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料峭春寒,酒濃意濃下

作者︰莫若秋寒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大人!」

「哦,淮安啊,這麼晚了怎麼還沒回去?」

「大人也還未下值,小的豈敢懈怠!大人,喝口茶暖暖身子!」

府衙辦公房內,知縣大人陳正接過快班班頭熊淮安遞過來的茶,眼楮卻是盯著桌案上的文稿。熊淮安四十左右,塊頭大,健壯的像頭熊,不過此人雖然四肢發達但心思卻也敏捷,這也是他為何一直深得陳正青睞的原因。陳正卻是矮小許多,而且面相也要比熊淮安蒼老不少。

「已是入春,不久便是春耕之事,糧種,播種,等等事物,都需妥帖安排,若是錯過時候,耽誤春耕,便是我等之責。而且如今天氣卻是一日冷過一日,殊為異常,府縣之間雖然未聞凍餒之徒,卻也不能大意。昨日我已安排陳虎他們到各村去排查,不知情況如何。」

「大人一心為公,小的佩服,只是大人如此苦熬身體,容易傷身啊!」

「在其位謀其政!」陳正苦笑,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對了,老頭那邊怎麼樣,入冬的食物可還有了?」

「剛剛小的還見到他呢!」

「哦?這麼晚了他出來干什麼?」

「死人了!更夫瘸子凍死在巷子里,喝酒害了他的性命!」

陳正神色一斂,望著遠處出神,良久才幽幽道,「他今年五十了吧?」

「正好五十。」

「鰥寡孤獨,人生之悲啊!」

「以前也是不錯的人,那時候小的還可是親眼見著他發家致富的呢,別提多風生水起了!可是自從他妻子難產去世,獨苗又被水淹死之後,他整個人便變了,變得寡言少語,變得神志異常,最終淪為如今地步。這也是大人心善,為他謀得更夫職務有的一口吃食,不然怕是早就死了!」

「為官一任,當造福鄉里,這也是本官的職責。只可惜到底還是沒有給他謀得一個溫暖的家室。」

「不是大人的錯,是他自己不爭氣。」

「老頭是把他接回義莊了吧!」

「嗯。」

「正好那件案子的尸體也還在義莊。淮安,既然我們都睡不著,便一起去找老頭聊聊。」

「小的遵命。」

「你稍等一下,我讓家僕給家人回個口信。」

「大人請便。」

熊淮安走了出去,一個穿著僕人服飾的中年男子躬身走了進來。

「老爺!」

「你回去吧,今夜我要辦差就不回去了。給乾兒帶個話,讓他安生待著,別沒事惹事,盡是胡作非為,也是有功名的人了,也當穩妥行事。」

「是,老爺!」

「這封信帶回去,交給二老爺陳軒。」

「奴才明白了。」

「去吧!」

僕人離開後,陳正穿上大衣,披上大襒走了出來。此時,天空飄揚著雪花,寒風在宅宇上空盤旋。陳正掃了一眼,道,「我們走吧!」兩人步出衙門,登上轎子,一直朝南城而去。義莊便在南城,南城是鎮上最為蕭瑟之處,多為平民居所。一路寂靜,森然蕭瑟。越是靠近義莊,那種森殺便越發的濃郁。

到得義莊門外,只見一棟破落的宛若祠堂的屋宇赫然立在黑暗中,兩盞燈籠懸掛在門的兩側,就像是巨獸的猩紅眼楮。四下里黑壓壓一片,如有無數的野獸環伺。陳正兩人走到門口,熊淮安伸手敲了敲門。

門從里面打開,露出一張蒼老的臉孔,一雙眼楮渾濁的宛若死魚的眼楮。佝僂著背,使得這人整個身體矮小許多。

「原來是大人!」

「深夜無眠,來尋你討杯酒喝。」

「大人說笑,這里的酒有什麼好喝的。大人快請進。」

義莊是個四合院,一入門便是一個大堂,大堂有道門進入院內,左右兩側以前是廂房,現在全部改為了擺放棺木的空曠場所,正北一排房間是正房,保留著原有的模樣。只是整個院落,都破落荒廢了。無數的蛛網灰沉,懸掛在梁宇之上。

「先不喝酒,帶我們去看看尸體。」

「好的,大人!」

天寒地凍,卻也隱約彌漫著尸體的氣味。那氣味若有若無,總是會讓生命那敏銳的神經感知。或許,這便是生與死之間那無言的對踫。望著老人那佝僂的身影,陳正不由流露出悲哀之色。

