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陳容的名節

第七十六章  陳容的名節

王弘望著陳容的馬車,笑容淺淺,「下來吧。」

陳容掀開車簾,清‘艷’的臉出現在他面前。這個時候的她,臉‘色’有點發白,顯然剛才的那一幕,讓她余悸末平。

王弘望著她,也不詢問,便這般轉過身去,長袖一甩,「進去吧。」

「是。」

眾僕跟在他的身後向里面走去。

陳容也在其中。

她坐在書房靠角落處,低著頭,一縷陽光透‘門’而入,照在她前面的虛空中,浮塵在光線中起起落落,便如人生。

陳容看著那道光,不知不覺中給看痴了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人影擋在她的前面,也擋住了那道光線。

陳容抬起頭來。

她對上了王弘溫柔的雙眼。

他盯著她,慢慢地傾身向前,慢慢地伸出手指,撫向她白女敕的小臉。

他的手指還沒有到,屬于他的體溫便撲鼻而來,陳容垂下雙眸,本能地想向後避開,卻強迫自己一動不動。

只是,不知不覺中,她的‘胸’口因屏住呼吸太久,而隱隱悶痛。

他的手宛如‘春’風般,拂到了她的臉上,修長白淨的手指一沾既走,手指的主人含著笑,溫柔地說道︰「真是不小心啊,看,這頭發都給粘在臉上了。」

聲線淺淺的,溫柔而清澈,便如那流泉,便如那夜間的風,輕輕地一拂而過。

他的手‘抽’走了。

一直屏著呼吸的陳容,暗暗吐出一口濁氣,這時刻,她內心中涌出一股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放松的情緒。

王弘移開塌,在她的對面坐下。他頭也不抬,清聲喝道︰「備酒‘肉’這最後半日,我要與佳人一醉」

最後半日?

陳容嗖地抬起頭來。

她定定地看向他,嘴‘唇’動了動。

王弘沒有看她,他拿起酒壺,動作優雅地給自己和她滿上,這時刻,那一縷陽光正好照在他白淨俊美的臉上,使得那淺淺的茸‘毛’,那溫柔的笑容,清楚可見。

陳容垂下雙眸。

最後半日。

是了,前世時,他是在明日城破時,被殺而亡當時,鮮卑胡人們為了慶祝他的死亡,大犒三軍。而前世的她,對王七郎這個人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印象,便是當時胡人破天荒的用黃金作棺,金縷‘玉’為衣,把他的尸骨隆重送回了建康。

胡人的舉動,驚動了整個天下。要知道,在漢族人心中,胡人是沒有人‘性’,是以人為食的。這樣的畜類,對一個中原名士,對一個還沒有及冠的少年,如此尊敬的,慎重地送歸他的尸骨,那是極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在此後的十幾年中,晉人們談起王弘時,都是‘迷’‘惑’不解,而有關他的一切,也徹底成了不解之謎。

這一世,她與他對面而坐,不管是為了她自己,還是為了他,還是為了那一日南陽府中,被救出時她所許出的承諾,她都不能讓他死,她不允

就在陳容尋思之際,她的小手一暖。

卻是王弘端起酒杯,把它放在她的掌心。

他的手沒有移開。

修長白淨的手指,輕輕地勾住她的中指,甚至,還在輕輕摩挲著,隨著他地動作,一種異常的酥軟透體而入。

陳容強忍著,沒有收回手指。

王弘垂著眸,長長的睫‘毛’微斂,給他那俊逸無雙,容光照人的臉,添了兩個小小的弧形‘陰’影。

他專注地撫著她的手指,低低問道︰「卿為何而來?」

聲音很輕,很淡,宛如一抹吹過天地的夜風。

陳容抿著‘唇’,一時之間,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了。

王弘抬起頭來,他專注地盯著她的臉,等著她地回答。

半晌,陳容咽了咽口水,干澀地說道︰「君不在,恐南陽王對我不利。」

這時刻,她的內心涌出過十幾種回答,可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到頭來,她給他的,是那個最冷漠最不討人喜歡的理由。

王弘低低笑了起來,他把她的中指勾起,輕輕包住,一邊用自己的指尖摩挲著她的指尖,他一邊漫不經心地,極輕極溫柔地說道︰「為了擺月兌南陽王,阿容甚至願意赴這必死之局?」

