優勢。

對付劍修尚且如此,對付其余練氣士,就更不用說了。

只可惜出身劍氣長城,反而雞肋,所以早年在避暑行宮那邊,只得了個「丙下」品秩。

再加上本命飛劍的數量,比不過小算盤和小迷糊,因為納蘭玉牒擁有兩把本命飛劍,「杏花天」,「花燈」,攻守兼備。

而姚小妍,則是九個同齡人中,唯一同時擁有三把飛劍的下五境劍修,「春衫」,「蛛網」,「霓裳」。

別看被白玄取了個「小迷糊」的綽號,姚小妍才是九個劍仙胚子當中,那個最有希望穩穩當當躋身玉璞境的劍修。

反觀孫春王和白玄,雖說肯定會更早躋身金丹、元嬰,但是要說比拼破境的「順遂」和「安穩」,還是姚小妍更具優勢。

所以可憐白玄大爺,至今還覺得自己「資質一般」,只是比起剛離開家鄉、遇到隱官大人那會兒的「資質墊底」,白玄已經有所後知後覺,白玄又不傻,先前在拜劍台那邊,跟著一撥同齡人一同煉劍,又有隋右邊偶爾指點,多多少少,知道了自己的資質,不差。

風鳶渡船在長渡口停留片刻,依舊是種夫子負責拉攏山上關系。

米裕就沒下船,只是憑欄而立。

渡船上,在柴蕪之外,又多了幾個差不多的孩子。

沒有認任何人當師父的白玄。

孫春王,暫時是寧姚的不記名弟子。

還有米裕新收的弟子,何辜。

孫春王還是性情孤僻,倒是白玄和柴蕪,好像比較性情契合,雙方話不多,但是經常聚在一起,一個喝茶,一個喝酒,有伴兒。

米裕還是很看好孫春王的,天賦好,還努力,修行路上喜歡跟自己較勁,就是不知道這個小姑娘,跟孫巨源有無關系。

在被隱官大人帶來浩然天下之前,米裕根本沒听說過有這麼一號劍仙胚子。

不過也正常,當年劍氣長城的最年輕一輩,當然是寧姚領餃。

除了陳三秋、董畫符他們這個小山頭,還有齊狩他們又是一撥,此外還有高野侯,龐元濟。

雖然一個個年紀輕輕的,卻太過光彩奪目了,是一個當之無愧的大年份。

再年輕一些,就是「小隱官」陳李,郭竹酒他們了。

原本白玄、孫春王這些孩子,照理說是與陳李一個輩分的。

如果不是那場戰爭,這些孩子,再過個幾年十來年的,就該輪到他們守關,負責待客外鄉劍修了。

一間屋子里邊,作為東道主的柴蕪,提起酒壺,朝白玄和何辜晃了晃,大概是詢問要不要一起喝酒。

白玄抬了抬手中茶壺,何辜擺擺手,柴蕪就給自己倒了一碗酒。

何辜問道︰「白玄,首席供奉,跟掌律祖師,哪個官大?」

落魄山那邊,周肥,長命姐姐,也顯現不出誰官大。

而下宗仙都山,米裕是首席供奉,崔嵬是掌律。

九個孩子中,個頭最高的何辜,本命飛劍名為「飛來峰」,飛劍的本命神通,類似五岳山君的搬山填水。

何家在劍氣長城不算豪門大族,所以沒能在太象街或是玉笏街有個宅子,但是底蘊不淺,祖上劍修,皆隸屬于刑官一脈。

等到豪素擔任最後一任刑官,反正有等于沒有,形同虛設,何辜腰懸一把短劍「讀書婢」,是祖傳之物。

白玄翹著二郎腿,說道︰「如果按照霽色峰那邊的座位安排,是首席供奉地位清貴一些,不過掌律祖師實權更大些,算是各有高下吧,也很難說誰官更大。」

船頭那邊,米裕趴在欄桿上。

听崔東山私底下說起一事,那座密雪峰,唯有劍修可以崖刻。

米裕已經開始期待一百年後的落魄山和青萍劍宗。

宗師輩出,劍仙雲集。未來可期,將來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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