「你的身體怎麼樣?還是如以前那般沒有起色嗎?」

「吃了不少藥,就是沒有好轉,怕就是這樣了!」

「少喝點酒,還有你的住處,我不是讓人送來新的棉被衣物和取暖的木炭了嗎?該用的用,沒有了跟衙門說一聲。」

「早就說大人是菩薩轉世,就是如此體貼我們這些小民!只是殘軀如此,大人即便如何撫慰,也是沒有用的了!」

「盡說些廢話,怎麼會沒用呢,養身養身,自己不養,身體又如何能夠強健呢!」

「是,大人說的在理。」

「別打馬虎眼,我希望你能活久些,至少夜深人靜之時,我還能有個喝酒的地方!」

老人佝僂著背,低垂的面孔掠過笑意。此時三人已到了左側的停尸房。停尸房與擺放棺木的地方用布簾隔開了。透過那厚重的布簾,隱約可見到一方方黑漆漆的棺木,陰森森的躺在另一邊。陳正朝棺木方向凝望,眉頭緊緊鎖在一起。

「大人,瘸子在這,是凍死的,我仔細查看了他的尸體,沒有異樣,不是他殺。」

瘸子便是更夫,看上去遠超過五十歲的年齡,整個軀體干癟瘦弱,就像是披著一層繃緊的皮的骷髏。須發灰白,面容僵硬,表情安詳。看來醉酒有的時候也不是壞事,至少能讓人沉浸在某段不為人所知的夢境里。

只是,瘸子還有什麼美麗的夢境呢?

「這邊就是城隍廟的那具尸體。不知道這個案子查的怎麼樣了?可發現什麼線索?」

熊淮安瞥了老人一眼,然後將目光落在陳正的身上。陳正正望著瘸子發呆。熊淮安咳嗽一聲,走到尸體的另一邊,道,「應該是白蓮教內部之間的糾紛,從城隍廟那里發現的法壇可以推測此人的身份。只是白蓮教行蹤詭秘,教規森嚴,既然他們是內部處置,自然不會給我們留下更多的線索。不過,我已經命手下的人留意了,不敢松懈這個案子。」

「可以找老鼠王五啊!」老人道。

熊淮安眉頭微微一挑,這時陳正已回過神來,背著雙手道,「王五此人黑白兩道均沾,非等閑人物,若是能從他身上找到突破口,想來這個案子也好破。淮安,你可與王五相熟?」

熊淮安略一點頭,道,「王五好賭,小人與他有過接觸,不過涉及地下暗河之事,此人的很有講究,從不外泄。或許這也是暗河的規矩。不過大人放心,小人明日便與那王五接觸,定然從他口中套出話來。」

陳正點了下頭,道,「暗河錯綜復雜,各色人物皆有,怕早晚成為我們治下的禍害。只是我們手中力量分散薄弱,一時沒有突破的可能。但是早晚,暗河這樣見不得光的地方,是要鏟除掉的!」

「大人,且去我那屋里烤烤火。」老人這時說道。

「嗯,本就是來你這烤火的。」陳正微笑道。

三人出來,朝正北的屋子走去。四下昏暗,只有一盞燈籠掛在門上,燈籠的光昏黃的落在地上,與滿是泥土、雜草的青石地面相互凝視。推門而入,一股霉臭的氣味撲面而來。熊淮安立時捏住鼻子,陳正只是皺了皺眉。老人在前頭引路,將桌上的燈點燃,又蹲在地上點碳盆內的木炭。

「唉,我那些炭給你真是浪費了!」

「不浪費的,這不大人來了用得著嘛!」

「你呀你呀,讓我說你什麼好!」

「大人且坐,一會兒就好。」

看著老人忙碌,陳正和熊淮安站在門口。陳正掃視屋內,屋內被那光照映著,更顯得寒酸破舊,一串串蛛網從房梁上垂落下來,牆壁已是被雨水侵蝕的發暗。旁邊的木塌上,帳幔幾乎與那蛛網無異,穿上的被褥更是單薄發黑,不知多久沒有洗過了。

「大人,白蓮教之事,還是早些請示巡撫衙門為好。」熊淮安忽然低聲道。陳正眸光微微一凝,頷首一笑。

「我已去過信了,只是巡撫大人那邊並無回音。」

「白蓮教之事不可不察,也不可深查。」

「你想說什麼,本官都清楚,只是既然發生了命案,我們便當全力以赴,一則查明事實伸張正義,二則震懾宵小宣揚法紀,至于其他的,且不必理會。」

「小人不是擔心自己,只是大人身在官場,其中關竅,遠比小人清楚,若是白蓮教之事能有建樹,上面自然歡喜,可若是查而無果,怕最終讓大人與巡撫衙門那邊產生嫌隙,讓大人吃虧。」

這時候,老人已點燃碳盆,站起身露出笑意。陳正也是笑了笑,走過去在碳盆旁的矮凳子上坐了下來。陳正道,「去取些酒來,如此天寒,無酒真是讓人受罪。淮安,你也坐,今夜這里沒有什麼大人小人。」