他的動作,很溫柔很溫柔,他的指尖有點粗,這般摩挲著,令得她的指尖直是顫抖著。這顫栗,一直顫到了心尖上。

陳容咬了咬‘唇’,壓抑住心頭涌出的異樣,低聲說道︰「不一定是必死之局」

她說到這里,悄悄地抬眸,看向王弘。

王弘俊美高遠的臉上,神‘色’淡淡,他似乎沒有听到陳容語氣中的篤定。只是一笑。

慢慢的,他放開了她的手,站了起來。

就在他站起來的那一刻,陳容發現,眼前這個男人,突然變得遙遠飄渺了。剛才他還讓她覺得,他們是如此貼近,可只是轉眼,陳容便悚然發現,他還是那朵天上的白雲,而她,依然是那片飄零的落葉

王弘站直身子,俯視著陳容,笑容淡淡而疏離,「阿容遠道而來,必是累了,先休息一會吧。」

說罷,他大袖一甩,優雅轉身,飄然離去。

望著他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陽光下的背影,陳容直過了許久許久,才對著空無一人的書房中應了一聲,「是。」

應過後,陳容慢慢坐下。

直到現在,她的‘腿’還是軟的,她的心,也因為再次面對王弘,有點魂‘亂’。

她是需要一個人靜一靜了。

半個時辰後,陳容走出了書房。

這時刻,城牆外面,胡人叫囂聲,戰馬的嘶鳴聲,人語聲魂在一起,顯得十分嘈雜。

院落中除了幾個面‘色’惶惶的婢‘女’,便只有尚叟了。陳容揮手招來一個婢‘女’,說道︰「給我拿一套你家郎君的衣裳。」

那婢‘女’也沒有心思詢問她原由,低頭應了一聲,便跑向寢房。

不一會,一套淡青和一套雪白的衣袍,同時擺在了陳容面前。

那婢‘女’細聲細氣地說道︰「這些都是七郎的舊衣裳。‘女’郎想著哪一件?」

陳容道︰「淡青吧。」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陳容便不喜歡穿素‘色’衣服。一來她穿不出那種純粹的潔淨,二來,這是庶民的裳服,她不喜歡。

拿過衣裳,見那婢‘女’轉身要走,陳容命令道︰「給我梳妝。」

說罷,她在銅鏡前坐下。

那婢‘女’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來到她身後,問道︰「‘女’郎要梳個什麼發式?」

「衣是男裝,發式自然也是男子發式。對了,呆會你去跟眾婢們說一下,便說,  來的只有郎君,不曾有‘女’郎」

婢‘女’呆了呆,問道︰「為什麼?」她一問出口,馬上想到了原因,連忙應道︰「是。」

不一會,扮成了翩翩少年的陳容出現在銅鏡之前。

說實在的,陳容扮男裝並不成功,她的五官過于明‘艷’,身材又太好了,不管多寬大的衣袍,穿在身上,總有幾分婀娜之姿。

不過大戰在即,她也沒有必要在乎這些細節。

陳容朝鏡中的自己瞟了一眼,大步走出。

她走出院落時,發現過道上人影稀疏,偶爾看到幾個僕人,也是奔跑著,顯得又急又‘亂’。

似乎整個城主府,最冷靜最能保持平和的,還是王七郎的院落。

走了一陣後,陳容看到了一個王府的僕役,連忙問道︰「七郎何在?」

那僕役來去匆匆,也沒有細看問話的是誰,手一揮應道︰「在城樓上。」

「多謝。」

陳容大步向城樓走去。

不一會,他便看到了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白衣勝雪,縴塵不染的王七郎。這是很奇怪的事,明明他的身前身後都是人,明明城里城外都是喧囂一片。可他站在那里,陳容便覺得天高雲淡,唯有伊人獨立。

陳容走到了王七郎的身後。

與看向天邊的王七郎不同,陳容低頭看向城下的胡人。這是南城‘門’,下面的胡人密密麻麻,足有上萬。上萬胡人便蹲在城下,有的煮飯,有的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嘻笑。