「是,大人!」熊淮安遲疑片刻,哂然一笑便坐在了陳正的一側。

風在嗚咽,門窗在瑟瑟。由義莊的這點光朝遠處望去,只能望見黑暗中那一排排屋宇如同寒夜中蟄伏的野獸。天地淒淒,萬物寂寥,即便是初春,生命也在苦苦掙扎。

賭坊的火最終還是滅了,只是滅了火的賭坊,已是面目全非。

王五從賭坊離開,來到了巷子里吃了一碗餛飩,然後穿過多條巷子,來到了鎮外的石門那里。石門一片漆黑,卻有一道道身影宛若游魂似得在周邊轉悠。王五在石門下撒了一泡尿,望著那轉悠的身影,勾起嘴角冷冷一笑,便從一道入口朝地下走去。

很多城鎮都有地下世界。地下世界見不得光,因為這里聚集著無數見不得光的人,也因此有著無數見不得光的事情。

王五的世界,怕是參雜在光明與黑暗之間。他便若是幽魂,在黑暗與光明間徘徊。

暗河,是因為鎮子的下方有一條河流。這條河流不僅是水源,更是髒污排泄的地方。而今,這里成了無數生命棲息之地,成了鎮子的另一面。

暗河便像是一個巨大的洞窟,沿著河的兩岸,有著一排排逼仄丑陋的房屋。房屋之內,居住著人。每日入夜後,便是暗河喧騰的時候。無數的身影聚集在此,如趕集似得在這里穿梭。各色物品,各色人等,各種消息,在這里匯聚。

王五進入暗河,暗河的宣泄已經進入尾聲。只是,他並不在乎。

他來這里並不是為了交易,只是因為這里有他的一處居所。

棚屋在暗河的拐角,不足三尺的木屋,卻足以讓王五愜意的睡一覺。听著暗河的水奔騰,听著那各色無面孔生命的爭吵、宣泄,便若是美妙的樂曲,催人入眠。王五進入自己的木屋,躺在自己的木板床上,枕著雙手,闔上了眼楮。

這些人真有意思,竟然會拿賭坊作為突破口,鎮子里大部分常住居民都知道,賭坊的主人雖然來歷不凡,卻也並不神秘,這些人將一個特殊之中的普通人的財產作為突破口,能釣出什麼大魚來?

王五冷笑著。他並不知道那五個人是什麼來歷,當然也不想知道他們想做什麼。只是憑著在黑白兩道游轉的經歷而言,他隱約猜到了什麼。這個世道真是變了,名門正派不像名門正派,武林豪杰不像武林豪杰,一個個變得神秘兮兮起來。什麼修道者,什麼大劫,什麼封天禁地,什麼道源,難道這個世界真的存在仙神?存在長生不死?嗤,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追尋著虛無縹緲的東西,真是吃飽了撐的!

他的眸光忽然一凝,左手已經伸到了床下,抓住了刀柄。

門外有人。

「什麼事?」王五冷聲問道。

門外無人回應,王五目光變得越發冷厲,整個身體的神經都舒醒過來。許久,他坐了起來,左手將床底下的刀拔了出來。空氣里隱約彌漫著肅殺的氣味。暗河的聲音消失了。王五只听得到自己心髒蹦蹦跳動之聲。呼吸在面前化為氣霧,體表竟然滲出了汗珠。毛孔閉合,寒毛倒豎。危險!

王五忽然箭步而起,手中的刀嗤啦一聲劈向了木門。

砰!

木門被一刀劈碎,刀光在碎片間疾馳而出。王五倏然瞳孔一縮,整個身體宛若墜入冰窟一般。面前的碎片凝滯了,一片血光赫然出現在面前,蒙漫了他的視野,甚至蒙漫了他整個神魂。王五整個人呆住了!雖然身體還在朝外面撲去,但是他的感官卻是麻木了。

一匹馬在晨光熹微中飛馳離開了鎮子。一炷香後,這匹馬出現在鎮子偏北十里之外的一處巨大宅院外面。晨光熹微,霧氣彌漫。宅院的周圍,是那森森的林木。

「少爺回來了!」

「我爹呢?回來了嗎?」

「噓,少爺,老爺昨晚就回來了,發了老大的火,現下應該是還在休息。只是少爺,今天您可千萬不能抵觸老爺,無論老爺說什麼您都得認錯,不然怕是一頓家法難以逃過了!」

「行了,我知道了。對了,找個熟悉暗河又激靈的人,去暗河給我打听個人。」

「暗河?少爺要打听什麼?」

「就王五這個人。」

僕人正要說什麼,周紹安已是從側門飛掠進去,僕人呆了一呆。

「暗河可不是什麼善地啊,少爺沾染他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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