初看上去很‘亂’,仔細一看,陳容馬上發現,這些胡人隊列整齊,衣甲在身,兵器更不曾離開左右。

陳容盯了下面一陣後,突然說道︰「七郎,我以為,此‘門’藏有一線生機」

她突然出聲,直是驚醒了王弘。

他轉頭看來。

見是陳容,他雙眼一亮,嘴角淺笑隱隱。

歪著頭,靜靜地盯視著她,王弘突然伸出手來,朝她一擺,「願攜卿手」

他說這話時,語調有點慢,表情有種異常,似是在做出某種承諾。

陳容自是不可能伸出手。

她朝他笑了笑,盯著他的眼楮認真地說道︰「七郎,我們或可從南‘門’月兌圍。」

她轉向城‘門’下,右手一指,沉聲說道︰「七郎請看,左側和右側,還有位于中間和後方的胡人,是不是不一樣?」

她沒有听到回話聲。

陳容回過頭來。

王弘正側著頭,靜靜地望著她。

夕陽下,陳容‘艷’美的臉,給染上了一層金‘色’,她的雙眼是那麼明亮,年輕的肌膚是那麼的具有活力,便是那掩在寬大衣裳下的身軀,也有一種被壓抑住的‘激’情和生命力。

王弘收回目光,也看向城下,道︰「是有異常,阿容有何看法?」

陳容正要回答,一陣腳步聲傳來,伴隨著腳步聲的,是一個清朗的笑聲,「七郎在啊?噫,這位郎君是?」

聲音有點狐疑。

陳容轉過頭去,對上這個中年文雅,意態悠閑的莫陽城主。縱使大戰迫在眉睫,眼看就要城破人亡了,這個士大夫的臉上,也是笑容可掬,似乎他馬上面臨的不是生死大劫,而是一場宴會,一次詩會。

陳容上前一步,便想回答。

她還沒有開口,王弘走到她身後,伸出手來。

他便這般閑閑散散的,極自然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微笑著說道︰「他啊,是我卿卿,今日前來,與我一道赴死。」

陳容僵住了。

她掛在臉上的笑容,剛要月兌口說出的招呼,都給哽住了。

她萬萬沒有想到,王弘會給出一個這樣的答案

莫陽城主雙眼一亮。

他朝著陳容上上下下打量著,撫著長須,點頭感慨道︰「貌若處子,姿容‘艷’麗,有這樣的卿卿,難怪風流名于天下的王七郎,也甘願斷袖了。」

說到這里,莫陽城主望向城下的胡人,喃喃說道︰「我不如七郎啊。這次黃泉路上,沒有攜手者。」

他自顧自地感慨著,沒有發現這時的陳容,表情呆滯,雙‘腿’發軟,整個人都要昏倒了。

就在陳容向後一軟時,她的腰間一暖,卻是王弘扶住了她。

他溫柔地扶著她,愛憐地把她置于懷中,薄‘唇’貼著她的臉頰,吐出一口溫熱的氣息,柔柔說道︰「卿卿可是身有不適?」

陳容沒有力氣回話。

這時的她,痛苦地閉上雙眼。

說實話,這次她前來莫陽城,一是避禍,二也是因為她知道這一戰的始末她相信只要把握得好,只要事情還是按照前世的軌跡行走,她便可以帶著王弘,帶著孫衍逃出生天

所以,她坐在馬車中不出來,她穿上男裝,便是為將來著想,還想保住名節。還想著,功成後,全身而退。

可此刻,王弘的手臂搭在她腰間,他‘胸’膛貼著她後背,他的‘唇’貼在她的臉頰。

可憐的她,前一世自殘而死時,還是處子之身,還不曾與任何男人這般親近過。這一世倒好,先是被他奪去了初‘吻’,又被他這般置于懷中,左一句卿卿,右一句卿卿地叫著。

這個男人,太也可恨。

陳容暗暗咬了咬牙,她一睜眼,便對上莫陽城主望向自己和王弘,那羨慕的眼神。當下,她咬牙切齒地動作,馬上變成了羞澀的笑容。

擠出一個笑容後,陳容低下頭來。她拉向鎖在她腰間的他的手。

輕輕一扯,他的手臂紋絲不動。

陳容咬了咬下,猛地一用力,他的手臂還是紋絲不動。

陳容秀眉一蹙,狠狠一掐

「哎喲」

王弘吃痛出聲。

莫陽城主詫異地轉頭看向他,問道︰「怎地?」

王弘嘴角一揚,淺淺的,優雅地笑道︰「無事,被螞蟻咬了一口。」

莫陽城主哈哈一笑,道︰「七郎死都不怕,卻怕螞蟻?」

王弘眉頭一挑,悠然說道︰「那螞蟻咬人,專釘人的女敕‘肉’,死死地咬,狠狠地釘,怎也不放,當然怕了。」他嘴里說著怕,可不管是表情,還是語調,都是一派悠然。

莫陽城主哈哈一笑。

這時,王弘低下頭來。他淺淺一笑,溫柔地含上陳容的耳垂,‘吮’吸‘舌忝’‘吻’著,以一種溺斃人的口‘吻’問道︰「卿卿是怕死呢,還是怕那螞蟻噬心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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